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梦境
在那原本与这片大陆毫无交集的时空,在这个陌生而又熟悉的城市。
灰黑色的云彩低沉沉的压在城市上空,给整个城市带来一种喘不过气的压抑感,偏偏淅沥沥的细雨却是一刻不停的持续下着,那使人胸闷气短的压抑,配合着这仿佛不知停歇的细雨,更让人如同窒息般无法自制,就连空气,都透露出一股腐败的味道。
新陵的七月,总是伴随着梅雨一起降临,让人压抑难受的同时更让人心烦意乱。
站在街角,闫飞抬头望着阴沉而昏暗的天空,淅淅沥沥的梅雨拍打在他脸颊,闷热的空气和皮肤上那冰凉的触感形成鲜明的对比。
他的眼神有些许恍惚,似没睡醒一般“这里是哪?我是谁...”
他茫然的看向手中的袋子,将它打开,拿出一件略带油渍的餐饮工装,看着胸牌上“闫飞”和“北门楼”的字样,他的意识才逐渐复苏,如梦初醒一般。
“我是闫飞吗?我是闫飞吧...”
闫飞没有过多的深究,甚至连一丝多余的表情都未曾体现,仿佛只要确认自己是谁就够了。他只是又呆呆的望了一眼天空,然后便低着头,不急不缓的向着宿舍走去。
回到宿舍,脱去被梅雨淋湿的外套,闫飞很是随意的将自己“扔”在了那张显眼的床上。之所以说那张床很显眼,并不是因为它有多么的奢华或者引人注目,只是单纯的因为它是这小小的房间内“最大”的物体罢了。可以说,除了这张床,寝室中所剩下的,就只有那一堵堵因为梅雨天气而往下不停掉落石灰的破墙而已,家徒四壁,不外如是。当然,还有一个窗户,这也是闫飞选择在这里入住的主要原因之一,尽管从那窄小的窗口向外望去,视野也是同样狭小的可怜。
淅沥沥的梅雨使得床褥都有点犯潮,进而飘散出一股淡淡的霉臭味,但闫飞一点都不在乎,只是随意的趴在那里,将自己的头颅埋在被褥之间,双眼半闭,仅留一条缝隙,瞳孔中却没有半点神采,仿佛他的思绪早已离开了这疲惫的身体,离开了这梅雨的季节,离开了这透露着腐败气息的城市...
是的,他在回忆,回忆自己离开校园的那天。
闫飞自小就很聪明,但学习却一直都跟不上去,所幸成绩也总归不算太差,成功的考入了一所大学,虽然只是二本,但对于他那世代为农的家庭而言,已经是难得的惊喜。更何况他还是特招生,免除了一切学杂费和住宿费,也是为他那并不富裕的家庭狠狠的省下一大笔开支。闫飞至今都记得父亲那天的微笑,朴实的脸上带着无法掩饰的喜悦。
可一切从那天为止就变了模样,仅仅一年不到,闫飞便被学校劝退,理由却是那张苍白而可笑的病例证明:“妄想症患者”。
当系主任拿着那张病例单出现在闫飞面前,并用恳切的语气说出:“虽然我知道这样的决定对于你有些过于残忍,但显然以你目前的情况,并不适合继续在本校就读...”时,闫飞的表情却是出奇的平静,更仿佛带着淡淡的微笑,他看似不经意的暼过一眼病例单上,被系主任用大拇指刻意覆盖却依旧露出马脚的“疑似”二字,他脸上的笑容却越发灿烂了。
不等系主任说完,闫飞便是洋溢着一脸灿烂的笑容,语调更是显得有些天真烂漫:“请问您是来劝我主动退学的吗?”
被闫飞抢了台词,那名系主任顿时就被噎了一下,忘了该说些什么,脸色都有点微微泛红,正准备斟酌言辞之时,却见闫飞继续开口问道:“请问您真的有那个权利吗?医院开出了建议我退学的通知吗?您又该如何对我的父母交代呢?”
