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情不同,字迹也不同……
若连这点区别都瞧不出来,那他就真是个瞎子了。
“什么掉包?”秦雨缨干咳一声,佯装不解,“那是我用左手写的。”
陆泓琛合上佛经,言简意赅:“你不妨再写一遍让本王过目。”
秦雨缨有点汗颜,即便模仿,也得有个参照不是?
就这么拿起笔瞎写,字迹能一模一样那才真叫见了鬼。
“其实我……”
“你到底是谁?”陆泓琛冷冷打断她的话,“如实道来,本王给你留个全尸。”
那语气一点也不像是在说笑,加之浑然天成的肃杀气场,若换做旁人,恐怕早已被吓得屁滚尿流。
不知为何,秦雨缨竟一点也怕不起来。
“自打一个月前,我生了一场大病之后,头脑就灵光了不少,许多事都无师自通。王爷若不信,大可派人去秦府打听一番。”她斟酌着回答。
“连用飞天钩这种事,也无师自通了?”陆泓琛接而问。
呃……
“此乃盗贼入户行窃常用之物,你怎会有?”
一句接着一句,徐徐逼近真相,问得秦雨缨很有一种杀人灭口的冲动。
然而冲动只是冲动,无法付诸实践。
原因无二,以她的身手,根本打不过眼前这块该死的千年寒冰。
打不过便只能智取,她绞尽脑汁编道:“这是……我从地上捡来的。”
别说陆泓琛了,就连她自己都觉得这一说法格外牵强,怕是只有傻子才会信。
陆泓琛不是傻子,却点头信了:“好,本王就当这佛经是你用左手抄录的,也当这三爪飞天钩是你从地上捡的……”
秦雨缨狐疑——她没听错吧,这人难道打算放她一马,既往不咎?
“可你总该记得,本王初次见你时,赠予了你何物。”他接而问。
敢情说了半天,这句才是重点。
秦雨缨皱眉思忖,初次见面,那不就是大婚当日?
可她分明记得,他并未赠予自己任何物件。
“你是说……那些送去秦府的嫁妆?”她试探着问。
陆泓琛眸光微变:“你果真不是她。”
秦雨缨不由结舌:“我……”
“本王给你一天时间,记不起来就丢去喂鱼!”陆泓琛的耐性似乎已被磨尽。
什么,喂鱼?
喂喂喂,二话不说就喊打喊杀,还有没有人性?
秦雨缨气结,然而始作俑者压根不给她反驳的机会:“杜青,送王妃回房。”
杜青不知从哪个角落里冒了出来,恭敬应道:“是。”
秦雨缨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被软禁在了房中,托腮回想了一遍又一遍,压根就不记得成亲之前自己曾在哪儿见过这个冰山王爷。
一天时间?
一天的时间够干什么,吃饱喝足做个饱死鬼?
大风大浪都过了,没想到在这条阴沟里翻了船……
秦雨缨兀自恼火。
与此同时,不远处的书房烛火通明,陆泓琛坐于梨木桌前,手中翻阅的却不是什么典籍,而是秦雨缨那本鬼画符的佛经。
一旁的杜青犹豫着说道:“王爷,王妃应当只是失忆而已,属下听说,有些人大病之后连自己的名字都记不起……”
他平日里并不多言,今日听信那柳若儿的鬼话,险些令王妃背上了红杏出墙的黑锅,心中自是有些过意不去,故而才斗胆替王妃辩解了几句。
王爷方才若只是说说气话也就罢了,若真要把王妃剁了喂鱼,那岂不是……
见陆泓琛沉默不语,杜青愈发焦灼。
他对王爷的性子再清楚不过,这可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兆啊!
然而陆泓琛凝神良久,视线始终落在那册鬼画符的佛经上,压根未听进杜青的只字片语。
初见时,那个胆小怯懦的女子曾豁出性命救过他。
如今,他却未能从秦雨缨眼里瞧出半点那女子存在过的痕迹,她仿佛一阵忽如其来的风雨,就这么短暂地消失在了天地间,没留下任何踪影。
其实早在洞房花烛夜,他就起了疑。
扪心自问,他并非优柔寡断之人,却纵容疑心蔓延如此之久,直至今日才戳破她身上那层薄薄的窗纸,连自己都不禁奇怪。
两张如出一辙的脸在脑海中交织,那曾救过自己的女子,不知何时竟变得有些模糊不清了,反倒是洞房花烛夜那张素净而狡黠的脸,仿佛近在眼前,一伸手就能触及……
深秋一过就入了冬,深夜北风料峭,吹落满院寒梅。
洗漱过后,秦雨缨瞧着闪烁的烛光,愣神良久仍是毫无睡意,索性叫来了冬儿和雨瑞。
冬儿被管家叫去狠狠训斥了一通,因事先被秦雨缨叮嘱过,对那青衣男子的事一字未提,只说是王妃突然想吃永安街上的点心了,打算翻墙出去,才恰好遇上了徐子诚。
刚进一来,她就红着眼圈跪在了地上:“王妃,奴婢没有偷您的首饰……”
秦雨缨示意她起来:“我当然知道不是你。”
那首饰是柳若儿的丫鬟,趁乱塞进冬儿袖中的,她看得清清楚楚,只是没来得及阻拦。
说到底,还是身手太差,与上一世差了十万八千里。
“这几日,府中有无可疑人等?”她问。
此事单凭一个柳若儿,恐怕难以做到,况且她前去抓人,事先并无他人知晓。
除非,早已有人偷偷盯上了自己,将自己的一举一动尽数看在了眼里……
可疑人等?
