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家吧!”一直低着头坐在炕上的孟老头突然叹了口气,说出了分家的话,他看着还跪在地上的孟大,漠然道:“老大,你的身子你自己也清楚,手心手背都是肉,俺跟你娘不能为了你,再委屈你的两个弟弟了。”他转头对陈金枝道:“把老大分出去单过吧。”
那语气轻松干脆的,像是只不过丢弃了什么不要了的脏东西一样。
不甘、愤怒、无奈、凄凉等各种情绪排山倒海般的袭上心头,孟大心里又悲又痛,一口气险些就要喘不过来了,可他知道自己还不能死。他要是死了,他命垂一线的宝贝女儿二丫要怎么办?他自卑怯懦到谁人都可欺负的妻子要怎么办?
喘不过气的眩晕感袭来,孟大狠狠的咬了下自己的舌头,借着巨痛这才把那口珍贵的空气吸进了肺里。漫上眼帘的黑暗退去,孟大的那口气总管是缓了过来,他流着泪大声哭喊,“爹,您把俺分出去单过没关系,可您能不能先请个大夫来给二丫看看,用了多少铜钱您从分给俺的东西里扣行不行?再不请大夫……再不请大夫,俺的二丫就……”孟大捂脸痛哭。
屋里的几人闻言,不由把目光看向地上躺着的孟彤,却才发现她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
孟大柱见状就不由嗤笑道,“大哥,您这是哭的哪门子丧啊,你女儿不是好好的醒着吗?”
孟大和低头哭泣的春二娘闻言一愣,连忙扭头往地上的孟彤看去,这才发现之前已没了呼吸的女儿,不知何时已睁开了眼睛,正直勾勾的盯着他们看。
“二丫!俺的二丫!”孟大和春二娘又惊又喜的扑到孟彤身边,孟大小心翼翼的伸手把她抱到怀里。
“爹?娘?”看着孟大满是病气的瘦肖脸庞和春二娘枯稿的面容,孟彤难掩心头上涌的酸涩。这两个人就是她这一世的父母,她看到他们为了救她给人下跪,求求哀求。他们跟前世的父母一样,会为了保护她豁出命去。
孟彤转头看向四周,这里是她的前世,既不富贵,家庭看来也不太合和睦,或许是因为自己复苏了前世记忆的关系,虽然是第一次见这一世的爹娘,孟彤对他们却似有了无限的牵挂。
孟彤用力闭了闭眼,在心中安慰自己:既来之则安之。实在是,地府的不靠谱也让她失了信心。第一次勾错魂也就罢了,现在连让她还个魂,答应好的条件也能错漏百出,孟彤实在没有信心自己现在死回地府能够拨乱反正。再则,这里的环境虽然看着贫穷,但她好歹还是还魂在人类社会的,万一等她死回去了,再还魂时被扔到原始社会去,到时可咋办哪。
既来之则安之……
“爹和娘在这儿呢。”孟大像是在抱着易碎的瓷片一般,小心的搂着自己的女儿,春二娘则是紧紧的握着她的手,眼睛紧紧的盯着她,都不敢错眼。
孟大红着眼轻声安慰女儿,“二丫别怕,你跟爹说,你现在哪儿不舒服?”
孟彤知道自己还在发烧,她不知道还魂之后是不是会附带退烧功能,在没有十全的把握下,她只能先选择自救,“娘,俺想喝水。”
“娘,娘这就给你端水去。”春二娘连脸上的眼泪都来不及擦,连忙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的就跑了出去。
“没规没矩的东西,出去连个招呼都知晓打,俺就是养条狗,那狗都知道要跟俺摇摇尾巴,这没爹没娘的孽障果然就是养不熟。”盘坐在炕上的陈金枝看着春二娘跑出去的背影,嘴里絮絮叨叨的骂着。
他的女儿病的都快没命了,连想喝口水,母亲都要春二娘先跟她打过招呼再走?他们这孟家何时这般重规矩了?母亲这是巴不得二丫病死,巴不得他也早点死,巴不得拿春二娘当牲口使唤啊。孟大心里跟明镜似的,他满眼痛苦的垂下了头,只能装做什么都没有听见。
陈金枝又骂了一阵,发现没有搭理她,便觉得有些索然无味起来,她瞥了眼地上抱在一块儿的长子和孙女,便厌恶的扭过头去,对一旁歪靠着墙坐着的孟七斤道:“你去把你赵大叔,刘秀才,还有村长都请来,今儿就把那分家的文书给写了吧。”
孟七斤闻言高兴的蹦了起来,大声“嘿”了一声转身就往外走,路过地上的孟大父女时,还故意停下来大声的“喃喃自语”道:“娘早就该把你们分出去了,看看你们把这个家都拖累成什么样了?”
孟大的身体骤然绷紧,一脸凄苦的用力闭了闭眼。
被自己的亲兄亲如此嫌弃,他的心里定然如刀割一般的疼的吧?孟彤伸手抱住孟大的脖子,努力凑到孟大耳边小声的安慰他,“爹,你还有俺和娘。”
“嗯!”孟大拼命的点着头,用力的眨着发酸的眼,想把眼里的水雾压回去,嘴角却是微微翘着的。正如女儿所说,他还有她们母女,为了妻儿,他这副破败的身体,无论再难也得多拖上几年。
春二娘没敢在灶房烧水,怕婆婆骂她浪费家里的柴禾,还要骂她的二丫是赔钱货。她在自家连着炕的灶上烧上了水,就急急冲回堂屋,一声不吭的把孟彤从孟大怀里抱起来,转身就冲回了自家屋子。
陈金枝拍着炕桌大骂,“不懂规矩的小贱蹄子,你当老娘这里是客栈啊还是茶馆啊?你想来就来,说走就走?有娘生没爹养的东西,你的年纪都活到狗肚子里去了?吃了俺老孟家这么多年的饭都没学会一点儿规矩,活该你爹妈不要你,把你卖给人家当牛做马……”
母亲对妻儿的咒骂仿佛没有尽头一般,孟大只觉得自己不单是身体,连心都是疲惫不堪的,可为了软弱的妻子和年幼的女儿,他不得不硬生生的撑着那口气。
因为他很清楚,他现在前脚一死,妻子和女儿只怕后脚就会紧随着他一起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