闫飞一连串的问题问的系主任哑口无言,毕竟只是一张初步的诊断证明,虽然迫于上级某人的压力,他不得不让闫飞从这个学校消失,却也总得找一个合适的借口。
显然这张所谓的病例证明是无法为他提供太多的底气,而闫飞一副明显的“不配合”的模样更是气的他说不出话来,霎时间就连脸色都变得有些青紫。
“既然如此,那不防我们做个交易吧...”
闫飞又是在系主任无话可说之时开口说到,他的脸上依旧挂着灿烂的笑容,说出的话却让人不由得胆寒:“不过是退学而已,我没什么意见,不过我有一个条件,放心,不会让您难做,只要您把我退学的消息对我父母保密就行了。至于我孤身在外,该何去何从,就不劳主任您操心了,或许我若是不小心死在外面,您或者说您身后的那人,反而会更开心吧。”
当闫飞挂着很灿烂的笑容,用着很恭敬的语气,带着很认真的表情说出“我死了,你会很开心吧。”这样的话语时,系主任的脸色已是变的有些不太自然,隐约之中,竟有几分畏惧的模样。
他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病例单,不由得在自己心中暗暗骂道:“果然是个疯子。”
以系主任的能量,显然没有办法在医院弄到一份假的病例单,毕竟这关乎一名大学生的学业问题,若是一个处理不当,惹来媒体关注,结局就不止上都市头条那么简单。
至于他身后的那人,也是出于同样的原因,不敢做的太过明目张胆,才将任务下发到了这名倒霉的系主任头上。
系主任接到通知的时候,明显也愁眉苦脸了很长一段时间,不过所幸,天不亡我,竟真让他在闫飞身上检测出了毛病,还是这种“精神科疾病”的大毛病,虽然只是初步的检测报告,但他却已经急不可耐的冲到了闫飞面前,甚至连自己的说辞都未曾想好,所以才会被闫飞简单的三言两语便噎的说不出话来。
还好闫飞“很识时务”,主动提出退学,虽然附加的条件有点难办,但总归将上头发布的任务完成了一半,他心中不免松了口气。
至于闫飞,此刻依旧一脸微笑的看着系主任,他一点也不担心,因为他知道系主任必定会妥协,会同意与自己的交易。而自己的学业问题,虽然有些不甘,但自从那件事之后,他就已经时刻做好了被退学,甚至是更坏的打算,所以系主任此刻的出现非但没有让闫飞感到惊讶,反而因为系主任的“愚钝”而感到一些惊喜。
可就在这一老一少二人心中各自打着各自的小算盘的时候,房门突然被猛烈的撞击开来,闫飞抬头望去,便看见了让他脸上苍白的再无一丝血色的一幕:
闫飞的父亲突然从门外冲了进来,脸上带着惊慌失措的表情,看了闫飞一眼,他那通红的眼眶中便已是有热泪流出。但他就只看了自己儿子一眼,便转身义无反顾的对着系主任跪了下去...
......
在莫大的恐惧之中,闫飞徒然惊醒,依旧保持着刚才趴在床铺之前的姿态,但不同的却是他那额际渗出的冷汗,还有他眼眸最深处那一抹名为仓皇的恐惧。
是的,恐惧!经历了那么多的一切,依旧能淡然处之的闫飞,却因为一个小小的噩梦却露出恐惧之意。
“又是梦吗?”闫飞从床上坐起,擦去了额头上的冷汗,痛苦而又急促的喘息着。
人们都会做梦,很多人希望在梦醒时分,依旧可以清晰的回忆起梦中的经历。但请你相信,这并不是一件好事,大脑选择将梦境遗忘,自然会有它的道理。梦境与现实的交错,会将人们逼疯,直至无法分清虚幻与真实。
而闫飞,则正是如此,过往的梦境与现实交织,梦中的一切全都历历在目,几乎让人奔溃。
收敛起心神,看向窗外,天色已黯,闫飞就那样杵着下巴,呆呆的望着窗外那片不大的夜空,望着那仅有的三两颗夜星,孤独而寂寥的闪烁。
关于退学,真实的情况与梦中基本一致,唯一的不同,就是现实中闫飞的父亲并没出现,闫飞和系主任“很愉快”的达成协议,不过毕竟没有父母的同意和证明,退学通知始终都办不下来,所以二人各退一步,以医院病例为基准,开出了一份长达四年之久的“病假条”,将闫飞狼狈的从学院中赶出。
其实这样的梦他早已做了多次,但每每想起梦中父亲脸上那绝望的神采,还有他跪下的那一瞬间,眼中的毅然决然,闫飞心中不免就是一阵惊慌失措般的恐惧肆意蔓延。
他呆呆的看着窗外,脸上平淡的没有一丝表情,右手却狠狠地紧握成拳,就连指关节都因为用力过度,而泛起了炫目的苍白,指甲陷入肉中,掌心内传出些许刺痛感,但闫飞却毫不在意,因为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证明自己还“活着”,证明现在的自己所经历的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而不是在那一个又一个无边无际的梦魇之中。
就这样,他呆呆的坐在那里,杵着下巴,看着窗外,过了许久,却终是困意来袭,眼皮无力的上下摆动,终于合成一线。
只是,不知道这次在他合眼之后,又会梦见些什么?
