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有罪”仿佛是晨钟暮鼓,将所有人都惊醒。
方阵中的人面面相觑,思考着“恐血症”的意思,但很快就明白过来。
“一个要上战场的人却患有恐血症,这还怎么打仗?”
“怪不得要走后门才能进来!”
“原来如此!”
这些议论盛世歌等人都听到了,他们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疑惑:这小子唱的是哪一出?
他们相信,这件事情如果洛白不说,没人知道。可就算要说,也应该找一个合适的时机,而不是现在军营马正在商议如何封赏他的时候。
“他脑子进水了吗?”
云明说话毫无顾忌,直接点了出来。
盛世歌也皱眉道:“进酒了吧?”
这注定没有答案。
主台上,连崇光语气依旧淡然:“你想说什么?”
洛白抬头,看着盔甲中露出的那一双雪亮的眼睛,心中不免忐忑。
他这是在拿自己的前途做赌注,而且没有一点赢的希望。
他将一切的希望,寄托在虚无缥缈的“洛家”。他在赌连崇光会看在洛家的面子上,给他一次机会,哪怕这次机会会让他损失很大,他不在乎。
“上将军,上阵杀敌,我责无旁贷。这次出任务,我也尽量做到勇敢。可我患病是事实,并在战斗中误了风将军的事。将军不责罚我已经是额外开恩,怎么敢奢望再获封赏?”
听到这话,盛世歌一改之前的担忧,怪笑道:“这小子是故意的吧?”
云明也笑道:“上将军似乎没说不责罚他吧?”
鱼少吉等听懂了洛白的话,都怪笑起来。
连崇光依旧没有生气,他收回目光,将其他人的表情尽收眼底。忽然抬手,他身边的侍卫手中的长剑出鞘飞出,射向洛白。
长剑速度惊人,如同迅雷闪电。洛白刚露出惊骇的表情,剑刃已经擦过他的眉宇,飞到他身后。
一滴滴温热的液体顺着他的眼皮流下,晃过眼帘的时候,可以看到一抹血红。
那是……他的血!
洛白下意识的露出惊恐的表情,跪着的身子,顿时全身无力,蹲坐在地上。
刹那间,一阵阵唏嘘声从方阵中传出,洛白瞬间清醒,赶紧跪好。
已经不用再去解释什么,刚才的测试已经说明了一切。
所有人将目光汇聚在上将军身上,看他如何抉择。
“你的封赏暂缓,分配到火头军,司职杀生!”
反应慢的,还没听出来是什么意思。
让一个患有恐血症的人去杀猪杀羊,这是故意整他吗?
可仔细一想,他们立刻读到一些不寻常的东西:洛白留下了!
一个不适合上战场的人,竟然留在了军营,这小子的背景得多雄厚?
场中的人再次看向洛白:这小子,走后门进来的怎么这么高调?
但这群人当中却不包括雪凌空。
木清华面无表情的看了一眼雪凌空,冷声道:“我记得那日你们比斗,最后一剑,他似乎愣神了?”
雪凌空嘴角抽了抽,明白这话的意思。
将目光看向那个少年,目光闪烁。
洛白没待太久,就被那两名侍卫带回了医坊。
一路上,三人都很沉默。可两名侍卫看向洛白的眼神,非常复杂。
军中不是没有高风亮节的人,他们谦让军功,如同兄弟。
可这样的人都是军中名宿,不屑争功。
但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凭什么如此?甚至是拿自己的前途做赌注!
半路上,洛白被人堵了。
是申明书。
“这就是你说的全军营都会知道?”
洛白没有回答,沉默不语。
申明书一脚踹出:“你辜负了你叔叔的希望!”
寒无心?
洛白猛然抬头:“是寒叔叔让你照顾我的?”
申明书也发现自己说漏嘴了,冷哼一声,没有回答。
洛白没有再去逼问,知道这一点已经是意外之喜,他很知足。
“前辈,我寒叔叔可没有教我说谎,难不成我该心安理得获此军功,他就满意了?”
申明书看了他一眼,说了句“好自为之”,转身离去。
医坊中,陆灵不在,屋里除了阿萝和连青凤,还多了一个人:穆亦初!
多日不见,他的伤已经好了。
“连姨,穆前辈。”
他没和阿萝打招呼,不是不想,那眸子中的秋波流转,胜过千言万语。
连青凤点头,对着穆亦初道:“他回来了,你自己和他说。”
讲完,拉着阿萝出去了。
洛白看着他们出去,又看向穆亦初:“前辈的伤好了?”
穆亦初点头,指着他的床位道:“坐下说。”
洛白点头。
“知道我这个前弓骑营的老兵,为什么现在学做饭吗?”
洛白摇头。
他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如果穆亦初说的都是真的,那他就真的不能理解了。这等于大材小用,用牛刀杀鸡!
洛白的表情穆亦初能够体会,他笑道:“我给你讲个故事,不复杂。”
“那是十五年前的事情,我当时随军驻守在沙州。一天我们外出巡逻,遇到一队铁勒人。七对十,我们赢的很轻松。可敌人跑了一个,我们就去追。”
事情很简单,洛白却听得津津有味,目不转睛。
“他逃进沙漠,我们也追到沙漠。”
穆亦初停顿了一下,显然在回忆着什么。
“但这次,我们没有那么好的运气。”
“没追上?”
