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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于九天4 咫尺危影 第三章

星夜之中,一队西雷精锐从营地中急驰而出。

容恬身披盔甲,在夜色中策动马匹。凤鸣骑着白云,也换上了一身盔甲,跟在他的身边。

兵凶战危,容恬本来不想他跟来,无奈凤鸣刚刚脱离了情人血的羁绊,又有在东凡立下永不分离的誓言在前,怎么也不肯妥协。他一旦倔强起来,连容恬也不得不让步,只能再三叮嘱他留在自己身边,任何情况下不得乱来。

“还有一个时辰,天就亮了。”

“嗯,天亮之前,会特别黑呢。”

越往前走,天上云层越厚,遮去月亮光芒,让大地陷入一片漆黑。抬眼看去,远处重重叠叠的山峦都成了一个个狰狞的黑影。

不过片刻,已到了一个山坡下,他们都是看过地形图的,知道过去不远就是一条狭路,两边悬崖陡峭,是从永殷直奔西雷的必经之处。

前方火光点点,在黑夜中蜿蜒,无声无息地前进。那是由烈儿带领的第一路人马,因为是当诱饵,所以点燃火把,装模作样地疾行而入。

容恬和凤鸣是随时准备接应烈儿的第二路军,与烈儿的第一路军不同,全军一个火把也不点,都隐藏在夜色之中,紧紧吊着烈儿他们的尾巴。

两人盯着远方,眼看烈儿等人驰马进入狭路,都暗自紧了紧手中的缰绳。

那是全程中最容易设伏的地方,如果容恬没有猜错,此刻悬崖两旁一定藏满了若言的伏兵。

敌人很有耐心。

烈儿的人马已经有大部分进入狭路,四周却依然死一般的寂静。

马蹄声在幽静的夜晚,似乎分外响亮。

容恬领着凤鸣等藏身在林后,注视着前方动静,宛如一头盘旋在海上,随时准备猛然一头扎入水中捕捉猎物的猛禽。

凤鸣上战场的经验远不及他。尚未开战,已被这漫山遍野静肃的杀机压得心脏狂跳,手脚冰冷,一股麻痹似的感觉从脚底缓缓升到膝上,说不出是刺激还是兴奋。

大概是把手里的缰绳握得太紧,胯下的骏马轻轻晃了晃低垂的马头,前蹄在草地上轻轻踏了一下,却没有发出任何嘶叫。

容恬察觉,回过头来,在黑夜中,瞳仁更显闪亮,沉声道:“别怕。”

凤鸣朝他笑了笑:“我才不怕。”

又重新注视狭道方向的动静。

仔细观察一下,就不得不感叹若言很会选择伏击的地方。

这样的险路,在白天阳光也是被悬崖遮住,阴森森的,现在是夜晚,更是一点光也不透。从后方看去,烈儿的人马点起的火把,看上去只像无尽黑暗中无能为力的一点点亮,前路幽深,黑洞洞的,让人心悸。

不需下令,所有人都尽量避免发出任何声响,仿佛一个不留神,就会惊动深处的邪神出来大肆作恶。连马儿们也乖巧地一声未嘶,只是在胯下偶尔不安地嗤嗤喘气。

容恬静静注视着,眼睛仿佛被什么点燃似的,发出漆黑的极亮的光彩。

烈儿所领的人马,终于全数进入狭道。

“嘎!”

极度的安静中,不知从哪里传来一声尖锐的叫声,能惊得人陡然一震。

凤鸣抬头看去,呼啦啦的风似乎猛然刮了起来,头顶高处寂静的天空被彻底打破,夜鸟轰然从栖息的树梢飞起,惊叫着四处逃散。

“崖上。”黑暗中,侍卫们中有人低声喝了一句。

同一刻,两边的高崖上轰得亮起无数火把。

光芒无声无息,突如其来,像两个太阳同时从悬崖的两边跃了出来,高高在上地仰照这条安静的狭道。每一个刚刚还处于黑暗状态中的西雷兵,都忍不住不习惯地眯了眯眼睛。

高处的火把密密麻麻,将崖下照得纤毫必现,那些手持火把的伏兵,由于站在过于光亮处,反而看不清他们的长相模样。猎猎的火焰声在寂静的山谷里分外突出,伴随着的是战马的骚动和人们粗重的喘息声。

“杀!”

黑夜中,从崖顶传来的命令穿透重重魔爪般向天空伸展的枝叶,低沉遥远,却异常有力。

那是一把很熟悉的声音。

“杀啊!”

仿佛一直紧绷的弦被干净利落地一刀砍断,安静的崖上瞬间沸腾,火光摇晃,马蹄轰响,像一直无声积蓄的暴雨终于响起第一声雷鸣。

火云从两端悬崖直卷而下,刀光剑影,顿时掩杀下来,冲入烈儿由于地形狭窄而不得不变得细长的队形中。

凤鸣看得真切,热血直往上涌,一举抽了剑,就要扯缰向前冲过去。容恬在旁边一把扯住他执缰的手:“你想干什么?”

