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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华男是怎样负伤的呢?
张华男回到部队以后,指挥所属部队胜利完成了突围之后,他的枪伤又复发了,遂又借到保卫局工作,继续在红军干部中抓托派、搞AB团,打所谓的毛派死硬分子。一些从国外回来的知识分子,或者那些家庭出身不好、从敌人营垒中反叛过来的干部,一听到张华男三个字就不寒而栗,大有谈虎色变之势。红军渡过湘江,突破敌人第四道封锁、西入贵州以后,号称十万的红军已经损伤过半,指挥员,尤其是中下级指挥员伤亡更为惨重。为了加强第一线的作战力量,很多上级机关的参谋、干事相继来到了基层单位。张华男是富有作战经验的军事干部,因此未等枪伤痊愈,就又调回原来的部队任副参谋长,没想到刚一上战场,他的臀部就被敌人的炮弹皮炸伤了。
吃过晚饭以后,张华男趴在担架上,在霍大姐的看护下抬进了红军医院的驻地。姚秀芝和大夫早已守在急救室里,检查完伤口,立即手术。姚秀芝心情复杂地撩开棉被,一看张华男臀部那血肉模糊的伤口,心里吓得咯噔了一下,不禁暗自说:“一定疼坏了!”但是,当她侧目窥视张华男的表情时,除去额头上布满了汗珠以外,均无异常现象。霍大姐理解姚秀芝此时的矛盾心情,她小声温情地说:
“秀芝!你去准备点吃的吧,打下手的事,由我来帮着做。”
姚秀芝离去之后,霍大姐拿起剪刀,把臀部的裤子剪了一个圆圈,由于淤血粘得太紧,揭不下来。大夫端来了盐水,要霍大姐慢慢地浸透。这时,张华男伸过手来,猛地一撕,连污水带烂肉一齐掉了下来,吓得大夫、霍大姐目瞪口呆,惊得刚刚走回急救室的姚秀芝,差一点把手中端的那碗大米粥洒在地上。张华男向姚秀芝投去一瞥,也只有姚秀芝理解这一瞥的复杂内容。张华男蓦地把脸藏在枕头上,久久没有动一下,待心情平静以后,他又抬起头,若无其事地说:
“秀芝!把饭碗放到床头上吧,我要一边吃饭,一边接受大夫的治疗。”
“不行!”大夫急忙反对,“我们没有麻醉药品,做手术是会很疼的。”
张华男突然大声笑了起来,他望着惊诧不已的大夫,满不在乎地说:
“大夫!你就放心大胆地动手术吧。虽然,我不是关云长,可我的骨头,也绝不比他软!”
大夫拗不过张华男,只好拿起了手术刀。
姚秀芝把饭碗放到张华男的床边以后,那惊恐的目光就集中到了手术刀上。她的心太软了,每当手术刀从臀部割下一块腐烂变色的肉,她的心就像挨了一刀那样难受。但是,当她的目光再移向床头,看见张华男翘着脑袋,很是香甜地吃大米粥的样子,她的心里油然生出一种敬佩之情——再仔细品味,这敬佩之情还含有其他的内容——似乎找到了张华男心狠的原因了。手术终于结束了,霍大姐用盐水洗净伤口以后,姚秀芝不知是出于何种感情的支配,主动地为伤口敷上了加倍的白药,精心地拿着雪白的绷带,轻轻地包扎好伤口。
自从张华男住进医院之后,这支长征中特殊的队伍,在长途跋涉中少了欢笑,就是在中途休息的时候,再也听不到琴声了,活像是一支打了败仗的队伍,抬着伤病员到处跑,到处藏。而且,又增加了无休止的争吵。最为有意思的,争吵的对立面只有一个张华男。
首先,是霍大姐和张华男争吵。
霍大姐是一位既有政治远见、又有军事常识的女同志,再加上她的丈夫是红军的高级指挥员——被中央的当权者指责为顽固的毛派分子,自然知道中央有关军事路线的分歧。不久以前,她收到了丈夫的来信,获悉军委在湖南召开了军事紧急会议,毛泽东提出了取消与红二、红六军团会合的路线,改道西入贵州的进军方针,并得到了多数同志的拥护,中央领导于慌乱之中,也被迫接受了毛泽东的意见。结果,红军跳出了重围,把蒋介石在湖南西部早已部署好的四十万大军,一夜之间就抛在了身后,红军犹如下山的猛虎,打得贵州军阀的部队溃不成军,狼狈逃窜,从而鼓舞了红军的作战士气,使得越来越多的指挥员,开始怀疑中央的军事路线了。当然,也更加坚定了霍大姐反对现任中央领导的决心。为此,她无论是在行军途中,还是在宿营地上,都直言讲出自己的见解,批驳张华男的一些议论。
由于历史的原因,张华男在苏联学习的时候,就得到了现任中央主要领导人的赏识,回国之后,被委以重任。他走出监狱,一进入中央苏区,就参加了夺毛泽东军权的斗争。他从思想意识,到政治倾向,都被称之为百分之百的布尔什维克,怎么能接受得了霍大姐的指责呢!在一次宿营的时候,他与霍大姐的争论到了白热化的程度。
“张华男同志!中央苏区是怎样搞起来的,工农红军是如何发展起来的,你知道吗?”
