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踪陈倦?
这种事阮西子哪怕是做梦都不敢去想的,他这样说可真是冤枉她了。
被压制着,要想面对面说话就得努力扭着脖子,这种姿势太费力,所以她说话的语气也很痛苦:“陈总您是不是谍战片看多了,为什么不能是巧遇,非得是跟踪呢?”
陈倦总是情绪内敛,今日尤其。他英俊如画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深邃立体的眸子里凝着黑暗又沉寂的东西,阮西子看了一眼就特别害怕,努力挣扎了一下道:“我真没跟踪您,借我俩胆子也不敢,我都去上班了,您亲眼看到我上电梯的,为什么还要误会我?”
的确。
陈倦当时是看见她上了电梯的,就算要跟踪他,他走得那么快,她也追不上。
除非有人事先告诉她他要去哪里。
慢慢的,陈倦的力道松了一些,阮西子正要直起身,就听见不远处有个年迈的声音带着怒气道:“乖孙,你在干吗!快给我松开!”
陈奶奶一身黑色旗袍,本来还在擦眼泪,瞧见墓园门口这一幕立刻步履蹒跚地赶了过来,周管家在后面紧张地看顾着,生怕她因为着急有个什么闪失。
陈倦一听见奶奶的声音马上就松开了手,还顺势换成了搂着阮西子的腰,本来面无表情的脸上也挂起了温柔迷人的笑容,低沉富有磁性的男性嗓音柔和说道:“奶奶,您走得真慢,我等您很久了。”略顿,抬手轻抚过阮西子带着薄汗的脸颊,语调悠长道,“看,西子来了,本来想陪我们一起扫墓,但因为工作耽误了,我正在和她玩恋人之间的小游戏呢。”
陈倦这转变实在太突然了,听着他细腻的声音和危险的语调,阮西子不由浑身一凛,要说变态这俩字常常听说,但见到活的变态还是第一次,看看陈倦现在那副样子,简直像是在说“如果不乖乖听话就杀了你哦”,阮西子心里一紧,干脆直接靠在了他怀里,她明显感觉到陈倦身子僵住了,嘴角虚假的弧度都快要维持不住了,不由产生一种报复的快感。
“对,奶奶,是这样的。”阮西子笑着说,“你看我们感情多好啊,我今天本来想和你们一起来扫墓的,但公司临时有事所以先过去了,现在才赶过来实在太失礼了。”语毕,她敛起了笑容,严肃而沉静地说,“您现在要离开吗?我送您?”
陈倦的眸子落在她身上,她表情从柔和温婉转到严肃认真的过程他全都看见了,这女人的表情变化比四川变脸都快,他有时候以为自己很了解她了,有时候又觉得自己了解她实在太少了。他突然觉得一阵气短,呼吸变得细微急促,阮西子察觉到仰头看去,稍稍皱起了眉。
“怎么了?不舒服?”
陈倦放开了她,抬手按在心口,努力平复了几下呼吸,为了不让奶奶担心,苍白的脸上故作无事道:“没事,有周叔,奶奶就不用你送了,你跟我回公司,我有点事要你做。”
说完话,他就快速跟陈奶奶道别,拉着阮西子就走。
陈奶奶站在原地忧心忡忡地看着他们的背影,又是高兴又是难过,高兴的是陈倦肯谈恋爱了,难过的是他们看起来关系很好,眼神里却没有爱意交流,是在假装吗?
周叔看向陈奶奶轻声说:“老夫人,天色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
看了看天上的太阳,已经快中午了,陈奶奶点点头,叹息着离开,他们停车的位置和阮西子不一样,陈倦直接拉着阮西子到了墓园正门口,抢过她的背包在她的挣扎下翻出车钥匙,一声不吭地跨上了副驾驶,靠在车椅背上闭上了眼。
阮西子本来还想说一下随便翻女士背包是很不礼貌的行为,转眼瞧见他皱眉忍耐的模样就熄了这种想法,站在副驾驶门口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你的药放在哪儿?”
