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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于九天4 咫尺危影 第一章

那侍卫被容恬抓得差点背过气去,忍着疼颤声道:“鸣王……鸣王他只是受了惊……”话音未落,身子一轻,已经被容恬放开。

等他呼吸平复下来时,容恬和烈儿匆忙的背影已经到了远处。

容恬赶回自己院中,门槛上依稀淌着鲜血。虽然只有几滴,但已足够让人心悸。三步当成两步闯进厅里,凤鸣的背影出现在眼帘内。

“凤鸣!”容恬低唤一声,大步迎上去,伸开双臂就搂。

烈儿大呼一声:“大王不要!”猛然纵身向前一扑,拖住容恬的后腰就往外拉。

容恬一怔,才想起情人血,顿时出了一身冷汗,知道两人差点就没了性命。此时方知情人血可恶之处,心里更加焦灼,站定了脚,急忙问:“凤鸣,你怎样了?快答我!”

凤鸣呆呆站着,凝视地上散落的鲜血,许久才抬起头,怅然若失道:“他叫我进去,本来好好地练剑,我在一边看。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剑尖忽然抖动不停,响起一种很可怕的声音。我还想奇怪剑尖为什么会响,容虎就发疯似的冲了进来。他一进来,萧纵他就……就……”

当时情况一定非常险恶,凤鸣说到这里,心有余悸,手垂在两腿侧,紧握成拳。

秋月等一直留在小院,比容恬更早得到消息,早就围在凤鸣身边。

烈儿最着急,一把扯住刚从后院小跑过来的军中大夫,连声问:“我哥怎样?伤得重吗?”

秋蓝眼睛一瞥,瞧见军中大夫扎起的双袖上满是鲜血,已有几分支持不住,脸色白得像纸一样。

秋月明白她的心事,低声道:“你进去看看,鸣王这里有我们呢。”轻轻推了秋蓝一下。

军中大夫也是刚刚被抓过来的,一到后院就看见床上躺着满身是血的容虎,一时也不敢下定论,刚要回答烈儿的话,猛然看见容恬在眼前,又赶紧去行礼。

容恬摆手道:“没时间囉嗦了,究竟伤得如何?”

“禀大王,目前正在止血,其他的……”军中大夫沉吟一会,“还不敢说。”

烈儿秋蓝等听了这个话,都心里大惊。

凤鸣推开前面挡住的人,赶前两步:“你这话什么意思?救不了吗?”

“凤鸣,你不要急。”容恬想抱又不能抱,想呵又不能呵,再掺杂上容虎不明朗的伤势,难受得无法言语,勉强对军中大夫用平和的声音道:“好好给本王医治。不管什么名贵药材,只要用得上,一律都用。你从今天开始,就住这里,日夜看护病人。”

烈儿忙道:“我留在这里照顾,一定不出岔子。”

“不好。”秋蓝到底比较稳重,虽然忧心忡忡,还是一边思量一边道:“容虎受伤,大王和鸣王身边更少不了你。”

容恬不等他们再说,当机立断,吩咐道:“烈儿留下,秋蓝,你去。”

秋蓝连忙应了,看看脸色煞白的凤鸣,又有点放心不下,踌躇道:“只是这几天……就要秋月、秋星辛苦点,时时刻刻跟紧了鸣王。”

秋月、秋星非常认真地一口答应了。

秋月道:“你放心,这边我们姐妹照看,不会让鸣王出一丁点的事。”转身过来,看着凤鸣,凝重道:“鸣王,你下次再也不要到那个萧圣师那里去了。他脾气古怪,说杀人就杀人的。”

秋星拍拍胸口,动容道:“这个人真是个疯子,居然一声不吭,对着自己亲生儿子举剑就刺。”

提起萧纵,凤鸣脸色又是一黯。

“凤鸣?”容恬轻轻唤他一声。

凤鸣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看向容恬,挤出一个苦笑:“这是我咎由自取,故意去惹他的,没想到竟连累容虎……”

几人说话的时候,里外进出端水送药的侍从侍卫们流水般不断。秋蓝早随着军中大夫到后院去了。

众人都担心容虎伤势,不肯离去,干脆坐在客厅里等待音信。烈儿更是连连朝后院那边观望。

容恬瞧在眼里,对他说:“你过去看看。”

烈儿脸色微动,走了一步,又退了回来,摇头道:“秋蓝可以把他照顾好,我进去有什么用?”站在容恬和凤鸣中间,不再挪步。

大家都明白他的意思。

鸣王现在心情糟糕,极需安慰。

大王对这个模样的鸣王是最最没有抵抗力的。万一大王像刚才一样忘了情人血,去碰鸣王,那可怎么办?

虽然大家对容恬的自控力都颇有信心,但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确实需要烈儿这样机敏的人在旁边才行。

所有人中,容恬最受煎熬。

亲信被师傅刺了一剑,在后院急救,生死未卜。

凤鸣遭了这么一劫,脸色灰白,看来不但受了惊,还另有一分伤感压抑在心底。平日那种活泼可爱的劲完全不见了,整个人失魂落魄的。

而他,原本最该好好安慰凤鸣的人,堂堂西雷王,居然连给心上人一个拥抱的能力都没有。

明明伸手就可以够得着……

有生以来最大的挫败感,沉沉压在容恬心上。

众人心情沉重,一时都无语,送清水和纱布的侍女们似乎也知道他们的心境,从廊下经过时都踮起脚尖,连一声咳嗽也不闻。

忽然,一阵脚步声打破沉默。

“大王,”守在门外的是容恬亲卫队的人,进来禀道,“摇曳夫人求见。”

容恬浓眉一挑:“来得好快。”