“当时,我在上海,不在苏区。但我知道这样的事实:一切都是党的功劳。”
“请问我们的军事家,丢掉中央苏区,牺牲这样多的红军战士,又是谁的功劳呢?”
“你这种思想太危险了!我们被迫撤出中央苏区,是敌我力量对比悬殊的结果。”
“不对!前四次反围剿,我们为什么取得了胜利?”
“这……”
“这是因为敌人的兵力太弱,我们红军的力量强大的结果吗?”
“你……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嘛,是很清楚的!我在寻求红军失败的原因,我在思索你,还有你的同学为什么要反对毛主席。”
“你这是在明目张胆地反对中央,你要对自己的言行负责任!”
“这责任是要有人来负的,但不是我。请问:这成千上万的英雄儿女白白地送掉了性命,这责任由谁来负?中央苏区丢掉了,中国革命就要被断送了,这责任又由谁来负?一个共产党员,忘了党的生命,不关心革命的命运,只想罗织罪名,迫害同志,打击持不同意见的人,难道不是太卑鄙了吗?”
“你!你……”
张华男气得浑身颤抖,他如果还在保卫局工作,一定会命令部属,当即将霍大姐逮捕入狱,甚至处以极刑!但他现在是伤员,躺在红军医院的担架上,还要接受霍大姐他们的治疗,他真悔恨自己负伤,失去了英雄用武之地!他望着霍大姐愤愤离去的背影,暗自决定一旦伤好归队,立即将霍大姐的反动言行汇报给保卫局,反映给中央领导,在严厉审查霍大姐的同时,要坚决撸掉她丈夫的兵权——这样不忠于中央的人掌握兵权太危险了!为了搜集更多的“炮弹”——他又叫来了亲信——警卫员老马。
张华男和老马的谈话,不仅没有获得所需要的“炮弹”,而且他还清楚地感到这位坚定的肃反战士变了,无论他怎样说、如何问,这位老马都蹙着眉头答说:“不知道!”他气得真想大声训斥老马一顿。最后,他终于使用激将法,让老马把话全都讲了出来:
“你了解这位霍大姐的历史吗?她是地主的女儿。”
“是地主的女儿又怎么了?我只知道这样的事,她领着我们这些泥脚杆子打倒了她的土豪老子。”
“那只是形式,本质是她不懂得马克思主义,反对党中央的方针、路线。”
“那按你这么说,我老马也快成了地主阶级的孝子贤孙了?”
“照你这么一说,你也同意她的观点了?”
“原来不同意,现在同意了。”
“你……太危险了!老马同志,可不要丧失革命者的坚定立场哟!”
“首长!你的立场够坚定的了吧?为什么还要和托派妻子保持关系呢?”
“这……是个复杂的问题!你没有结婚,是不可能理解这些的。”
“可我有一点是理解了,我怎么看姚秀芝老师,也不像是一个托派!”
“你……中毒太深了!”
“我看是你信了那些揭发材料!姚老师受冤屈不用说了,你的心里也那么好受吗?”