陈倦闭着眼手有些抖地想要从西装里侧口袋拿药,但大约是因为有些窒息的缘故,他的动作并不流畅,有些颤颤巍巍的。阮西子实在看不下去了,直接拍开他的手去解他的西装外套纽扣,陈倦警惕地睁开眼,紧蹙眉头垂眼睨着她放肆的行为,她的手掠过他黑色的衬衣,在外套内侧口袋里胡乱摸索,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了某些不该触碰的地方,他觉得现在不仅仅是气短的问题了,还有些脑子和胸膛发热,想在这里直接一枪把她干掉。
“找到了!”终于摸到药盒的时候阮西子惊喜地笑了一下,随后便从车子里取出矿泉水,拧开盖子递给他问,“吃几片?”
陈倦没说话,只是用手指比了数字,阮西子帮他数好药片,想让他自己喝下去,但现实情况没有那么乐观,陈倦根本无法安稳地握住手里的药片。
阮西子皱了皱眉迟疑道:“你该不会想要我用嘴为给你吧?你以为这是古装武侠剧吗?”
陈倦不耐烦地睨了她一眼,瞥着她白皙清透的手掌,上面的药片熟悉而令人讨厌,他懒得再磨蹭下去,干脆直接低下头就着她的手掌把药片咬进了嘴里,使劲咽了下去,尽管一嘴的苦涩和难受,感觉快要吐出来了,但他不能真的吐出来,必须要忍耐,而他刚才吃药的方法,使得他的唇瓣和牙齿不可避免地碰到了阮西子的掌心,阮西子只觉掌心一痒,快速收回手,背在身后紧张地握住拳头,注视着他痛苦的模样,心软了下来。
“喝点水,别硬吃药。”她将矿泉水送到他嘴边,他顺着喝了两口,感觉舒服了不少,终于可以睁开眼睛正常看她了。
“你这是什么病啊,怎么看起来那么辛苦,是哮喘?”她胡乱猜测着收拾东西,并没看到他嫌弃的视线。
“不用你管。”他冷冰冰地回答,声音有些沙哑。
阮西子翻了个白眼:“我不管你你刚才就挂了,好心当成驴肝肺。”她一边说话一边帮他系好安全带,随后叮嘱道,“坐好了,我去开车,直接回公司?”
陈倦点了点头,嗓子不舒服,他话就更少了,但眼睛一直没从她身上离开过。
阮西子被他看得有点不舒服,赶紧关门回了驾驶座,挂档踩油门,车子流畅地驶出,从这里回到位于市中心的公司总部,怎么也得几十分钟的时间,他们俩要在车上这样尴尬地相处那么久,对她来说简直是煎熬。
真的是煎熬。
尤其是在陈倦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时候。
阮西子握紧了方向盘,有点不太自在地说:“干吗一直盯着我看,我脸上有东西吗?”
陈倦的手放在心口处,他感觉到自己心跳逐渐恢复正常,脑子也清醒了不少。
他仰头靠在车椅背上,闭着眼睛沉默了许久,才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句:“没有。只是突然觉得,你也没那么讨厌。”
阮西子心乱了一下,飞快瞥了一眼副驾驶上的男人,他看上去疲倦而劳累,好像用尽了所有力气在活着,他到底有什么事是不能让人知道的?他今天早上走得那么着急,原来是和陈奶奶一起去扫墓吗?是了,昨天是他的生日,今天就去扫墓,墓地里的人是谁不言而喻。
他的父母,是在他生日隔天去世的吗?
那可真难怪他不肯过生日了。
他这样的人生轨迹……怎么说呢,让阮西子觉得,还不如她这种从小到大没享受过家庭温暖的人,至少从没拥有过就不会失去,而曾经拥有一身宠爱,却在一夕之间全部失去,那样的打击,她真不确定自己是否能支撑柱。
上流社会、站在顶峰的人,果然也活得很艰辛,看来这世上没有哪个人是永远一帆风顺、无波无澜地过完一生。
余下的时间两人都没再说话,但他们都感觉得到,他们之间有什么东西变得不一样了。
晚上下班,阮西子刚到家门口,还没下车就瞧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愣了一下,打开车门朝对方招了招手,对方很快走过来,嘴角挂着笑容道:“你怎么才回来,加班了?”
阮西子点了点头说:“两个月之后有个比赛,所以最近有点忙,你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了?酒吧不忙吗?”
来的人正是苏现,苏现的酒吧就在阮西子小区附近,来往十分方便。
“还没到忙的时间,我一直想着是不是要来找你谈谈,犹豫了一下还是来了。”他指着副驾驶的门说,“我能上去吗?我们就在车上说吧,我待会就该上班了。”
不知道他是什么事,阮西子没有拒绝,点点头回到了车上,两人坐稳之后,苏现沉吟片刻道:“昨天晚上,我见到你的前男友了。”
阮西子嘴角狠狠抽了一下,重复了一遍:“前男友……?”