冬儿和雨瑞想了想,皆是摇头。
“帮我查一查,府里有没有人偷偷去过秦家。”她思忖着吩咐。
事情显然与她那庶妹秦可柔脱不了干系,只是不知秦可柔究竟是幕后主使,还是不经意被人当了枪使。
雨瑞很快带来一桩消息:“王妃娘娘,秦少爷身边那个小依不见了。”
小依?
秦雨缨的确怀疑过她,之所以打消疑虑,是因此人对秦瀚森极为忠心,想必多多少少会有所顾忌,不会轻易连累秦瀚森这个主子。
如今看来,自己倒是低估了她……
“这是何时的事?”
“回王妃的话,听府里的下人说,昨个儿下午就不见了小依的踪影。”雨瑞答。
秦雨缨点点头:“你先下去吧。”
雨瑞打听得到的消息,陆泓琛的那些暗卫不会打听不到,相信过不了多久事情便会水落石出,只是不晓得,自己还有没有命活到那个时候……
小依并未出府,而是躲藏在了每日往七王府送水的水车里。
正午过去不久,送水的人就来了,“嘎吱嘎吱”推着空车往外走,压根没想到车里藏了个人。
待车稳稳当当停下,小依趁着那人转身从井里汲水的当口,轻手轻脚推开木板盖,一溜烟跑远了。
来到秦府,她并未走前门,而是偷偷钻进了墙边那个未被封上的狗洞。
爬进院子后,小依远远瞧见赵氏站在不远处的假山旁左顾右盼,正要过去,忽有一道青影鬼魅般出现在了赵氏身边,将赵氏吓了一跳,也将她吓了一跳。
那青衣男子长得方脸阔腮,并不像是这府里的下人。
小依起了疑,悄悄地凑近了些,想看看这二人究竟在干些什么。
“事情都按你说的办了,你答应我的银子呢?”她听见赵氏问。
“银子?”那青衣男子仿佛听见了什么笑话,皮笑肉不笑道,“我问你,你派去给徐子诚通风报信的那丫鬟,脸上是不是长了颗红痣?”
“你是如何晓得的?”赵氏诧异。
“那丫鬟被徐子诚记住了容貌,出了这等差错,你还想要银子?”青衣男子反问。
赵氏听得急了:“那,那岂不是……”
岂不是会被顺藤摸瓜,查到她的身上?
“人我已经杀了。”青衣男子冷眼看着她。
杀……杀了?
赵氏听得身子一颤,想了想,却还是壮着胆子问:“这次的事虽出了差错,但上次的事却是办成了的,那笔银子……”
“上次的事?若你真将那药掺在了秦瀚森的饭菜里,不出三日他就会暴毙而亡,现如今他却活得好好的,你竟还敢跟我说事情办成了?”青衣男子恶狠狠问。
躲在老槐树后的小依,伸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捂住了那一声已窜进喉咙里的惊呼。
那脸上有红痣的丫鬟,是秦二小姐身边的人,唤作碧云。
这青衣男子连秦二小姐的贴身丫鬟都敢杀,若发现她偷听到了这些秘密,又岂会留她活口?
亏得她一直以为想害少爷的是秦雨缨,不料竟是这赵氏……
仔细想来,才发觉自己实在太蠢。
秦雨缨那时只是个受人欺压的大小姐,每日连饭都吃不饱,去哪给少爷弄什么乌鸡汤?
反观这膝下无子、心狠手辣的赵氏,倒是有一万个理由要杀少爷……
若早日发觉其中疑点,她怎会被赵氏的花言巧语蛊惑,将那字条放在柳若儿的枕边?