这女人拿捏时间,倒真的十分厉害。

烈儿正为大哥担心,听见摇曳夫人来了,想起容虎被刺伤的事正是由摇曳夫人而起,大感厌恶,弯腰在容恬耳边道:“大王,这女人不怀好意。她上次来挑唆鸣王去惹萧纵,差点害鸣王没了性命。我去赶她走。”

容恬也为容虎之事气恼,不过他心上还悬着凤鸣和情人血的事,知道此时不宜意气用事,摇头道:“赶她走又有什么用?叫她进来。”

烈儿只好传令。

摇曳夫人体态轻柔,走路竟似毫无声响,不一会儿,窈窕身影出现在门外。她显然是极懂得打扮的人,身上不再是一色素白,反而换了一条长及脚踝的红裙,裙脚上坠着一圈黑色流苏,更添一分婀娜华丽的尊贵。

她进到厅中,美目轻转,已把容恬黑沉的脸色瞧个清楚,烈儿恶狠狠的瞪视更没有忽略,却一点惧意也没有,露出浅浅两个酒窝,柔声道:“今日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大王觉得如何?”

“觉得如何?”容恬坐在椅上,神目炯然,忽然抬手,指向坐在另一旁的凤鸣,厉声问:“凤鸣今日差点死在萧圣师剑下,请问夫人,你觉得如何?”

王者之怒,猛若雷霆。

容恬气势本来就强,一旦动怒,更是吓人。

烈儿等开始见他下令请摇曳夫人进来,态度谨慎平和,全没料得他见了人一开场就直接质问,顿时都是一惊。

摇曳夫人骤然见他杀气大盛,心里也微微吃惊,不过瞬间,又冷静下来,思索片刻,忽然掩嘴轻笑起来,后来越发笑不可抑,连头上金钗坠子也随着一起剧烈抖动。

容恬冷冷问:“夫人笑什么?”声音阴鸷,显然真的动了真火。

摇曳夫人听他发问,猛地停下,笑容尽敛,也是一脸冷冰冰的表情,不屑道:“我笑你西雷王太过无知。以萧郎的本事,他要杀鸣王何必在下手前震剑长吟?他也绝不会给机会,让你的侍卫扑进屋里挡剑。可笑!他连你那个侍卫都没有一剑刺死,可见他的剑道之心已经动摇。”

她词锋凌厉更胜容恬,一通话劈头砸下来,也不理会容恬听后的反应,却移到凤鸣身边,犹豫了一会儿,纤纤玉指抚上凤鸣冰冷的额头,怜爱道:“我是笃定萧郎不会害你,才叫你去他面前的。今日如果你真的死了,我也不独活,立即自尽到地下向你赔罪。孩子,你娘是个没心没肝的坏女人,但我可从来没想过骗你去送死。就算用情人血害你,那毒也是有药可救的。”

容恬见她去碰凤鸣,早大惊失色,从椅上弹起来差点就冲了过来,及至听了她对凤鸣温声细语,才勉强克制住自己不要莽撞。

凤鸣心里对这个可算是自己母亲的女人有无数种不同的滋味,又酸又涩、又苦又咸,听了她的话,抬眼瞅了她一下,暗想:我从小是孤儿,没有父母就是没有父母,这也罢了。安荷虽然有父母,却从小遭到遗弃,就算是养父养母,老容王送他入宫当太子替身,太后真正关心的只有容恬。这样比起来,似乎他比我更可怜。

心中百感交集,挤出一个苦笑,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一时觉得无尽彷徨沮丧,他眼珠略动了动,停在摇曳夫人身后的容恬脸上,勉强笑道:“你别担心,我其实很好。只是……只是实在很想念你。”他后面一句纯是傻话,却说得极为深情,众人听得心中一颤。凤鸣只是强笑,又道:“从前我总是嫌你喜欢挨挨碰碰,闹个没完,现在想起来,真是很对不起。容恬,我真想好好抱抱你。”他眼圈已经红了,只是眼泪一直不肯下来,尽在眼眶里打转。

容恬听他说到此处,人已经痴了。

深邃双目仿佛凝固住一般,静静看着落寞的心上人。

烈儿危兆忽生,顿知不妙,猛然大叫起来:“大王不可!”刚从椅后扑出,容恬已经发疯似的冲了上去,大掌把摇曳夫人往旁边一推,双臂就朝凤鸣搂去。

秋月、秋星原本双双侍立在凤鸣椅后,此刻都尖叫起来:“鸣王不要!”她们两人速度力气更比不上烈儿,四根玉藕似的手臂慌忙伸出,全部只捞到凤鸣一点衣角。

凤鸣几乎和容恬同时行动,容恬一动,他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直往容恬怀里扑去。

惊叫喘息声中,已经落入最温暖最熟悉的怀抱,被容恬紧紧抱住,顿时什么难过悲伤都飞走了,凤鸣泪如雨下,抬头骂道:“你疯了吗?你疯了吗?你忘记自己中了毒吗?”却一点离开容恬怀抱的意思也没有。

容恬目光幽远坚定,任他怒骂,露出笑容,低声道:“真对不起,我也真的很想好好抱抱你。”犹不甘心,又紧了紧双臂,让凤鸣在自己怀里嵌得更深一点。

天地四方,只剩容恬一双臂膀。

那一刻,哪里还管什么统一天下的霸业,什么西雷王朝,什么情人血。

两人紧拥,似乎什么也不能把他们分开,生死之间,竟心怀大畅,笑得无比欢欣。

连摇曳夫人也猝不及防,一时呆住了。

秋星秋月早吓得双双跪下,双手都抵在胸前,死死拽着衣襟,绝望地仰视着这二人。

偌大客厅,近乎死寂,连呼吸声都蓦然停顿。

时间停顿的瞬间,仿佛把一切都固定成静止画面,将一切臻至致境后,又如一滴水落入湖面,涟漪由微可不见,无声荡漾开来。

绝美的涟漪,一圈一圈,以相拥的容恬和凤鸣为中心,让死寂缓缓甦醒。

涟漪之下,响起又惊又喜,不敢置信的低语,像喃喃,像对神灵的感激……

“咦?”