张华男的心里的确是不好受的。原因并不是把姚秀芝错打成了托派,而是老马这位最忠诚、最得力的帮手,也和他分道扬镳了。他躺在名曰病床、实是担架的上面,一夜都没有睡好。他出于职业的原因,先是分析了老马变化的原因,进而又回忆了红军医院的医务人员、伤病员对姚秀芝和霍大姐的态度,觉得问题是相当的严重了,这所随军征战的红军医院里,存在着一个反对现任中央的反革命小集团!为了党的利益,必须尽快地把这一情报转给保卫局,派人来医院查个水落石出。
张华男谈论政治,从事肃反,战场上厮杀,乃至于负伤做手术,他都是以强者的面孔出现的。但是,在情感方面,尤其是和姚秀芝单独在一起的时候,他却变成了一个弱者。他这种性格上的双重性,也有与众不同的地方,他能使用各种高明的手段,变弱者为强者,由防守转为进攻,迫使性格倔强的姚秀芝就范,违愿地向他投降。但是,当张华男躺在担架上时,他又成了一个卑劣的情感方面的弱者。他希望自己所追求的人儿来到身边,说上几句慰藉的情话,那真是再幸福也没有的事了!可是,姚秀芝就像是一只受了伤的小鹿,再也不愿见到伤害过她的恶狼,更不用说自愿送到狼的身边了。所以,在这漫无目的的行军路上,张华男情感深处的痛苦,远远地超过了臀部的伤痛。
人间总是少不了爱管男女情事的好心人。霍大姐从本意上讲,很不喜欢张华男,对姚秀芝委身于张华男也是很不理解的。可是,她在很小的时候就听说过这样一句话:人世间的夫妻凑合的多,国王皇帝也不例外。后来,她自己结婚了,认为这句俗话是千真万确的真理。同时,她在形形色色的凑合夫妻中,还发现存在着一种政治夫妻,那就是男女结合不是以情感为基础,而是为了某一种政治目的,或被当做一种政治手段。起初,她感到不可思议,后来,可能是见多了的缘故,也就慢慢地习惯了。她认为姚秀芝和张华男的结合,就是这种典型的政治夫妻。她受着东方传统道德的束缚,觉得无论是哪一种夫妻,既然结合了,就应当凑合到底。如果发生了裂痕,世人都有责任做弥合的工作。所以,她一方面赞成姚秀芝在政治上反对张华男,另一方面她又不赞成姚秀芝在感情上和张华男对立。再者,她还坚信这样一句俗话:夫妻吵架不用劝,疙疙瘩瘩过百年。只要利用工作之便,为他们这对出现裂痕的政治夫妻,创造经常相见的机会,他们就一定会凑合到老的。霍大姐主意已定,就巧妙地做起了这种好心人。
一天傍晚,红军在一座苗寨里宿营。姚秀芝奉命为张华男换药,周围没有一个人,连负责警卫的老马也不在了,她感到有些惊疑,心虽忐忑不安,只想快些换好药,早一点离开这难堪的境地。张华男在情感方面也很精灵,十分理解霍大姐这番苦心,他侧身倒在担架上,默默地享受着换药时刻的幸福,姚秀芝就要离去了,他几乎是用哀求的口吻叫住了所谓的妻子,可能是激动的缘故吧,说话的声音都颤抖了:
“秀芝!你能陪我坐一会儿吗?”
“你认为有这种必要吗?”姚秀芝望着张华男那涨红的脸,冷冰冰地反问。
“有!有……”张华男格外热情地说,“比方说吧,你有没有心事和我说说啊?”
“像我这样的人,心事嘛,还能没有?可说出来又有什么用呢?”
“有啊!有啊!”张华男更加热情了,“不要把话放在心里,说出来,我设法帮你解决。”
姚秀芝没有被这过分的热情所感染,相反,她那严峻的表情越发地难看了,待到她那一对动情的大眼睛,喷吐着愤怒的光束的时候,她蓦地举起了右手,摘下那顶没有闪闪红星的军帽,双手捧到张华男的面前,怒不可遏地:
“我要你把收回的红星还给我,办得到吧?你是能办得到的!”
张华男看着眼前这顶没有红星的军帽,听着这发自内心、却又愤怒到了极点的话语,他胆怯了,他心慌了,他没有勇气仰望一下姚秀芝的怒颜。他慢慢地收回了惶恐不安的目光,真想把脸藏在被子里。然而,无论是哪一种情感上的弱者,在情人的面前都是不怕丢面子的,甚至还想利用这副可怜相打动对方的心。对此,张华男是精通的,很快就从窘态中解脱出来,装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讨好地说:
“你是知道的,这件事情很复杂,又不在我的权限范围之内。”
“那好吧,再见!”
“别走!别走……”张华男一把抓住了姚秀芝的手,望着那双怒火四射的大眼睛,当即改变了话题:“我们谈谈彤儿好吗?”