.......
不知何时,窗外稀稀拉拉的梅雨已经停下,和雨声一起消失的,还有街道上的喧嚣,仿佛整个世界都在此刻安静下来。
闫飞浑浑噩噩的站起身,穿过狭小的窗口,倾身向外探去。出了窗口,他却没有向下坠落,反而诡异的漂浮在半空之中。
他闭着眼睛,仿佛睡着了一般,但他却能清晰的感受到周围的一切。像是有一阵凉风拂过,亦或只是闫飞想要向前行进,于是闫飞就那般缓缓的向前飘去。
幽灵,是的,闫飞此刻感觉自己就像一个无主的幽灵,在这熟悉却又陌生的城市徘徊着。
墙灰脱落,青苔爬满石阶,转眼间又变得枯萎,就连铁质的栏杆与路灯,也在片刻间被锈迹腐蚀的斑驳不堪。
这座空无一人的城市,随着闫飞的前行,仿佛在一瞬之间苍老下来。放眼望去,除尽灰色的尘埃及褐色的枯槁,再无一丝生机。
闫飞即这般漫无目的的飘荡着,飘过一处处本应熟悉的场景,而后飞速远去,越飞越快。直至他再也无法掌控自己的身形,在急速中向着一处高楼撞去。
就当闫飞即将撞上那灰矮的围墙之时,他的身体却不受控制的猛然拔高,像地心引力反转一般,他不受控制的向着天空“跌落”而去。
急速中的突然转折,让闫飞难过的几欲吐血,但他来不及反应,强烈的失重感便凌然而至。无法视物,无法听闻,五感皆失,却依旧能清晰的感受到周围的一切。
他越飞越高,越坠越快,突然,像是撞在了一面镜子上,他的身体在一瞬之间便摔的支离破碎。
“是大气层吗...”在剧烈的痛苦之中,闫飞暗自揣测。
下一刻,他那支离破碎的身体却以更为迅疾的速度向着大气层内部冲去。仅是一刹那间,他便感觉自己的本就破碎不堪的身躯,在与大气层的摩擦中,迅速的燃烧起来,那种感觉,就像是将你的一切毛发、肌肤、血肉、骨骼乃至每一个细胞都逐一从你的身体上剥离下来。
凌迟之苦?不过尔尔。
终于,闫飞感觉一阵轻松,仿佛已经脱离了大气层,又仿佛他的身体已被剥离殆尽,不剩丝毫。
此时的闫飞早已感受不到自己身体的存在,仅留下他的意识在虚空中飘荡,像烟,像云,无形无象,却又无处不在。
脱离地表,吸引力却愈发明显,如同在转速调高了数万倍的洗衣机当中,闫飞来不及赞叹眼前这颗蔚蓝之星的壮丽,便在翻滚中越坠越深。
渐渐,当他再次看向那颗水蓝色的美丽星球时,就仿佛在地面仰望漫天繁星一般,仅能看到那如芝麻粒般明灭可见的光辉,随后便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