“啊……”

“老天爷……”

“没有哦?”

“真的没有?”

“是不是毒性发作比较慢?”

几次压低声音的试探性讨论后,长长的呼气声在客厅响起,此起彼伏。

秋星、秋月开始大声念佛,合掌答谢上天:“老天爷啊,原来没事。吓死人了。”两姐妹心灵相通,说得整齐一致,连神态都一模一样,极为可爱。

凤鸣醒悟过来,问容恬道:“怎么我们还没死?”

容恬在方才电光火石间已经大致猜到,感激地瞅了神色冷漠的摇曳夫人一眼,反问凤鸣,“你说呢?”

凤鸣也已经猜到,仍觉得转变太戏剧化了,转头去问摇曳夫人:“你……你用来害我的毒药是假的吗?哎哟!”话音未落,脸上已经挨了摇曳夫人重重一巴掌。

摇曳夫人一直站在他身边,看着他和容恬不顾生死地拥抱,谁也没料到她会忽然动手,连容恬也大出意外,拦都拦不住。

容恬看见凤鸣脸上立即泛起五条指痕,又心疼又气愤,恶狠狠问:“你为什么打他?”

摇曳夫人似乎完全没听见容恬的质问,美目直愣愣看着凤鸣,半晌终于开腔,语调却非常怨愤凄凉:“对,对,我是天下间最坏的母亲。我为什么要用假的毒药?我那么狠毒,该对亲生儿子下真药才对!”眼泪直流下来,她也不擦,转身就朝外走。

她剑术也是学自萧纵,天资又极高,身形倏然,四周人等不是没有本事拦她,就是没想到要拦她,不然就是不敢拦她,都愕然看她消失在门后。

秋星吐舌道:“这般古怪脾气,幸亏我们鸣王的脾气一点也不像她。”

“她就这么一声不吭走了吗?”

容恬静默片刻,才叹道:“师傅独独为她,在剑道的修行上耽搁了十五年。”

忽然有侍卫奔进来禀报:“永逸王子也过来了。”

话音刚落,行色匆匆的永逸已经从院门外一路闯了进来,额头上都是热汗,见到众人,环扫一圈,已经停在烈儿身上,“烈儿,你大哥怎样了?你……你没事吧?”他刚刚得到消息,听说萧圣师出手伤人,容虎中了一剑,这两兄弟常常是一块待着的,顿时为烈儿悬心起来。此刻看见烈儿安然无恙,才松了一口气。几步快跑过去,挨着烈儿肩膀站了,只是不知道该说点什麽好。

“哎呀,”凤鸣忽然道,“情人血的事虽然解决了,但她和萧圣师的事却没有了结。我们还要不要帮忙?”

容恬警告地瞥他:“不许你再去师傅面前挑衅。容虎伤势还不知如何,你又想搭上烈儿的小命?”

凤鸣想起容虎还在里面疗伤,顿时黯然,忧心道:“不知道容虎的伤势到底怎样了?那个军中大夫不是最懂刀枪伤的吗?怎么要这么长的工夫?”

正说着,又听见一阵大呼小叫,竟然是一身染血的军中大夫和其他捧水端药的侍女们,几乎在后院房中为容虎疗伤的人忽然都匆匆到了大厅,独缺了秋蓝。

众人顿时大惊,急问:“出了什么事?怎么都出来了?”

烈儿满头大汗,一个箭步跨到军中大夫跟前:“是不是我哥……我哥他……”声音已经哽咽了。

军中大夫也是满头大汗。

他随军当大夫的年月也不少,一辈子没遇过这样的事,先是大王身边的红人容虎大总管受了伤,接着发现伤口虽然是常见的剑伤,但不知道萧圣师是怎么刺的,大概是剑身在剧烈抖动中刺中容虎,伤口边缘有许多微小裂口,加上剑入身体的角度十分刁钻,怎么包扎也不妥当。

正忙得不可开交,偏偏一个奇怪的美艳女子在这要命的时候直闯进医疗重地。

他一边擦额头黄豆大的汗珠,一边对着容恬手忙脚乱地行礼,还要应付心如火燎的烈儿,结结巴巴道:“不是,不是……是一个穿红衣的女子,她把我们都赶了出……”

原本在客厅中的人一齐怪叫起来:“摇曳夫人?”

烈儿弹起老高,又急又气地握拳:“她……她一定是要害我大哥!”

凤鸣这个时候才恋恋不舍从容恬的怀里挣出来:“不行,我要去看看。”

容恬一把扯住他:“你还想多挨一巴掌?”沉吟道,“容虎与她无仇无怨,她何必下手加害?反而是师傅向来不随意出手,今日却无端刺容虎一剑,又伤不至立死,莫非……”斟酌了一会,笃定道:“我料摇曳夫人一定可以治好容虎。”

他这一说,大家顿时都有几分隐隐约约地明白,但又都觉得太不可思议。

在容恬面前,最敢发言的当然是凤鸣,目瞪口呆,讷讷地道:“他们这两人,传情沟通的方式也太怕人了吧?容虎流了一地的血啊……”