小依只觉后悔莫及,待那青衣男子一走,她便立刻转身找那狗洞,打算赶回七王府将真相告诉王爷。
好死不死的,这时偏偏有个婆子端了些点心从厨房那头出来。
婆子一眼就看见了偷偷摸摸的小依,“哎哟”一声道:“这不是秦少爷身边的丫鬟吗,去了那七王府,居然还有脸回来?”
小依很快被揪到了赵氏跟前,赵氏的脸色极不好看:“你鬼鬼祟祟躲在那干什么?”
“夫人,”小依垂目行了个礼,“您要奴婢办的事,奴婢已经办妥了,今日是特地来复命的。”
“复命?我看,你是来找我索命的!”赵氏在她手臂上狠狠拧了一把,“你敢说方才你一点也没偷听?”
小依疼得眼泪都要掉出来了,咬唇忍住,佯装委屈:“夫人这是做什么?奴婢不过是怕被人瞧见,告去七王爷那里,所以才谨慎些躲了起来。您要是不打算履行诺言,直说便是,何苦如此为难奴婢?”
赵氏依旧未松手:“你当我老糊涂了不成?这里是秦府,不是那七王府,哪有什么人会去告诉七王爷?”
“夫人,您果真是老糊涂了,”小依硬起头皮,没再服软,“昨日出了那样的事,就算七王爷不怀疑,七王妃也定会怀疑到你身上。以她如今的身份,贿赂几个秦家的下人,简直易如反掌,保不齐现在就已有人跑去通风报信了……”
赵氏听得半信半疑,立刻叫人关了大门,说是没有她的允许,谁也不准踏出秦府半步。
“夫人,我只要您一句话,您先前答应我的那些事,究竟还作不作数?”小依问。
赵氏眼珠一转,笑了笑:“你办事有功,先前我答应你的,自然是作数的……对了,你就这么跑出来,七王府那边难道没人察觉?”
“当然没有。”小依语气笃定。
赵氏听得十分放心,点头道:“来都来了,先陪我用了午膳再走。”
说着,便将小依领入房中,叫婆子上起了饭菜。
饭菜摆了满满一桌,赵氏示意小依坐下,笑眯眯地亲手替她盛了一碗汤:“天气冷,先喝些汤暖暖身子。”
看着那热气腾腾的乌鸡汤,小依一怔,毛骨悚然,耳边回响起青衣男子方才那句三日之内必定暴毙身亡,双手不由自主颤了起来。
“若没听见,怕什么?还敢跟我装!”赵氏冷笑一声,将碗重重一摔,“来人,把她给我捆起来!”
与此同时,七王府里,向来性子平静的雨瑞,难得心急火燎了一回:“不好了,王妃,事情不知怎的竟被传了出去,奴婢刚在永安街上走了一遭,连茶馆里说书的,都在添油加醋地说您昨夜‘私会’那徐家公子的事,还说您给王爷戴了一顶天大的绿帽子……”
话音未落,一人推门而入。
雨瑞定睛一看,不是别人,正是王爷。
她急忙止住话头,垂目行了个礼。
“退下吧。”陆泓琛道。
雨瑞走后,秦雨缨一本正经地提议:“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你娶了一个不守妇道的王妃,要不,你还是把我休了吧。”
出了这等事还能如此淡定的,这世上恐怕也只有她了。
陆泓琛深深看了她一眼:“此时休你,岂非自证谣言?”
“王爷就不怕,我与那徐子诚之间真有猫腻?”秦雨缨问。
陆泓琛并未被激怒:“成亲之前,喜婆给你点了守宫砂,守宫砂仍在,你是清白的。”
“守宫砂?”秦雨缨狐疑。
她怎么不知道,自己身上有那玩意儿?
陆泓琛见她左瞧右看,便提醒:“在你颈后。”
秦雨缨伸手摸了摸,转目瞥向身后梳妆台上的铜镜,果真在镜中瞧见了颈后的一点红。
拜堂时她中了毒,整个人迷迷糊糊,压根记不得有这桩事。
想来也是够坑的,若赵氏派人贿赂了那喜婆,使它沾了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岂不是要被活活冤死?
“敢情王爷来找我,就是为了看这守宫砂?”她问。
“本王是来问你,是否已恢复了记忆。”陆泓琛的语气,依旧透露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疏离。
秦雨缨撇嘴:“我若说没有,王爷是否即刻便要杀我?”
“本王说过给你一天时间,如今一日未过,自然不会杀你。”陆泓琛道。
看不出来,这块千年寒冰还挺守信用……
秦雨缨暗自悱恻,忽又闻他道:“半个时辰后,随本王去一个地方。”
半个时辰后?那不就是日落时分了。
莫非这人不仅有洁癖,还有严重的强迫症,连杀人都要选块风水宝地?