姚秀芝是何等地想念彤儿啊!如果彤儿跟在身边,她精神上的压力和痛苦,自然会减少一半。但是,她实在不愿和张华男谈这件事情,因为怕再获知彤儿想念她的消息,越发地加重精神上的压力和痛苦,所以有好几次话到了嘴边,她又强迫自己咽了回去。今天,她再也控制不住母亲思念孩子的感情了,几乎是啜泣着询问彤儿的详细消息。
张华男不知道姚秀芝见过彤儿,像是讲新鲜事那样,娓娓动情地述说着彤儿的情况,目的是继续向姚秀芝施放感情的钓饵,想要通过他关心彤儿的成长,融化姚秀芝对他那颗冷冰冰的心。另外,他虽然没有真的做过父亲,他却懂得孩子是维系一切凑合夫妻的绳索,所以他又绘声绘色地讲起彤儿思念母亲的情节,说到激动的时候,他淌下了滚滚的热泪。
姚秀芝很快就进入了思念彤儿的角色,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啜泣着。然而,她很快又从这种情感中解脱出来,渐渐地又想到了制造母女分离的原因。因此张华男讲得越动感情,姚秀芝的内心越是愤懑。最后,她打断了他的讲述,严厉地质问:
“你为什么不让彤儿来看看我?哪怕我们母女待上一天也好!”
“这……怕影响不好!”张华男的兴头猝然消失了,结结巴巴地说,“你想想看,彤儿年纪小,还不懂得政治方面的事,最好嘛,在她那幼小的心灵中不要留下创伤。”
母亲是伟大的,因为她的一切都是为了孩子。姚秀芝为了彤儿能健康成长,连张华男如此绝情之举都原谅了。她沉默不语,极力想平息思念彤儿的情潮,但她的一切努力都失败了。彤儿的形象,尤其是当年在红军剧团中的情景,就像是过电影似的,急速在脑海中闪过。当她想到彤儿和红军剧团的歌手苦妹子玩耍的时候,又关切地问:
“突围转移以来,已经快两个月了,彤儿和谁生活在一起?”
“和我!”张华男一听这个话题,立刻又来了热情,“除了你这个做母亲的以外,关心彤儿的人就剩下我这个做爸爸的了。”他很会说话,有意地强调了“母亲”和“爸爸”这两个词。
姚秀芝对此却不放心,她认为张华男不是忙于“肃反”,就是奔波于硝烟滚滚的战场上,不会陪着彤儿的。就说孩子的衣服吧,破了谁给补?脏了谁给洗?因此她又问:
“苦妹子呢?”
“和你一样,一边接受保卫局的审查,一边随着部队长征。”
姚秀芝听后惊呆了,她真不知道这个童养媳出身的妹子,为什么也要遭到保卫局的审查?她几乎是暴怒地问:
“你们凭什么要审查她?”
“简单地说:一切都是为了你。”
“为了我?……”
“对!她不仅不和你划清界限,而且逢人便说,你不是托派分子。”
姚秀芝的肺都快气炸了!她暗自愤慨地说:“苦妹子是因为没有和我划清界限,也作为一名囚徒参加了长征;可是,你张华男就和我划清界限了吗?你对我所做的一切又说明了什么呢?只有两个字可以说明:‘卑鄙!’”姚秀芝认为,和这样卑鄙的人,再没有什么可谈的了,多停留一分钟,都是对自己人格的一种侮辱,她愤愤地骂了一声“卑鄙!”转身离去了。
夜深了,只有天上的寒星还在眨着羞怯的眼睛。姚秀芝躺在一张苗家的竹床上,两眼痴呆呆地望着广漠的夜空,心里苦苦地叫着:“苦妹子!苦妹子……”