但仔细一想,这确实很符合两人的个性。

一个是天下最自负的男人,一个是天下自认最狠毒的女人,哪里把别人的死活看在眼里。

容恬猜测道:“自从师傅知道摇曳夫人出现后,他的心境就无法保持平和了。今天他破例让你站在旁边看他练剑,就是为了看看自己是否可以坚持自己的剑道之心不乱。”

“结果他心思大乱,想刺鸣王,鸣王的脸却又让他想起自己心爱的女人,不忍下手,”烈儿悻悻道,“结果我哥就倒了楣……”

凤鸣颓然道:“对不起。”

烈儿吓了一跳,连连摆手:“不、不,属下不是这个意思。这和鸣王有什么关系?是萧……”他忽然想起萧纵是大王的师傅,鸣王的父亲,也是辱骂不得的,只好闷闷闭嘴。既然向来料事如神的大王断定摇曳夫人会救回容虎,此事日后再追究也不迟。

永逸对他永远一百二十个支持,握着他的手道:“对,是那个萧圣师的错。”

“师傅现在对摇曳夫人,似乎恨极又爱极,想弃之不顾,却又无法不理会。”容恬远眺窗外,郁郁葱葱的一大片林木后,就是萧纵外人不得擅入的院子,

凤鸣也叹了一声:“试问人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他有感而发,倒是念得有模有样。

容恬凝视他片刻,笑道:“别人都能问,偏你不应该问这个。”

凤鸣脸上微红,想起刚才疯了似的不顾一切抱上去,实在是愚不可及的行为,自己也就算了,竟连容恬也会这样失去理智。万一真为了这个掉了性命,恐怕天下十一国有一半人会笑掉大牙。

他越想越发后怕,心有余悸地看向容恬,责怪道:“你刚刚怎么这么莽撞?如果你死了,那西雷怎么办呢?”

容恬心想,西雷没了我,自然有别人来当大王,你却绝不可以没了我的。他朝凤鸣轻轻一笑,什么也没说,只是握住凤鸣的手心,捏了一捏。

凤鸣也不知道明白了其中几分深意,沉默片刻,也学容恬的模样,在他厚实的掌心上回捏一下,抬头展颜一笑。

两人目光相触,似乎千言万语,就此已经传递淋漓,不用再废话什么了。

历来善于用毒者,无不精通医理,摇曳夫人更该是此中翘首。

既然容恬觉得摇曳夫人对容虎的伤势会有帮助,大家也安静下来,聚在厅中等待后院的音信。

但无数轮热茶变凉,已有侍女第二次燃起新烛,音信仍久久不至。

凤鸣和烈儿显得最为焦急,几次都站起来,想到后院去瞧瞧。

容恬禁止道:“她脾气古怪自傲,见你们去窥探,知道你们不信她。说不定一气之下做出什么事来,坐在这里等吧,不要自找麻烦。”

凤鸣因为白问了一个问题就挨了她一记巴掌,对于容恬这句话是很认同的,虽然焦急,只好重新坐下继续等待。

烈儿对容恬敬若天神,更加不会反驳。

正等得无比心焦,忽然远远看见从后院过来一个人影。

烈儿霍地站起来:“出来了!”抢到门前。

这时候夜已极深,月光昏暗,那人走过来一些,才认出来是秋蓝。

凤鸣跑上去问:“秋蓝,容虎怎么了?”

秋星、秋月紧跟在凤鸣身后,跑到秋蓝身边就齐声叫起来:“不要哭、不要哭,有话慢慢说,鸣王帮你作主。”

容恬站在台阶上,炯炯有神的眼睛盯着秋蓝,也是一脸凝重。

秋蓝抬头看看凤鸣,目光又从烈儿秋月秋星脸上溜过,最后停在容恬高大的身影上,半晌颤抖着没有血色的唇道:“人……被她救回来了,一个月内……该……该可痊愈……”说到这里,浑身一松,似乎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软倒在凤鸣脚下,哇哇大哭起来。

凤鸣心上高悬的一块石头这才放了下来,都觉得双膝有点发软。

秋月秋星都跪下去安抚秋蓝,一边陪着落泪,一边笑道:“你这傻子,好好的哭什么?刚才差点吓死我们了。”

烈儿眼睛里闪亮亮的,深深呼出一口气道:“我就知道大哥没那么弱。大王,我想去看看他。”

容恬点头。

秋蓝却道:“你千万别去。夫人说她看护容虎的这段时间里,谁都可以探望病人,只有一个人绝不许进房,就是那个拿眼睛瞅她、很不礼貌的小子。否则她立即撒手不管。”

众人愕然,继而又觉得好笑。

拿眼睛瞅她、很不礼貌的小子,不用问,当然就是烈儿。

她竟如此小气,想到一个这么聪明的法子来修理烈儿。

烈儿气也不是,笑也不是,他却不敢这个时候和大哥的救命恩人计较,哼哼了半天,沮丧地脸对秋蓝道:“你在旁边照顾,可要照应一下大哥,不要让他被……被……”他本来想说老巫婆或老恶棍,后来想想,那个毕竟是鸣王的母亲,又怕摇曳夫人神通广大,知道自己骂她,只好忍住嘴,道:“被她给整了。”

秋蓝大哭过一场,今日受的惊吓和忧心都发泄了出来,现在已经平静多了,点头道:“别担心。夫人虽然脾气古怪,但我觉得她心地还是很好的。”摇曳夫人在大夫们最手足无措的时候闯进来,如神女下凡般,巧施妙手救了容虎,在她心目中形象顿时光辉起来。

众人对摇曳夫人的“善良”都将信将疑,连凤鸣都有点不置可否,呆呆站了一会,忽然听见“咕噜”一声轻响,在沉默的夜色中分外引人注意。

对上大家探究的目光,凤鸣涨红了脸道:“我饿了。”

