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渐渐黑了下来。

祠堂外的空地上，已经赶到的众人各自垂手而立，恭恭敬敬。石桌旁坐着一个老太太，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捻着佛珠，正微闭双目念念有词。

这老太太已六十多岁，皮肤却依然光滑细嫩。本来容貌挺美，可惜生了个鹰钩鼻子，一看就不是个好相处的。正是老夫人夜淑宁。

苏冰雪上前两步，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孙女儿见过老夫人。”

夜淑宁缓缓睁开了眼睛，跟着一声冷哼：“三更半夜藏头露尾，你也知道自己见不得人吗？”

苏冰雪笑笑：“孙女被人所害，毁了本就丑陋的脸，这不是怕惊吓了老夫人吗？”

老夫人哼了一声：“分明是你失足落水，什么被人所害？祖先面前不许胡言妄语，否则家法伺候！”

乔氏和苏冰霜站在一旁，各自阴沉而得意地冷笑：贱人，今天你死定了！

看她们一眼，苏冰雪并不意外，后退几步站在了一旁。

不多时，人已到齐。除了乔氏母女，五夫人韩氏母女和六夫人程氏母女也已经赶到，缺席的冯氏母女已经被赶出去，不提也罢。

环视一周，老夫人的声音温和了些：“香卉，光宗和冰凝今年又不能回来吗？”

香卉乃乔氏的闺名，进门后不久就生下了儿子苏光宗，老夫人心花怒放，多次想以此为由将乔氏扶为正妻。

说来也巧，自此之后，苏明泽所有妾侍都只会生女儿，苏光宗居然成了他唯一的儿子，乔氏当然尾巴朝天，得意万分。

后来，乔氏又生下了女儿苏冰凝，不但也是个美人胚子，而且聪慧过人，更是练武奇才。

数年前，苏光宗和苏冰凝兄妹双双拜在了“揽月阁”门下，从此常年在揽月阁修习，即便除夕夜也难得与家人团聚。

揽月阁是“一门三阁五教七大派”之一，想拜在其门下的人成千上万。但因为揽月阁收徒极严，有幸入门的不过十之一二，自家儿女却双双中选，怎不令她得意万分？

听到问话，乔氏赶紧上前两步：“是，老夫人。日前他们来信了，问老夫人安好，还说如今修习到了紧要关头，不能分心，所以无法在老夫人跟前尽孝，让我替他们向老夫人请罪。”

老夫人脸上立刻有了笑容：“自然是修习要紧，以后成了大器再回来尽孝不晚。如此，咱们进去吧。”

“是！老夫人您慢些！”

乔氏赶紧上前搀扶，顺便阴沉沉地瞄了苏冰雪一眼：以为毁了冰霜你就得意了？休想！冰凝才是将来的郡主！

苏冰雪很无辜：她是自作自受，你瞪个毛。

虽苏家而言，前面所有的祭祀程序跟别人家大同小异，最不同的是最后一项：守贞。

据说苏家不知哪一代生了个女儿，取名苏婉琴，出落得沉鱼落雁，一个偶然的机会被当时的皇帝看到，一道圣旨命其入宫，许诺封其为贵妃。

这本是好事一桩，苏婉琴却死活不愿，苏家人干脆下药将她迷昏，直接送到了宫中。

谁知不久之后，一道圣旨将苏家人从天堂打入了地狱：苏婉琴明明已非处子，而且怀有一个多月的身孕！皇帝当然忍受不了这样的奇耻大辱，当下以欺君之罪将苏家人全部拿下治罪。

幸亏苏婉琴坚称家人并不知道此事，一切都是她一人所为，她愿一死赎罪，只求家人无恙。

皇帝冷静下来之后，也觉得的确如此。于是，苏婉琴被赐死，其余人虽无罪释放，在朝为官者却都官降三级，以示惩戒。

为了避免这样的悲剧重演，每年的七月十五祭祀祖先时，苏家都要举行一个仪式：将一种特殊的药物融在水中，再让适龄且未出嫁的女儿刺破手指，滴血入内。若仍是处子身，水依然无色透明，若已失贞，水就会变成黑色。

这个举措是为了逼女儿们守住贞洁，故称“守贞”。

祭祀很快接近了尾声，接下来便是“守贞”。几位侍女神情肃穆地端着托盘，分别放在了几位小姐面前。今年参与守贞的不过是苏冰雪、韩氏之女苏冰霞、程氏之女苏冰扇，韩氏虽还有一个女儿，却年仅三岁，没有必要参与。

看到苏冰霞和苏冰扇已经把血滴入了碗中，苏冰雪不动声色地依样为之，暗中却启动了医毒软件：不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只不过事情着实不对劲，她深度怀疑这帮人在她这碗水里做了手脚。毕竟除此之外，她一时也想不到其他的可能。

检测结果很快反馈回来，苏冰雪着实愣了一下：没有，她这碗水就是普通的井水，里面没有掺杂任何药物！换句话说，就算她已经失贞，碗里的水也绝对不会变黑！

这是什么梗？

她很确定，苏冰扇和苏冰霞那碗水都加了特殊药物，为什么唯独她例外？

亲眼看到三碗水都没有变化，老夫人表示很满意，挥挥衣袖站了起来：“我累了，明泽，扶我回去歇着。你们也都回去吧！”

苏明泽赶紧答应一声上前，可就在他即将扶住老夫人的一瞬间，老夫人突然一歪，哎呀一声往旁就倒。佛珠瞬间飞了出去，她下意识地挥舞着左手，想要抓住什么：“啊！明泽！”

“老夫人！”苏明泽吃了一惊，赶紧扑过去抢救，幸好来得及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小心……啊！”

他突然惊叫了一声，因为老夫人尖利的指甲从他手背上划了过去，鲜血立刻流了下来！

“哎呀！怎么会这样？！”老夫人急了眼，掏出帕子用力擦着，“都怪我，太不小心了！”

苏明泽摇头：“老夫人不必担心，皮肉伤而已。走吧，小心些。”

眼见没什么大碍，众人便各自散去，唯独乔氏的眼里露出了既兴奋又期待的光芒。

苏冰雪摸着下巴，一脸深思：怎么个意思？老夫人刚才绝对是故意用指甲划破了苏明泽的手！

出了祠堂，她轻声开口：“暗狼。”

“是！”暗鹰嗖的出现，“姑娘有什么吩咐？”

苏冰雪笑得贼兮兮：“去瞧瞧老夫人在玩什么猫腻，回来有赏。”

其实前后一联系，苏冰雪已经猜到了某种可能，只不过需要加以证实。

回到房中，老夫人立刻打发苏明泽离开，然后命环珮关紧了门窗，这才急切地低声开口：“拿到了吗？”

环珮点头，小心地从袖子里取出一块手帕，对准桌上早已准备好的碗轻轻一拧，一滴血瞬间落入了水中！

老夫人更不多说，立刻取出刚才替苏明泽擦拭伤口的帕子，也小心地拧了拧，第二滴血跟着落了进去。

两人拿的帕子都是用特殊材料制成，可以瞬间把血吸进去，而且绝不会晕染开，只需轻轻一拧便可全部脱离出来！

环珮拿的，当然是苏冰雪那滴血。

几乎屏住了呼吸，她死死盯着碗里的两滴血，只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