苦妹子生在山乡中的一个穷人家里,从小在苦水里泡大。十岁那年,父母双双饿死了,她只身来到一家姓李的财主家中当童养媳。那年,小女婿只有三岁,连话都说不清楚,但他是李家的独根独苗,娇得就像俗话说的那样,抱着怕摔了,含在嘴里又怕化了,只要这个小爷爷一哭,苦妹子的身上不是挨巴掌,就是挨脚踢。每逢遇到这种情况,她不哭也不叫,把眼泪偷偷地咽到肚里,借家乡的兴国山歌,倾诉自己满腹的怨恨。苦妹子十六岁那年,狠毒的婆婆死了,小女婿也进私塾念书,用老表的话说:苦妹子出脱成一个大姑娘了。一天晚上,她哄一手带大的小女婿睡着,像往常那样坐在床沿上,一边伴着茶籽油灯做针线活计,一边小声地哼唱家乡的山歌,独自倾诉着做童养媳的辛酸。不知何时,年近半百的公公走进屋来,立在屋子中央一动不动,目不转睛地盯着低头做活的苦妹子,呼吸有些紧迫地说:
“苦妹子,不要再做针线活计了。”
苦妹子惊得收住了歌声,猛地抬起头,看见公爹站在屋当中,用一种奇异的目光在盯着她,吓得她慌忙放下手中的活计,低着头胆怯地说:
“不做活了,我这就睡。”
“先不忙睡,快去炒两个菜,我想喝两盅。”
苦妹子不敢怠慢,走到厨房生着火,十分麻利地炒了一盘鸡蛋和一盘苦瓜炒辣椒。她端着这两盘菜走进公爹的屋中,放在冲门桌上,小声地说:
“爹!菜炒好了,放在桌上,我睡去了。”
“莫急!莫急!”这个老色鬼一把抓住了苦妹子的前衣襟,并触到了那极为敏感的隆起的部位。这动作来得太突然了,吓得苦妹子筛糠似的哆嗦起来。这个老色鬼得意地笑过之后,挑逗地说:“俗话说得好,一人不喝酒,二人不耍钱,来,陪我喝两盅。”
“不!不……我,不会喝酒……”
“不会喝就学嘛!”老色鬼松开苦妹子的衣襟,转身闩死了屋门,他望着吓瘫在地上的苦妹子,进而威胁地说:“陪着我喝完两盅热酒,我就放你回自己房里去睡觉;不然的话,我就说你跑到我的屋里勾引公爹,当着全村的人把你活活地打死!”
苦妹子已经到了情窦初开的年龄,她完全明白公爹的罪恶目的,可她受着封建礼俗的束缚,更害怕自己落个勾引公爹的淫妇坏名。为了能快些逃出这间屋子,她被迫答应了陪着公爹喝酒。由于不会喝,几杯酒下肚,顿感两眼冒着金花,两腿也不听自己的使唤了,刚一迈步,便摇摇晃晃倒在了地上,她一边说着“我要回屋睡觉!”一边扶着床腿又站了起来。突然,桌上的灯光熄灭了,黑暗中伸来两只罪恶的双手,强行把她按倒在床上……
从此以后,苦妹子便一天天地消瘦下来,吃什么吐什么,她暗自说:“死了更好!”可是,她万万不曾想到是怀孕了。一天,村南的山沟里响起了枪声,老色鬼慌慌张张地跑进家来,翻箱倒柜,打点细软,一手拎着宝贝儿子,一手提着箱子,恶狠狠地说:
“苦妹子!快跟我跑吧。”
“不!我哪儿也不去。”苦妹子倔强地说。
“不行!”老色鬼恫吓地说,“一会儿红匪就进村了,咱们家房屋会被他们烧掉,你也会被大卸八块的!”
苦妹子自小就听说过土匪草菅人命、糟蹋良家妇女的事,听后吓得心里揪成一个团。最近,她又经常听老色鬼说红匪杀人放火的事,所以,她听着山里这紧一阵、慢一阵的枪声,心里真是害怕极了!由于神经过于紧张,刚一迈步,肚子疼痛难忍,竟昏倒在地上。她醒来之后,老色鬼带着儿子早已逃去,满街响着锣声、喊声。她忍疼抬起头,仔细听辨,原来是几个女人在喊:“老表们!快出来吧,我们是工农红军,是为穷苦的老百姓谋解放的!……”苦妹子听后感到有些惊诧,暗自说:“这红匪怎么是女人?”当她再一听说,红军“是为穷苦的老百姓谋解放的”,她又暗自说:“我不也是穷人吗?”但是,当她想到自己是地主家的童养媳的时候,又害怕起来:“我怎么对他们说呢?要是真的把我当成地主的小老婆,那可又怎么办呢?”这时,大街上又传来男人的骂声:“这些黑了心的地主老财,把全村的老表都骗走了,抓住他们绝不手软!”苦妹子听后吓呆了,各种恐怖的情景一齐扑进她的心头。突然,她那咚咚跳动的心房平静下来,她暗自说:“宁可一死,也不让红匪再糟蹋我的身子!”