秋星最早反应过来,笑道:“是啦是啦,我们竟把鸣王的晚饭都忘了。”

秋蓝“呀”了一声,瞅着秋星:“还说我走了,你们一定好好照顾鸣王呢。”

“容虎受伤了嘛。刚才谁有心思吃饭。糟了,连大王也挨饿了。”

秋蓝为难地回头看看后院里的灯光:“我不能逗留太久,那边还要我帮忙呢。”

凤鸣道:“我跟你一起去看看容虎。”

“明天再去吧。”容恬从后面抱住他的腰,“容虎现在要静养。他如果昏迷着,你看也没用,他要是醒了,更要耗精神招呼我们。”

“鸣王,你这几天本来就不精神,再挨饿可不行,难得今天秋蓝不在。我们也来弄点好吃的给鸣王尝尝。”秋星道。

秋月已经兴奋地撩起长长的袖子,嚷道:“我偷学了不少呢,我亲自下厨。”

大家紧张了一天,现在知道容虎平安,被她们姐妹俩一闹,气氛立即轻松不少。

凤鸣笑道:“你们弄得再难吃,我也会全部吃光的。”引得秋星两人一阵抗议。

容恬几天没有和他亲近,现在没了情人血的心腹之患,乐得时时刻刻和他黏在一起,从刚才搂着他的腰后就没有松手,低头在他耳边笑道:“吃饱点,晚上才够力气。”

至于他异想天开出来的发明“保险套”,早就扔到九霄云外了。

于是秋月秋星去小厨房准备大显身手,其他人到饭厅等着开饭。正在闲聊,又有侍卫来报:“大王,有新的军报。”

容恬接了过来,撕开盖了戳印的封口,打开看了看,沉吟不语。

凤鸣探头过来问:“怎么了?瞳儿那边有什么变化吗?”

“这是博间那边的消息,早一点的时候已经来了一封了,说的也是妙光的事。”容恬放下军报,看向众人,“妙光在含归险些被三公主他们刺杀,捡回一条小命后回到了博间都城。这本来很正常,可最奇怪的是,她竟然以此为借口,质疑博间对她的诚意,向博间王提出取消婚约。”

这一步棋走得诡异莫名,连凤鸣也立即嗅出其中的蹊跷,问道:“取消婚约?难道她连千辛万苦争取回来的博间后冠都不要了?”

烈儿也百思不得其解:“离国现在内部不安,龙天又在蠢蠢欲动,她本来是为了自保不得不拉拢邻国博间,就算刺杀事件让她怀疑博间王族中有人想对她不利,以这个女人的狡猾,也绝不会蠢到立即和博间王族断绝关系才对。”

“如果她知道龙天已经中毒,不久就要一命呜呼呢?”容恬的目光在室内缓缓扫了一圈,徐徐道:“这样妙光最担心的外患自然消失,她也没有非嫁去博间不可的必要了。”

凤鸣带着好学生的精神继续问道:“不管龙天的威胁是否存在,但嫁去博间当王后真的不错哦。这是赚钱的买卖,她何必取消婚约?”

顿时,周围的人们都安静下来。

凤鸣被容恬瞅得不好意思,摸着脸道:“是不是我的问题很蠢?”

“你在我们这里被保护得太好了,所以不明白宫廷内斗的可怕。”容恬微笑起来,“嫁到另一个国家当王后,等于进入一个陌生的地方,进行另一场残酷的宫廷斗争。妙光即使是王后,她在博间王族中始终算是外人,一旦博勤无法保护她,她的处境就会变得非常危险。”

烈儿插嘴道:“何况从前离国和博间关系并不太好,博间的权贵里憎恨妙光的人一定不少。”

“以妙光的为人,除非万不得已,否则不会让自己陷入这种险恶的境地。她为什么要舍弃在离国受人拥戴的公主之尊,去博间艰辛地开创一个新局面呢?”

“嗯嗯,”凤鸣听得连连点头,又一个问题冒了出来,蹙眉道:“既然你说得这么有道理,那她向博间王提出取消婚约也就很正常了,有什么可奇怪的?的确,可以不去冒险,谁想冒险呢?”

容恬对于这个问题却没有立即回答,表情沉重起来,缓缓把玩手边温热的茶杯边缘。众人都知道他在思索。

过了一会,容恬才低声道:“如果我猜想的是对的,那妙光怎会知道龙天被下了毒?”

凤鸣赫然一惊。

不错,当年老繁佳王中了漫摄之毒,还是事后坟墓被暴雨冲积,重新掘墓安葬的时候,从枯骨上面看出来的。

这天下两大奇毒之一的漫摄,最大的特点就是让人看不出中了毒。

摇曳夫人下手,更不会留下破绽。

那么远在博间的妙光怎会知道龙天中了漫摄之毒呢?

想到这里,凤鸣看看众人的表情,顿时摇头道:“不可能。摇曳夫人虽然脾气古怪了点,但她明知道你我都是离国的大敌,大家迟早要斗个你死我活,绝不会和妙光勾结。再说,她为什么要泄密给妙光?龙天的性命,她分明说了是送给你的大礼。”

容恬也是一脸不解,叹道:“这正是我想不通的地方。”

凤鸣虽然对他这个老妈不大感冒,十分想敬而远之,但要说她勾搭离国,串通来害他们,凤鸣还是从心底就痛恨这种猜测。

何况她刚刚过来时,还难得地说了几句怜爱的话,又去自告奋勇救了容虎。

“会不会是其他的原因,让妙光觉得龙天不再会是她的心腹大患,所以取消婚约?”