“冲过去包围伏兵啊,烈儿他们已经被围起来了。”

“别急,时机未到。”容恬从容不迫地凝视着前方狭道内晃动的火光,一笑,“今晚他们休想有一个人生离此地。”一剎那,瞳仁如电光石火,烁得人不敢正视。

连凤鸣也被他这份睨视天下的气势震慑,心下大定,剑尖下指,默默等待他的示意。

前方厮杀正烈。风声,树枝簌簌发抖的声音,都被喊杀声淹没了。

与之相比,与眼前战场相隔不过三十丈的暗处,却静得连一根针落都仿佛可以听闻。

狭道两旁都是山崖,又有树木阻隔,即使和战场相隔不远,容恬等也不能完全看清楚战况。杀声、怒吼声、惨叫声却不绝于耳。

林木中火光剧烈摇曳晃动,似有无数巨大的黑影在深处生死相搏。

凤鸣想着烈儿这路诱饵以少对多,以不利队形对早有预谋的伏兵,不知在那边杀得怎样惨烈,刀枪不长眼,再不过去救援,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这可怎么办?一边不断焦急地窥视容恬脸色。

容恬好像根本不晓得凤鸣的焦急,对前方的激斗声似乎充耳未闻,气定神闲。

凤鸣忐忑不安,终于忍不住凑近了点,刚要开口。一个尖锐急促的啸声忽然传来,抬头一看,却是在狭路尽头的地方,一道莹绿烟火由下而上,像剑一样划破漆黑的夜幕,在上面留下久久不散的绚烂。

“先生的一路人马已经截断他们退路。”容恬剑眉骤然往上一挑,下令道:“抽剑。”

锵锵锵……抽剑声不绝于耳,众将兵早就等着这道命令,拔剑在手,个个跃跃欲试。

凤鸣感觉腰上传来热度,知道那是容恬的手。他转头,对容恬露出一个笑容,熟练地把剑从腰间抽了出来。

前方震动天地的杀声还在持续,未曾有片刻稍减。

血腥味已经飘至这边。

容恬轻蔑地看着前方的火光血影。

他缓缓举起手中的宝剑,在空中最高点处略停了停,从容,又好像有点漫不经心的冷傲,沉声吐出一个字:“杀。”

和应他的,是惊天动地的杀声。

“杀啊!”

“杀!”

王令下达,铺天盖地的杀声骤然响起。

不仅仅是从一处传出。

狭道前方,两旁悬崖上方,狭道尽头,四面八方的吼声传遍战场,震得敌人心惊胆颤,仿佛无数兵将从天而降,把东南西北前后左右各处出口都封得严严实实。

狭道,已经成为敌人插翅难飞的陷阱。

一个也逃不出去。

利刃的剑光,从前方和后方夹击过来,在崖上正往下冲杀的伏兵们骇然回头,才发现在他们身后,早有一队敌军咬住他们的后路,正形成包抄之势。

“中计了!”

“将军,我们中计了,后面有伏兵!”

惨叫声不绝于耳,士兵临死前还在嚎叫。

“伏兵!伏兵!”

利刃不断地刺入人身,撒起满天血花。

容恬这一路生力军向狭道冲杀过去,凤鸣担心烈儿被围攻得久了,会有闪失,鞭马疾冲,竟比容恬还要快上半个马身。

不料刚刚到了狭道入口,真正的短兵相接肉搏战场尚在五丈之外,领子忽然被一只强健有力的手拽住往后一提。

凤鸣未有防范,身不由己被人从马背上提了起来,向后一扔。瞬间腾云驾雾般,稳稳当当掉在容恬贴身侍卫绵涯马上。

绵涯能在容恬身边当贴身侍卫,当然反应一流,知道凤鸣无比重要,当即连剑都不要了,两手一伸,把凤鸣小心翼翼抱住,以防他掉下马背。

容恬朗声笑道:“手染了血会有难闻的味道,这种粗活让本王来做好了。凤鸣乖乖等我抓若言给你出气!”不再回头,猛抽一下马鞭,骏马高嘶,当即一马当先狂冲入战场中央。

跟了这样豪气冲天的大王,谁还有一丝胆怯。士兵们只觉得热血都涌到头上去了,如被眼前的厮杀引诱得疯了一般,簇拥着容恬左右,剑影枪动潮水一样席卷过去,竟是专往人多的地方杀,片刻就已经浑身溅满敌人的鲜血。

只有绵涯等人数十名侍卫为了保护凤鸣,勒马停在战场之外,看着眼前这场已经变成一边倒的屠杀。

“容恬!你这个混蛋!”凤鸣临到战场被容恬一把扔下,刚刚积聚起来的激昂热血连个用得上的机会都没有,气得破口大骂,转头命令:“放开我!快点放开我!”

战场上刀枪无眼,不是迫不得已,容恬怎会让凤鸣冒险上阵?

带他随行是一回事,让他厮杀又是另一回事。

绵涯对这个可是明白得很,哪里敢放开凤鸣。见他挣扎,只好无可奈何把他抓得更紧,非常无辜地道:“鸣王不要难为属下,这是大王的王令。”

凤鸣大气,越发挣扎起来:“什么王令?我是鸣王,我也可以下达王令,你快点放开我!”