思及此,她勾了勾唇:“王爷大可放心,我生前不挑剔,死后更是不挑剔,你想在哪剁我喂鱼都可以,不必如此费心。”
陆泓琛有些无言,似乎无论他说什么,她都有层出不穷的理由一口回绝。
“本王并未问你想不想去。”
言罢,他推门而出。
秦雨缨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待半个时辰之后,与他一同乘马车出了七王府,才觉得有些不对。
她怎么觉得,这是去秦家的路?
马车果然到了秦府,停在了一扇侧门前。
陆泓琛身为王爷,大可从正门长驱直入,却不知为何要走这侧门。
秦雨缨往外看了一眼,抬脚下了马车:“王爷这是要带我旧地重游?”
侧门的铁锁年久失修,她轻轻一晃就打开了。
她先前的住处就在这门后,是一间残破不堪的小屋子,地上铺满了稻草,许是昨日下了一场大雨的缘故,门边的稻草有些湿,散发出一股酸腐的气味。
旧地重游?
漫不经心的一句,令陆泓琛脚步微滞。
他漆黑的眸子早已不似之前那般幽若寒潭,她日日相对,竟丝毫未曾察觉。
“一个月前,本王……”他刚一开口,便被她凝神打断。
“你听。”秦雨缨伸手指了指不远处。
侧耳细听,那方向传来一种奇怪的声响,仿佛……有人捂住了嘴,想要呼救却是不能。
她正要过去一探究竟,忽被陆泓琛拦住了脚步。
“跟在本王身后。”他道。
秦雨缨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自己有那么弱吗?
怔怔看着他行在前头,她心底忽然泛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这感觉……有点纠结。
天知道这货究竟是来杀她的,还是来保护她不被别人所杀的。
到了柴房门口,声音果然清晰了几分。
秦雨缨眯眼往门缝里一看,地上躺了一个被五花大绑的人。
等等,那是……小依?
狐疑之际,身后有人喝了一声:“站住,你们是干什么的!”
回过头,是个手持棍子的小厮。
瞧清二人的脸后,小厮大吃一惊,赶紧松开了手:“七……七王爷……”
棍子“哐当”落地,滚在了秦雨缨脚边。
脚尖轻抬,那长棍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稳稳落入了她手中,小厮看得目瞪口呆,还未反应过来就被一棒敲晕。
小依许是听见了外头的动静,挣扎着极力想从地上爬起身。
然而秦雨缨并无砸门救人的打算,踢了一脚那昏迷不醒的小厮,将人拖到一旁柴堆里藏了起来。
做完这些,她拍了拍手中的灰尘,懒得去看身旁那块万年寒冰:“我本就不是什么大家闺秀,你若想休妻,现在还来得及,若敢杀我,我一怒之下说不定会要挟阎王,把你的寿命划掉大半,到时你我都不划算。”
这算是威胁吗?
陆泓琛这辈子还是头一次遭人威胁,不过,他为何一点也怒不起来?
就在此时,不远处响起一阵脚步声。
随即,是赵氏特有的尖嗓门:“把刀给我磨利点儿!”
“是,夫人……”赵氏身旁那刘婆子道。
刘婆子手里那把剔骨刀寒光闪烁,开了柴房的门,她将刀比在了小依脸上:“夫人仁慈,饶你不死,只叫我将你的舌头割了,再把你的手脚筋挑了,还不快谢过夫人的大恩大德?”
一揭开堵在小依嘴里的那团破布,小依就恶狠狠咒骂起来:“蛇蝎毒妇,你不得好死!”
“怪只怪你太蠢,怨不得别人,”赵氏皱了皱眉,以帕子掩面,吩咐那婆子道,“关上门,我见不得血。”
柴房的门“嘎吱”一声被合上了,刘婆子扬起手里的刀,正要挑小依的脚筋,冷不丁有一颗石子从窗外飞入,正打在那刀尖上,发出清脆如铃的声响。
她一惊,转目望向窗外。
秦雨缨手里把玩着另外几颗小石子,正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夫人,不好了……”刘婆子见鬼似的跑了出来,却见赵氏的脸色比自己的还要难看。
赵氏暗暗咬牙,出了那等事,秦雨缨不是应该在七王府里焦头烂额吗,怎么竟还能跑到这儿来?
“你来干什么?”她满脸敌意地往后退了一步。
毕竟挨了三大板子,心中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忌惮的。
“我自然是来要人的。”秦雨缨看了一眼柴房里那被吓得魂不守舍的小依,“这个丫鬟,我带走了。”
“你……你凭什么!”赵氏闻言怒了。
她就没见过这么嚣张的,孤身一人闯入秦府,一开口就说要把人带走?
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经不经得住刘婆子的两三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