烈儿提出一个设想:“她不知道摇曳夫人已经对龙天下毒,她自己派人去刺杀龙天。”

如果是这样,龙天也算得罪的人多了。不但三公主要刺杀他,妙光也要刺杀他,连和他没瓜葛的摇曳夫人也插手来毒他一把。

这就是多行不义必自毙。

容恬一句就否决了烈儿的设想:“如果龙天这么好刺杀,妙光早就动手了,何必先去博间想办法,然后再取消婚约?”

凤鸣正在努力地想,忽然浑身一震,神情吓人。

容恬和烈儿都看向他。

“我有一个不大明智的设想。”凤鸣老半天才开口,闪烁地眼睛扫烈儿一眼,又瞄瞄容恬,欲言又止。

“鸣王说吧,说错了大王又不会罚你。”

“说。”容恬沉声道。

“妙光之所以这么老神在在地取消婚约……”凤鸣深吸了一口气,尽量平静地道:“会不会是因为若言醒了?”

砰!

一声巨响。

手掌击桌的声音唬了众人一跳。

容恬一掌击下,满脸喜色,恍然大悟地笑道:“不错!不错!正该如此!我竟没想到这个。你瞧,只要肯动脑子,你比谁都聪明。”仰天长笑了一阵,敛了笑容,沉吟道:“这个谜底一揭开,其他想不通的事就豁然开朗了。妙光定是去了博间,提出肯嫁给博勤的事情之后,得到若言苏醒的音信。既然她大哥醒了,龙天那种小丑怎么还放在眼里,若言更不会随便把唯一的亲妹就这样简单嫁出去。但是,她为什么不立即提出取消婚约,反而要到含归去呢?”

容恬自己向自己提了一问,不过片刻,眉头又舒展开来,冷笑道:“她知道博陵和三公主逃走了,所以故意泄露自己在含归孤身和庆鼎见面的消息,以此为诱饵想引出他们。”

砰!

又一声巨响传来,惊了众人一跳。

这次拍桌子的却是凤鸣。

他这一掌,虽有容恬的动作,却无容恬的气势。那桌子是硬木制的,手拍得直发麻。凤鸣一掌下去,疼得龇牙咧嘴,容恬无奈地笑笑,抓过他的手放在唇前轻轻吹了两口,烈儿也忍不住偷笑起来。

凤鸣尴尬得要死,一边伸着手任容恬帮自己吹气止疼,一边掩饰着尴尬发表他的见解:“妙光这招果然厉害,一来可以借博陵他们的手除掉同国的大王庆鼎,二来可以把博陵和三公主诱出藏身之地,好杀了他们,三来还可以有一个很好的借口向博间王提出取消婚约。未来的媳妇居然在自己的地盘上差点被人杀死,博陵王也没什么老脸强留妙光,说不定还要送上不少好礼送她启程。好个一石三鸟的计策!”

“只有两只小鸟而已,博陵和三公主都没有遭她毒手。”烈儿对妙光向来厌恶,冷冷道,“她再聪明,也没猜到摇曳夫人在里面插了一手,把博陵和三公主救了出来。”

容恬心情甚好,对凤鸣越发和颜悦色,柔声解释:“最妙的是,感谢妙光的毒计,阴差阳错之下,三公主他们被逼得无路可逃,最终投向我西雷。”当即把下午在媚姬处和三公主达成的协定说了出来。

烈儿皱眉道,“如果事情真能顺利,当然最好不过。这个博陵,是不是就是博间王的第四子博临?这个男人似乎很不简单,贸然留在身边,恐怕不太妥当。”

“不错,就是博间的四王子,临是他的名,陵是他的字。”容恬笑道,“曾经有一段时间,博间王甚至打算选择他当太子,并且已经按照博间的王族惯例,颁布王令,命令所有人都改用字来称呼其人,以示尊崇。他也算厉害,母亲血统低下,竟能一步一步接近博间最至高无上的位置,可惜到最后,却被妙光那个女人轻轻一计,逼得他不得不逃离博间。哼,他连区区一个妙光都斗不过,本王又怎麽会怕他?”

烈儿笑道:“谁叫三王子博勤的母亲是王后呢?从血统上来说,老四和老三就像地上的泥和天上的云一样悬殊。不过遇上妙光这个女人,真不知道博勤和博陵这两兄弟谁更倒霉点。哈哈,真有趣。”

凤鸣中途就去了萧纵那边,还不知道事情的结果,此刻才听明白了,大喜道:“居然有这么便宜的事?你岂不是白白得了一个国家?恭喜恭喜。”

容恬哂道:“哪有这么便宜的事?王族中人都是反覆无情的,日后我能压制得住四方,他们自然臣服。要是手上没有足够的兵权,恐怕密谋联合起来杀我的,正是他们。不过既然已经定下盟约,我自然有法子要她遵守。”

忽然听见一阵“唧唧咯咯”的笑声,秋星秋月两人领着几名侍女一路过来,手上都端着热气腾腾的碟子。

“你做的冬瓜糊糊的,真的端去给鸣王吃?”

秋月娇憨地道:“虽然糊糊的,但是味道很好呢。才不管,这么多碟菜,总有味道好的吧?要鸣王闭着眼睛吃就好。”进屋就娇声笑道,“鸣王,菜做好了,快吃吧。大王也请用。”

秋星眼尖,一眼瞅见烈儿向后缩,娇喝道:“烈儿,你不许走!你不是也没吃饭吗?”