他跟随容恬学武已经有些日子,赖鹿丹的性命相救,体质也今非昔比,加上身分尊贵,不能真的用强,连绵涯这种高手也觉得不大好应付。凤鸣全力一挣,猛地腾空出一只手,往绵涯胸前竭力一推,竟真的把绵涯往后狠狠推开。

凤鸣骤然得手,却忘了自己是在马背上。绵涯本来护着凤鸣以防他摔下去,这时既然被推开了,凤鸣顿时失去护持,左右晃动一摆,竟向前一栽,“啪嗒”,脸朝下背朝天,重重摔下了马。

“鸣王!”

绵涯等侍卫吓了一跳,纷纷跳下马背,众星捧月般将他团团围起。

从马上栽下,当然浑身发疼。凤鸣呻吟着从地上被众人扶起来,想起自己摔下马的蠢样,更加恼火,不满道:“你们和你们大王一起欺负我堂堂鸣王!”抬起头,却看见侍卫们一脸惊恐地盯着他。

“干什么?”凤鸣狐疑地看着他们,额头一阵隐隐约约的刺痛,又像有露水打在上面,痒痒的,“干吗都看着我?”伸手往额头上一摸,指尖却碰到一片湿漉,放在眼底看了看,才发现殷红一片。

“属下该死!”绵涯惊惶地大叫一声,已经跪了下去。

“属下该死!属下该死!”身边众侍卫知道鸣王受伤,非同小可,见绵涯跪下,接二连三跪下,相顾之间,又惊又惧。

手上没有镜子,也看不到自己额头上到底伤得怎样。不过既然不是很疼,可见也只是寻常小伤。侍卫们怕得要死,凤鸣却不怎么在意,随便摆了摆手:“没事的,小伤。嗯……应该不会留疤吧?”情不自禁又用手碰碰。

众人一阵惊叫。

“鸣王小心!”

“不要乱碰……”

凤鸣哪里知道这些平常杀人也当等闲的侍卫也像秋蓝他们一样,见个小伤口都会大呼小叫,翻个白眼耸肩道:“知道后悔,就应该早点放开我啊,害我摔下马背。现在知道后果了吧?”

数落了两句,才惊觉刚才地动山摇般的杀声已经平复,只残余一点伤兵的哀号和战马临死前的悲鸣。

这么快就结束了?

凤鸣赶紧转身去看,果然火光已经不再晃动得那样厉害,浓重的血腥味被夜间的山风从不远处一阵一阵散发过来,浑身都是鲜血的士兵们举着火把,似乎正在捡拾战场。

容恬在哪里?

凤鸣伸着脖子张望,心思方动,才跨出一步,就被绵涯等侍卫赶紧拦住了。

“鸣王,请让属下帮鸣王包扎伤口。”

“我去看看,容恬在哪?”

“大王一会自然会过来,战场血腥味重,断刃满地,很危险。鸣王还是留在这里比较好。”

凤鸣见他们嘴上说得客气,表情却是一点通融的余地都没有。反正大战已经结束,也没有必要再让他们为难,只好随便点了一个侍卫:“你过去帮我问问战况,叫容恬快点过来。我还没有和他算把我扔下的帐呢。”

听从绵涯的话,盘腿坐在草地上,让众人为他包扎。

他想着战已经打完,容恬一定会很快过来。不料等了好一会,却不见容恬的影子,不禁不耐烦起来,三番两次站起来朝战场的方向张望。

战后的人马似乎聚集在战场的另一方。远处战马嘶叫,士兵们忙着照顾受伤的战友。天还未亮,两旁的悬崖也是视线障碍,凤鸣看得模模糊糊,只看见隐隐约约士兵们集结,像是在整队。

想必摇曳夫人和萧纵,也就是他老爹老娘那一路人马,也已经会合。

终于,刚才派去找容恬的侍卫回来了。见了凤鸣,禀报道:“大王说战场还需要清理,萧圣师他们抓到了敌方大将,正在审问。请鸣王先待在这里,不要到处走动。”犹豫了一会儿,压低声音道:“大王心情不好,所以我暂时不敢禀报鸣王摔下马的事。”

凤鸣陡然一惊:“为什么心情不好?难道……难道是烈儿……”

“烈儿没事,受了一点小伤,战场上难免的。他正陪在大王身边,一起审问俘虏。”

凤鸣这才放心下来,又问:“容恬有没有受伤?”

“大王神勇盖世,战袍都被敌人的血染湿了,自己身上一点伤也没有。”

凤鸣奇道:“那他为什么心情不好?”

那侍卫摇头:“属下不知道,但是大王的脸色非常难看。属下不敢多问。”

“抓到若言没有?”

那侍卫又是摇头:“属下也不知道。”

凤鸣大挠其头。

反伏击成功,烈儿他们又好好的,要是说惟一能让容恬不高兴的,恐怕就只有若言逃走这个可能性了。

他刚刚在自己面前夸下海口,说什么今晚不会放走一个,结果却让最重要的若言给跑了,不用说一定觉得很丢脸。

居然不好意思过来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