钻天涯。
夜幕低垂。
一片静寂。
冯雨晴房内烛光摇曳。窗外观去,烛光剪着人影。冯雨晴的身影,温柔而又坚定。
邱茵翠和容绮陌的房间在她的对面,楼层比她的低了一层,也亮着烛光,比她房间的亮度弱了一些。
钻天涯等级森严,什么级别的人住什么样的房间,住几层,房间内点多亮的蜡烛,都由极其严苛的规定。
钻天涯涯主的房间自然在最高处,房内蜡烛林立,宛如白昼。但他房内的陈设极为简单,除去日用,几乎没什么别的物件,所有装饰,也都就地取材。
但这间房邸,踏入过的,屈指可数。冯雨晴未来之前,钻天涯也就邱茵翠和容绮陌进过。
她们当然是侍寝。
钻天涯涯主对她们的身体十分满意,不光是因为她们的肌肤水嫩光滑,吹弹可破。
她们当然要有十分好的酒量,说是海量,毫不为过。
但最重要的却是她们在床榻之上能勾起钻天涯涯主无尽欲望的喘息声。
尽管如此,邱茵翠和容绮陌却从没见到过涯主的真面目。他总是戴着面具,一个宛如婴儿面庞的面具。
有好几次,她们正跟涯主行云雨之事时,看着那张气喘吁吁的面具,她们差点笑了出来。
但她们终于还是憋了回去,因为上一个笑了的已经进了棺材。
进了棺材,是最好的结果。
听说有的侍女,就因为那一轻笑,竟被活生生绑在山顶的树干上,任乌鸦老鼠撕咬,最后惨死,连个全尸都没有。
怎么会有全尸呢?谁还敢给她们去收尸呢?
在钻天涯这才是正常的,如果有人有了善心,反而是不正常的。
冯雨晴洗了身子,披上一层薄纱,往脖颈、腋下和手腕处倾洒了几滴桂花香液,又拿起桌上的一把天鹅羽绒轻扇,轻描淡写一般,扑了扑脖颈、腋下和手腕。
房间里头,顿时飘起一阵淡淡的桂花香,很轻很淡,恰到好处,不多一份,也不少一毫。
她推开门,一阵冷风袭了过来,她身子一紧,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并没有理会,只是撩起薄纱,碎步轻挪,朝那间灯光最亮的房间走去。
邱茵翠透过薄如蝉翼的纹纸,看着冯雨晴丰润的身躯,眼眸之间,神情十分复杂。
容绮陌也和邱茵翠一样看着冯雨晴柳腰轻摆,婀娜走去,满脸恨意。
冯雨晴故意将步子放缓了些,故意将酥胸挺了一挺,又将薄纱往上撩起了尺许,露出雪白纤细的玉腿,风韵徒又增加了几份。
邱茵翠和容绮陌竟又同时恶狠狠地转过身去,徒自坐在床底之上,鼻腔之间呼呼出着粗气。
冯雨晴口角微微一翘,眼眸之中,多出了几份得意之色。
这不是她想要的,却是她必须做的。
从她知道喝了“一时多情汤一时忘情汤”开始,她就坚定了这个决心。
她们愈是不满,她就愈是这样做。
她带着满意的神情走进了那间最亮的房间。
门虚掩着。这已经成为一种习惯。
他知道什么人开了门,门里头有什么样的人等他,他要做什么事,他要怎么做,她心里最是清楚不过。
她进入房内,转身拴上门。然后静静地站着,一句话也不能多说。即使呼吸,也要十分匀称,不能有半点粗气。
她知道他的喜好,也知道他的忌讳。
他不喜欢她身上因为冷风而起的一身鸡皮疙瘩,他一定要等到她的身体温度完全恢复到最适合他想要的温度。只有这样,她的肌肤才最嫩滑,才最有弹性,才让他最是满意。
冯雨晴知道,他已经在湘妃竹帘后面凝视着她的胴体。
他的控制力绝非等闲之辈所能匹及,即使欲火焚身,他也要等,等到他满意为止。
他的内力极其深厚,所以才能在最为关键之时,不让自己身体失控,喷涌出那些她不该看见的东西。
尽管他没有子嗣,但他绝不会失控。
过了约有半时辰,湘妃竹帘卷起。
一个婴儿面具探了出来,接着又是一袭白衣。这两样东西,同时出现,本来是极其滑稽的。可是同时在他身上出现,竟然那些和谐美妙,完全看不出有何不妥。相反,让你有更强的好奇心去探究后面到底隐藏了什么东西。
冯雨晴自然想知道这面具之后,白衣之中到底是一个什么模样的人物。从第一天进入这个房间时,她就迫不及待想知道。
第一天,她只是怕。怕得要死。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浑身赤裸裸的男人。
她甚至不知道他是不是人。
她奉献了她生命当中的第一次。
没有任何感觉。只有仇恨。
仇恨让她忍受了所有的剧痛。
第一天,当她从那间灯光最亮的房内出来时,她看见了邱茵翠和容绮陌眼中的仇恨。
那种仇恨的眼神,她永生不忘。
她不能忘。正是她们将她推进了那间最亮的房间。
第一天,她跌跌撞撞地回到自己的房间。一到房间,她捂在被窝,痛哭到天亮。
第二天,她的房间被换到更高一层的另外一间。
离那间最亮的房更近了。
“你在发抖。”他的声音仿佛从地底下传来,闷闷的,却很有力。
“方才着了一阵冷风。”
“你进来快有一个时辰了。”
“是。”
“外面的天气有这样冷?”
