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桌摆在堂屋,一铁锅红薯大米粥,红薯占了大半;两大碗炒包心菜,上面不见油星子;还有一叠从坛子里挖出的酸萝卜,配着红色酸辣椒。
这配置,分明是她前世的减肥餐,但现在她不想减肥,只想长肉!齐悦绝望地低头望着没多少起伏的前胸。
“悦悦,坐下吃饭。”
余秀莲看见她发愣,伸手拉扯她一下,递给她一碗满满的粥,碗里开花的米粒不少。
“娘,我也要。”齐明明走了上去,下意识争抢,但被齐悦目光一扫,她伸到半空的手缩了回去。
“要吃什么自己盛。”齐悦训了她一句,又把余秀莲按坐下去,“娘,你自己吃,不用管我们。”
而后齐悦从旁拿起两只空碗,一只递给齐明明,齐明明抬眼偷看她一眼,接过乖乖去盛粥。
只是她们来得最晚,铁锅里基本上都是红薯了,齐明明的脸色有些难看,目光阴沉地扫过桌上二房三房碗里快要溢出的米粥。
齐传明齐传军两兄弟都忙着夹菜喝粥,王桂琴一个抱着不到一岁的浩浩喝米汤,好似谁都没有感应到齐明明的目光。唯有王淑芬抬起头,张口想要讽刺什么,但忽然对上齐悦的视线,她哼了一声,低头将粥喝得悉索响。
满桌子的人都悉索着喝粥,但也不显出王淑芬来。
齐悦收回视线,望见齐明明泛红的眼眶,她只淡淡地提醒她一声:“快盛吧,不然吃不上菜了。”
“没油水的菜有什么好吃的。”齐明明红着眼委屈地嘟囔了一声,但手下也不再耽搁,抄起铁勺挑着仅剩的大米盛到碗里,然后才选了大块红薯盛满粗瓷大碗,最后才将铁勺递给齐悦。
齐悦接过铁勺,只随意盛了一半稀一半稠的红薯到碗里,看得齐明明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她一眼。
齐悦失笑,看来齐明明也不是对她没有一点姐妹情。
只是她中午没有吃上饭,饿得胃有些疼了,反倒吃不下什么。所以,她坐下后,只慢慢喝粥,间或夹两筷子菜叶子。等到她喝到一半,铁锅里的粥早就干净了,桌子上也就只有装酸萝卜的碗里剩下一根红彤彤的酸辣椒。
齐悦倒是极喜欢吃酸辣椒,只是她本就胃不舒服,吃辣的只会伤胃,她咽了咽唾沫,将筷子缩了回来。
就在这时,碗里多出来一块酸萝卜,是余秀莲夹给她的,见她看过来,她解释道:“这块娘没咬过,你就着喝粥。”
农村吃饭没有公筷,母女之间相互吃剩菜剩饭是常有之事,更何况余秀莲特意挑了没咬过的给她,齐悦按下心底的不适应,笑着道了谢:“谢谢娘。”
夹起酸萝卜放到口中一咬,酸中带着微辣,又透着一股甘甜,唾沫迅速分泌,她低头喝了一口红薯粥,身体开始发热。
吃完饭的人迅速离桌,最后只剩下齐悦,和慢慢给她小弟牛根喂粥的余秀莲。
牛根身体不好,嗓子也细,又没有细粮单独做给他,就只能跟着大家有什么吃什么,自然吃得极慢。但是看到一旁的大女儿也细嚼慢咽,余秀莲忍不住提醒一句:“下次吃饭你早点来,吃快点。”
齐悦知道她是心疼她吃不饱,她咽下口中的粥,笑着安抚她:“没事的,我吃得少,而且细嚼慢咽对胃好。”
吃都吃不饱,胃能好到哪里去?余秀莲张了张口,最后沉沉叹了一口气。
“别担心,日后会好起来的。”齐悦又安抚她一句,只是看她依然愁苦的脸,就知道她并没有相信。
齐悦没再多说,喝完最后一口粥后,便帮着她拾掇碗筷。等到桌子清理干净,齐明明与二房的二小子齐兴国抱着书本过来写作业。
二房还有一个大儿子齐兴明,现在镇上中学上初二,平时住在学校,只有周六下午才回家。
吃饭的时候天色就暗了,现在就只有东边升起的月亮照进来黯淡的月光,并不足以照亮书本上的文字。
齐老太太举着一个玻璃罩的煤油灯放到桌子上,一边小心点上火,一边絮絮叨叨:“早让你在学校做完作业再回来,不听,非得回家做,这灯油不费钱啊?”