菜肴上桌,果然颜色各异。

黑的彻底、红的鲜艳、黄的灿烂、白的清澈……

不但凤鸣,连容恬也看直了眼。

秋星笑着解释:“难得我们姐妹俩下厨,今天不做平日那些常吃的普通菜式。这些都是我们暗中钻研独创出来的花样,第一次做,就请鸣王帮我们评点吧。”

凤鸣和烈儿面面相觑,心里一百二十个觉得还是吃平日常吃的普通菜式比较好。

秋月一副生怕凤鸣反悔的表情,在旁边认真地插嘴道:“鸣王说一定会吃光的。”

凤鸣巴不得后悔,但知道只要一开口,这两名贴身侍女说不定在未来几日都会眼圈红红,泪眼涟涟。

比吃一顿奇怪的菜可怕的,是一个哭泣的女人。

比一个哭泣女人可怕的,当然就是两个哭泣的女人了。

凤鸣无可奈何,强笑道:“吃,当然吃。烈儿,你也坐下来,饱餐一顿。”

正挖空心思想着有什么办法可以少吃一点,猛地听见外面有人禀道:“大王,有军报送来。”

凤鸣昏暗的前路蓦地大放光明,喜不自禁,高声命道:“快进来,详细禀报!”

侍卫带着军报进来。

容恬一边接了,一边问:“是博间那边的消息?还是离国来的?”

侍卫恭声答道:“上面有戳印,不敢乱拆,内情不详。不过送军报的人是从西雷的方向来的。”

“西雷的军报?”容恬略觉奇怪,拆开军报,从里面取出一张薄帛,只看了一眼,顿时大怒,暴喝道:“瞳儿这个该死的!我必杀他!”

众人都骇了一跳。

秋星秋月不敢再笑闹,相视一眼,垂手退到一边默立。烈儿猛地从桌边站起来,没有作声。

凤鸣问:“瞳儿怎么了?”把容恬手上的军报拿过来一看,原来竟是一封书信,但似乎被水浸过,墨迹化开,黑糊糊一块,大部分都无法辨认。只有前面几行,也许是抢救及时,除了偶尔一些字外,其他虽然模糊,但都大概可以辨认出来。

上面写着――

遥问妙光公主殿下金安:

本王思虑公主信中所言,甚 道理。近日西 常有异动,本王派

报,估

前太后并未死于王宫大火,

借 逃遁,暗中与容恬会合,目前恐怕

经暗中潜入西琴,密谋不轨。此人是容恬生母,若能活抓,巧妙利用,定有奇

到这里,剩下的就都看不出什么了。

凤鸣正看得满额冷汗,怔了怔道:“怎么只有半截,这不急死人吗?”

容恬面色难看,冷哼一声,下令道:“把带信的人叫进来。”

带信的使者就等在门外,一听大王宣召,立即进来行了礼,虽然一身黄尘,满脸倦色,但眼睛炯然有神,是极有经验的传信使。

容恬摆摆手,让他起来,叫秋月给他捧一杯半温的茶水过来,才问:“信是从哪里来的?”

“禀大王,密信是从永殷和西雷的边界截取到的。”传信使日夜兼程赶过来,正渴得厉害,贪婪地喝了大半杯水,才有条不紊地答道:“信使乔装潜行,企图绕过边防穿越永殷,被我们发现了,觉得蹊跷,所以暗中截住搜查。这封信原本被藏在怀里,那信使一见我们,立即掏出来就往水里扔。我们赶紧捞起来,但墨迹见水就化,只有几行的前半截可以大概知道意思。因为里面提及太后,不敢耽搁,连夜快马送来呈给大王。”

凤鸣想起太后现在正在西琴险地,那里目前是瞳儿地盘,万一来个闭城大搜,后果不堪设想,心里一紧,问道:“确定是瞳儿写的吗?”

“是瞳儿写的。”容恬点头,脸色沉重,“他小时候还向我请教过书法。”他闭目思索一会,又问道:“送信的人呢?”

传信使脸上显出愧色:“禀大王,那信使眼见要被擒,立即抛信入水,接着抽出匕首就往心窝上捅。我们正忙着捞起书信,没能看紧,让他自尽了。”

凤鸣听他轻描淡写,猜测当时情景,血溅三尺,不知多么凶险无情,虽说是敌人,到底还是不忍地皱了皱眉。

容恬脸上神情肃穆,只点了点头,详问当时情景,连那人自尽时用哪个手拿匕首都问清楚了。传信使显然是个非常细心的人,逐一尽量回想,回答得非常细致。

凤鸣记挂着太后的安危,心里焦急,忍不住道:“瞳儿知道太后潜入了西琴,一定会立即动手。这事不能耽搁,营地里有多少人马可以调用?”

烈儿和容虎是管这些的,容虎受伤不在,当然是烈儿回答。烈儿立即道:“这里人马分四路,一路是大王原本安排下的西雷精兵,一路是媚姬姑娘的家臣侍卫,永逸自己也有一点兵力,还有一路是萧圣师带来的。”盘算片刻,又答道:“事起仓促,要立即向西琴大规模举兵,我们的人马恐怕不够。但如果只是暗中潜入西琴接应太后……”

“我们应该挑选最精锐的人马,趁夜出发,赶赴西琴迎回太后。”容恬低沉的声音传来,截断烈儿的话。他手里拿着那封事关重大的信笺,一边思忖着,剑眉微微锁起一点,使棱角分明的脸更增添岩石般的坚毅。

“大王……”

“让本王想想。”

容恬沉默下来。

大家都知王令即将下达,不由屏息静待。空气中充满了无形的紧张。

容恬将手中的信笺放回桌上,双眼静静盯着那张模糊的丝帛,仿佛要把里面藏着的每个被水模糊的字都看清楚。

这封突如其来的密信里满布着诡异的危机,容恬在心急如焚的众人面前无声地把它缓缓展平,指尖在一行行墨字前掠过,坚毅而沉着,仿佛要把字迹中使他疑惑的东西找出来,再轻轻一掐,让它烟消云散。

他的指头,终于停在了第一行。

遥问妙光公主殿下金安……

“为什么是妙光?”他忽然眯起眼睛。

众人微愕。

“为什么这封信是给妙光的?”容恬又重复了一次,盯着那薄薄的信,眸中寒光骤闪,自问自答道:“西雷和离国向来是敌手,不到万不得已,即使是瞳儿那个蠢材也绝不会和离国勾结。妙光一个小女孩,守着离国自保尚且不能,要靠和博间联婚才能对付龙天的虎视眈眈,她有什么本钱让已经登上西雷王位的瞳儿效命?”