“天越来越冷了。”
“你还在怕?”
“怕。”
“怕什么?”
“不知道……”
“怕我么?”
“不是。”
“从明天起,钻天涯的事务就由你来打理。”
他的声音不紧不慢,也不大,但却有一种慑人的力量,仿佛他说出的每一句话,都不容置疑。
事实上,也没有人敢去质疑。
“万一……”
“没有人敢不服的。”
她不再言语。有时候话不能说的太多,也不能太明白。
他坐在床畔,就那样坐着,就那样坐着看着她。
她踩着碎步,轻移过去,也坐在床畔。
他伸出手环腰拦住她,将她轻轻按到。
她只感觉东方露出曙色,一股力量从她全身上下贯穿开来,好像日光照耀,小草顶着厚重的泥土抽芽,树木肆意舒展着卷曲的叶子,各种飞禽走兽倾巢而出,在广袤的天地之间飞翔狂奔,就在太阳从山间喷薄而出之时,一切都好像十分有力,万物蓬勃向上,迎着初升的太阳,冲破晨雾,冲出天际,冲向不可见的高空。
太阳完全升起,一切又归于平静。
她感觉自己已被汗水淹没。
嘴角咸咸的。
婴儿面具之后,喘息吁吁。
冯雨晴脑袋空白一片。这一片空白之间,却裂着一道缝隙,从那缝隙之中,透出一缕炽热的暗光,那是复仇之光。
她感觉从那道缝隙里面,远远的,从风雨里传来一声悠长清脆的声音:我是来救你的。
好熟悉的声音。
正是那个白衣少年的声音。
他说过他会保护她的。
可他现在连身影都不见,难道他也竟用这样的手段欺骗我的感情吗?
冯雨晴心潮翻涌。为什么每次都会这样?
每次当她回到自己的房间,她就恨不得狠狠抽自己几个耳光。
“以后你就不用叫我涯主了。”还是那个闷闷的,有力的声音。
冯雨晴看着那张婴儿般的面具,双目带着疑问。
“慕容沧。”他只说了这三个字。
慕容沧,她心里喃喃道。
我要杀的人,叫做慕容沧。
钻天涯涯主,原来叫做慕容沧。
可他为什么要将钻天涯的事务交由她打理?
“今日行事,我已将体内所有精气传注至你体内,以后……”
“什么?”冯雨晴大叫道。
她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明明感觉今天和往日并无不同,怎么会是这样?
“以前我精力控制自己,侍寝之人何其之多,竟没有一人能得我心,你虽来时日不多,但却做事极多,说话又少,我自然不会看错。”
她低垂着头,她不想听任何一句他说出的话,可他今日偏偏说话这样多,而且,句句都让她咬牙切齿,她恨不得将眼前这个人碎尸万段,哪怕同归于尽也好。
她现在连死都没有法子了,连死都不能自己做主了。
她不能死,因为他给了她希望。
整个钻天涯的天下。
她拥有钻天涯,才能彻底摧毁钻天涯,摧毁那些让她家破人亡的人。
“你就不怕看错人?”她望着他,眼神坚定。
“你心里全是仇恨,这仇恨能帮助你。”
“帮助我?”
“帮助你毁灭不想看到的,重建你想得到的。”
冯雨晴忽然呆了一般,她全然听不懂慕容沧一个字。她不知道慕容沧心里到底做着什么打算。
可在她的心底,复仇之火重又燃起。
复仇之光,直逼这钻天涯最亮的亮光。
冯雨晴出了慕容沧的房间,走起路来,已经魂不守舍。
邱茵翠和容绮陌透过纹纸正在窥视着她,眼神既落寞,又不甘。
冯雨晴走到自己的屋门前,却又转过身,定定地望着她们。
她的嘴角露出了久违的微笑。
邱茵翠恶狠狠道:“真是恶毒的女人。”
容绮陌恶狠狠道:“真是无耻的女人。”
冯雨晴推门进屋,竟然哈哈大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