“作业不会做,大姐又不在学校,我只能回家让大姐教我做。”齐兴国理直气壮地回道。
齐明明恨恨瞪了他一眼:那是我亲姐,不是你的!
齐老太太被齐兴国的话噎住,点着他的头教训:“你一个男娃子还比不过一个女娃,你好意思啊?”
齐兴国不满地撅嘴:“又不是我一个人比不过,咱村里就没有一个比我大姐会读书的,大姐年年考年级第一,我们老师说,连镇上的孩子都考不过大姐。”
齐老太太这下更是被噎得说不出话,扭头看到洗干净手的齐悦走过来,虎着脸斥道:“还不过来教兴国做作业,读那么多年的书也就这点用处。”
齐悦默然,又一个女子读书无用论的支持者。
“大姐,这道求公倍数的题怎么做?”齐兴国笑嘻嘻地朝她道。
齐明明不甘示弱:“大姐,这道填空题我不会。”
见这对隔房兄妹争抢齐悦,齐老太太更不高兴了,沉着脸走出堂屋。
齐悦走到桌旁,就着煤油灯火扫了眼题目,三下五除二地帮他们解答,而后问起他们今日上过什么课,了解到他们不懂的地方,给他们详细说了一下,最后让他们将今日学过的课文背下来。
或许是有了竞争,齐兴国与齐明明背得格外起劲,但令他们惊讶的是,大姐小学毕业都五年了,但她不用看课本就能听出他们哪里背错了。
“大姐,你太厉害了!”齐兴国满脸崇拜。
“那是,也不看是谁的亲姐。”齐明明骄傲地睨了齐兴国一眼。
齐兴国立时冲齐明明做了个鄙视的神情:“是,大姐是你亲姐,可惜你没有大姐的聪明。”
齐明明被踩住了痛脚,顿时炸了:“齐兴国,你有胆再说一遍!”
“说就说,同是一个爹娘生的,大姐聪明,齐明明是笨蛋!”齐兴国跳到一旁,冲齐明明做鬼脸。
齐明明“啊”的大叫一声扑向齐兴国,齐悦头疼地伸手拦住齐明明。
齐明明没有再扑向齐兴国,但看向身前之人的目光却是恨恨的,就是因为有她这个聪明的姐姐在对比,自己就成了别人口中的笨蛋。
若是往日,她早就将这话吼出来,但吃饭前才被齐悦教训了一顿,她总归胆气弱了些,只敢瞪她。
看到齐明明眼里的嫉恨溢到了面上,齐悦眉头一蹙:“你只看到我轻而易举考了第一,就没看到我鸡鸣就起床背书,半夜就着月光练字吗?等你做到跟我一样刻苦,再来跟我比谁更聪明。”
齐明明被她的话震住,是这样的吗?
齐明明比齐悦小五岁,在她还不太记事时,齐悦就已经上小学,成了老师口中夸赞的聪明学生。而等到齐明明上小学,齐悦已经跳了一级去镇子上初中,自然不知道她这个姐姐是怎么刻苦学习的。
不过,她倒是记得,齐悦每日天不亮就起床的,而她若不被娘叫起,绝对能睡到太阳照屁股,这这一番对比,又让村里的人多了口舌,说她姐勤快,却有个懒鬼妹妹。
这样的话,齐明明每次听到,都要气上一次,对她姐也恨上一次。
不过,如今听到她姐说她鸡鸣就早起背书,心里奇迹的平静了,升起一个“原来不是我笨,是你太刻苦所以才显得你聪明”的念头,还有一种“你们都被我姐骗了,你们都是笨蛋”的爽快感。
她握起了拳头,瞪着两眼对齐悦喊道:“日后我会比你更刻苦,我会比你更聪明!”
“好,我等着。”齐悦笑眯眯的点头,却没有点醒她,她的亲姐,也就是原身,记忆很好,虽不能说过目不忘,但看了两三遍也大多能记住了,至于那什么闻鸡背书,借光练字什么的都是哄她的。
不过,小姑娘需要一个激励,善意的谎言还是需要滴。
长大后的齐明明有了痛的领悟,咬着手帕哭唧唧:都是骗子,我姐就是个大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