烈儿像是想通了什么,猛然倒抽一口凉气:“能够让这小子卑躬屈膝和离国握手言和的不可能是妙光,一定是若言!哼,这小子背叛了大王,知道大王未死,一定吓得尿都撒不出来。天下有本事和大王对抗的只有若言,他为了保命,说不定会把西雷都卖了,投靠离国。”

他说的和大家心里猜的八九不离十,凤鸣虽然一向秉承有容恬在就不用动脑筋的宗旨,不过这次事关太后,也精神抖擞,积极参与,走过去和容恬并肩站着审视密信,低声道:“瞳儿既然和离国勾结,应该已经知道若言苏醒的消息。这封信如果真的是要传递到离国,该写若言的名字才对。为什么这封信是给妙光的?”他用和容恬一模一样的语气自问自答,“因为这封信不是要送去离国的,而是要专门送给我们看的。他们不知道我们已经猜出若言苏醒,自然要隐瞒若言醒来的消息,因此信的开头写了妙光的名字……”睁着黑漆漆的眼睛,喃喃地继续深思。

容恬颇为有趣地打量着他。

“他们自然会猜到,我们会派人监视西雷边境的动静。这是他们故意送上门的……”凤鸣自言自语了半天,猛然把头一点,“嗯,这是一个陷阱!”语气十分确定。

容恬笑得非常欣慰,夸奖道:“鸣王果然聪明,若言最擅长的诱敌计,竟被你猜了出来。”

就算凤鸣早被戴惯了高帽子,听见容恬的夸奖,还是忍不住老脸一红,讪讪地挠头:“西雷王不用夸我,这个其实是你看穿的。换了我做主,早就骑马冲出大营,驽马扬鞭,然后一头栽进若言的埋伏里。”

“不是你异想天开猜想若言已经苏醒,我也不会想到这上面。说到底,这还是你的功劳。”旁边忽然有人噗哧一笑。

容恬转过头:“烈儿,你笑什么?”

烈儿捂着嘴巴正在偷笑,见容恬忽然挑中他,吓了一跳,赶紧正色答道:“属下想到若言这个老贼算计失败,大王趁此机会设个计中计,狠狠踢他屁股,砍他脑袋,所以很高兴。”

秋星一直紧张得和秋月手抓着手,此时狠狠瞪烈儿一眼:“亏你还笑得出来,我们急都急死了。太后就在都城里,那可危险得很,就算识破了若言的诡计,可太后那边怎么办啊?”

烈儿呆了一呆,已经收了笑脸,勉强劝道:“太后睿智机敏,才不会轻易被瞳小子抓到。放心吧,如果他们抓到了太后,瞳小子就不需要和若言勾结来对付大王了,他只要把太后拿出来威胁大王就够了。”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凤鸣问容恬。

“若言要诱我们出大营,一定在通往西雷的路上设下了埋伏。我们要将计就计,反埋伏他,趁他不备,把他在永殷就地解决。永殷不是他的地盘,西雷和离国的大军都难以大张旗鼓进来,所以他埋伏我们的人数一定不多。”

这个倒是大家都心里清楚的,众人纷纷点头赞同。

凤鸣也跟着点点头:“那你快点下令啊。”

容恬却皱眉道:“还有一点小问题。”

“什么问题?”

“要反伏击,人数一定要比对方更多,而且都要是高手。我的死士在这里不过千人,还要分一部分作为诱饵。这次机会难得,若言极有可能亲自参与,如果能趁机杀死若言,就等于为我西雷除去最大的心腹之患。所以我要调动营地里所有可以调用的精锐力量。”

凤鸣跃跃欲试:“那就快点调啊。”

“那你告诉我,怎么调用你老爹我师傅萧圣师的人马?他手下个个都是以一挡百的刺杀高手,是这个营地里最顶尖的精锐。”

凤鸣一下愣住了。

他那位有等于没有的老爹,脾气和他老娘一样古怪,从前也许还会买一买容恬这个心爱徒弟的帐,不过被他老娘这么一搅和,什么动摇了他追求剑道之心,见了谁都牙痒痒的,连容虎都很无辜地挨了一剑。

现在凑到他面前去,谁知道会不会像容虎那样也挨上一剑?那时候可不是伏击若言的问题了。

这个问题――嗯,倒真的是一个头疼的问题……

气氛刚刚才有所松动的屋内,又忽然沉滞下来。

沙漏毫不停息地流动,天亮之前如果还没有准备就绪,这次难得的伏击若言的机会就白白浪费了。

凤鸣咬着牙,愁眉苦脸地拼命想办法。

秋月、秋星也为他着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恨自己没有两个脑袋,也帮凤鸣想上一份。

烈儿倒是安安静静的,眼睛从容恬那转去凤鸣身上,闭紧了嘴巴。

啪!

“我想到了!”寂静中,凤鸣忽然一掌击在那平摊桌面的密信上,咬牙道。

秋月、秋星眼睛大亮,惊喜地问:“鸣王想到了什么?”

“去见我娘。”凤鸣转身出门,拔腿就往后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