洛白插了一句。
“追上了,可遇到了沙尘暴,我们迷失在沙漠中。”
洛白顿时瞪大双眼。
迷失在沙漠中?
茫茫沙漠,不辩东西南北,又无水源食物,他们怎么出来的?
“白天寻找方向很难,但也不是不可能。按照自己影子的方向,我们勉强可以辨别方向。可白天太热,不宜行动。我们白天将外套的战袍脱下来,用陌刀撑起做了简易的凉棚修整。晚上按照启明星的指引,快速行动。可是……”
穆亦初还吊胃口,但洛白却着急的想要知道:“可是什么?”
“我们最开始是追人,速度极快。再加上沙尘暴的忽然出现,我们七个人虽然没有走散,可已经远离沙洲上百里。那场沙尘暴刮了两天两夜,我们身上并没有携带水和食物……”
听到这里,洛白已经喉头发痒,有点渴了。
“从沙漠中寻找水源和食物,是西部边关将士的必修课。从最简单的植被,到看到的动物,都是你获取水分的原料。你能想象,我们生吃蛇、壁虎和蝎子的场景吗?”
洛白已经感到恶心,胃部翻腾,快要吐出来。
“你不用感到难受,逼到那份上,你比我们吃的还要厉害。”
“沙漠中真的一点水都找不到吗?”
“那倒也不是。沙漠中要是一点水都没有,那瓜州、沙州和肃州,这三座连接西域道和陇右道沙城,怎么会屹立千年不倒?”
听到瓜州,洛白想到了盛世歌,似乎他的父亲就在瓜州。
那个地方黄沙漫天,他们是如何生活的?
天狩之变已经过去八年,可瓜州并未陷落,他们是如何坚守下来的?
迎着洛白满含渴望的目光,穆亦初笑道:“这就是我今天来找你的原因。”
关键时刻,穆亦初竟然不说了。
“校场上的事情我已经知道,我过来就是和你说一声,以后,你跟着我学习做饭!”
洛白这才想起来,眼前这位,就是因为懂做饭,才参加了上次那场行动。
可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可我不想学做饭啊!”
“那由不得你!”
穆亦初已经站起来:“小子,做饭可没你想的那么简单。大军前进,需要足够的粮草随行,保证行动。可小规模的快速推进,往往没有军需支撑,这就需要我们以战养战,自己解决军需。可如果没有敌人供我们掠夺,那该怎么办?”
洛白看着准备离开的穆亦初,不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就需要我们这些做饭的人了。”
“俗话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可那是居家的女人。对我们这些为国征战的战士来说,没毒的东西,绝大多数都能吃!”
“长途奔袭当中,如何在无粟米的情况下保证军需,这是我们要考虑的事情。”
“小子,饭可不是想做就能做的!”
穆亦初最终留下这么一句神神道道的话离开了,留下了无尽的幻想。
半响,洛白才反应过来:“你还没告诉我,你们是怎么出的沙漠?”
“想要知道,就来找我吧!”
洛白承认,他已经被吸引了。
哪怕坐在床上,他已经跟着穆亦初走了。
但他最终忍住。没有轻率的决定。毕竟他的伤还没好,还有时间去想。
陆灵进来了,见洛白在沉思,他目露精光:“洛兄,你这真是不出手则已,一出手惊人啊。怎么样,马上要去当火头军,有没有什么要说的?”
洛白没有回答,反而看着陆灵:“你说,如果我真的是洛家人,那么今天的结果会是怎么样?”
陆灵发现洛白神色严肃,不像是玩笑,沉思一下道:“你会直接被赶出去,甚至会挨揍!”
洛白愣住了:不是说洛家是勋烈世家吗,怎么会这样?
陆灵知道洛白不明白,只能叹息道:“这里面有一些说不清楚的误会。简单来说,别的谁家的人,只要和连家打招呼,连家或许都会照顾一二。唯独洛家,他们不打压就不错了,还谈照顾?”
陆灵越解释洛白越糊涂。
“为什么?”
“因为洛家把连家……”
他话没说完,一阵脚步声传来。
陆灵赶紧抬头,见是阿萝,扭头就出去。
根本不管洛白的呼唤,眨眼就消失在屋外。
阿萝站在病床前看着洛白,却什么都不说。眼神中流露出来的复杂情感,看的洛白直皱眉。
“有话就说,这是做什么?”
“让你去火头军的命令是我向师傅说的。”
洛白惊讶的看着阿萝:“为什么?”
“洛家村为了给你治病,浪费了太多的精力,可你不见好,他们实在是没办法了,就才想到了这个办法。”
洛白皱眉道:“你的意思是说,这个办法是老村长他们想到的?既然如此,为什么在洛家村不试,非得来这里?”
“因为全村的人看不得你恐血的时候惊恐表情!”
洛白张着嘴巴,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
“他们不想看你受苦,就算这苦是你必须承受的,他们也不忍心看。所以你来到了这里,学着杀生,战胜恐血……”
“这是他们能想到的最后治疗的办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