大街上的喊声越来越近,苦妹子着急地想着寻死的办法,她蓦地抬起头,看见了立在屋门后边的水缸。她忍着腹内的剧痛,扶着墙站起身,趔趄着走到水缸旁边,迅速揭开缸盖,刚要一头向缸中扎去,看见只剩半缸水了,瞬间,求生的念头油然而生。她吃力地爬上灶台,跳进水缸,然后伸手将水缸盖好,自己便屈身蹲在水缸里。
真是无巧不成书。姚秀芝带着几个女战士进屋来,正要生火做饭,发现灶台旁边的水缸在微微地摇晃,其中一个女战士指着水缸,十分胆怯地说:
“姚老师!不好了,水缸在闹鬼。”
姚秀芝仔细地端详着水缸,发现摇晃得越来越厉害了,便笑着说:
“我看,不是水缸在闹鬼,准是里边藏着人。”
“不!不……是水缸在闹鬼。”另一个女战士也害怕了。
“哪有什么鬼哟!都不要怕,看我给你们把鬼变成一个活人。”
姚秀芝走到水缸旁边,欲要揭去缸盖,只听咣当一声,水缸倒在了地上,缸盖满地乱滚,苦妹子的头露出了缸口,缸中的水变成了殷红的血色,倾缸而出,淌满了一地。姚秀芝俯身抱出了苦妹子,她一看那微微隆起的腹部,再一看淌满一地的血水,急忙命令。
“快把她抱到床上,她小产了!”
在姚秀芝精心护理下,苦妹子很快恢复了健康。在这段难忘的共同生活中,二人结下了很深的情谊。姚秀芝同情苦妹子的身世和遭遇,喜爱她有一副天生的歌喉,以及那即兴编词演唱的天赋;苦妹子感谢姚秀芝的救命之恩,把她当成再生的母亲。一天晚上,姚秀芝做完群众工作返回住处,打开琴匣,十分陶醉地演奏起小提琴。躺在床上的苦妹子被这琴声迷住了,她倾听着,完全忘记了自己的存在,好像这音乐是把神奇的钥匙,打开了禁锢灵魂的枷锁,她随着这悠扬的音乐,飘到了另外一个世界。当这美妙的琴声奏出兴国山歌的时候,苦妹子竟然不由自主地随着琴声,唱出了自己的苦难经历。开始,她躺着小声哼唱;继而,便坐起来放声倾诉;最后,她跳下床,站在地上哽噎不止地演唱起来。不知是什么时候,红军剧团的女同志们陆续来到了院中,含着热泪倾听这动人肺腑的琴声和歌声。演唱结束了,院中响起了一片掌声。姚秀芝满面泪花,紧紧地抱住苦妹子,异常激动地说:
“你唱得真好!明天就参加我们的演出吧?”
翌日上午,苦妹子的演出获得了极大的成功。其中,那首即兴演唱的《十送郎歌》,打动了很多年轻人的心,当场就有十多名小老表报名参加红军。不久,苦妹子也当上了一名红军宣传队员。毫不夸张地说,哪儿有了苦妹子的“哎呀来……”的歌声,哪儿就有小老表参加红军。一个月以后,红军战士便给苦妹子送了一个亲昵的外号“哎呀来”。
……
夜,万籁俱寂,只有伤病员发出的呻吟声。姚秀芝躺在竹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她想到了心爱的丈夫李奇伟的悲惨下场,也想到了自己蒙受的不白之冤,如果再推而广之到苦妹子,将有多少人牺牲宝贵的生命啊!她突然想起了一句古诗。“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一切剥削阶级的代表人物,为了争权夺利,相煎太急是正常的,也是为历史所证明了的!可是,自称是马克思主义的忠实信徒、百分之百的布尔什维克们,为什么也要学着剥削阶级的样子,相煎自己的战友和同志呢?这从马克思主义的教科书上找不到答案,也与她终生憧憬的革命理想相悖逆,因而,她再次陷入了十分痛楚的思索中……
雄鸡高唱了,姚秀芝仍然寻找不到答案。她只是暗暗地祝愿:报晓的雄鸡叫了,驱散迷雾的晨风快刮起来吧!只要有灯塔导航,奇伟同志会得到昭雪,我的不白之冤会得到平反,彤儿、苦妹子……都会重新聚拢在一起,为着祖国的复兴、民族的崛起放声歌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