苏现颔首道:“就是严君泽设计师。”
阮西子怔住:“他去酒吧了?他那样的人怎么会去酒吧?”
苏现叹息道:“据我从你这里了解到的,我也不觉得他那样的人会去酒吧那种地方,更没想到,我们会在酒吧里遇见。”
阮西子沉默了,苏现继续说:“他在酒吧呆了一晚上,喝了很多酒,我没跟他说我们之前的关系,只说我们是朋友……西子,我这样讲可能有点奇怪,但我要收回我很久之前的评价,你们并非不合适,你们俩性格虽然很不一样,但见到他本人之后,我反而觉得他很适合你,你们在一起会很互补,可比我好多了。”他惭愧道,“我这样的‘花花公子’,你大约是一辈子不会再考虑了。”
阮西子无视了后面那句话,抓住的重点是:“他在酒吧呆了一晚上?”
苏现点头说:“对,就昨天晚上,他在你家楼下等了一晚上,你没回来,他就去了我那里,我那里离你很近,我想就算是他那样的人,可能也需要借酒消愁吧。”
阮西子低下头,不安地摆弄着双手,苏现见着,柔声说:“我跟你说这些不是让你愧疚不安的,你们已经分开了,他想做什么都是他心甘情愿的,为了挽回这段关系,他需要付出一些努力,这都很正常,这和你没关系。我告诉你这些只是觉得你应该知道,这样对他才公平。”略顿,苏现放轻声说,“而且我真觉得他能照顾好你,他比我更成熟,如果不是喝多了,可能什么也不会跟我透露,西子,他还很爱你,你真的不考虑他了吗?”
阮西子眼圈已经红了,半晌才尴尬地笑道:“有你这么替别人争取前女友的吗?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我哥,不是ex的一员呢。”
苏现微笑道:“我只是希望有个人可以替我照顾好你,严君泽是个好的选择。”
“可我们已经结束了。”
阮西子说这句话的时候特别特别冷静,冷静到苏现瞬间就意识到,她和严君泽真的不可能了。
后来他们又随便聊了一些就分开了,阮西子回了家,尽管她脑子里的想法很清晰,却仍然无法避免失眠。
这一失眠,就接连几日都睡不好,她最近几年一直有这样的毛病,一旦心烦失眠,脑子就会开始变得记忆混乱,搞不清楚时间。
难受了好几天,她终于还是请假去了陆思屹的心理诊所。
自从上次确诊,他们已经许久没有见面,当阮西子疲惫地坐在他办公桌对面时,那个银色的男人眼底流露出了几分隐晦的了然,一点都没表现出来。
“又开始失眠了?”他沉声道,“你很久没来找我了,我还以为你没有烦恼了。”
阮西子靠到椅背上盯着天花板说:“有。我有很多烦恼。只是我已经学会尽量自己处理,不要太依赖你。催眠这种东西,虽然每次结束后心情都能很轻松,不会再有压力,但我总要学着自己承担一些责任吧。”
陆思屹眼神一跳,掩饰性道:“没关系的,我不介意为你做这些,你也不需要有那种想法,反倒是你现在这样我有点难过啊,过去的你可是一有烦心事就来找我,但现在你变了,你不再来找我了,所以我是被抛弃了吗?”他故作苦恼地说。
阮西子无奈地叹了口气,苦笑着没说话,陆思屹直接取出工具指着不远处的房间说:“好了,不要浪费时间,我们开始吧。”说完,就先一步去了治疗室。
阮西子看着那间治疗室的玻璃门,多少有些犹豫。真的还要进去吗?之前每次在生活和感情上遇到苦难,她都会来找陆思屹,陆思屹会和她谈心,帮她催眠,每次结束,她的心理负担就会消失,睡眠质量也会变好,但同样的,她也会在感情上变得愈发冷漠。
她直觉这样不是解决根本问题的方法,还会让她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但就好像上了瘾一样,她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脚步,在看见他催促的眼神之后就情不自禁地走了过去。
两个小时之后。
心理诊所门口,阮西子驱车离开,心情轻松,嘴角带笑。
楼上,陆思屹透过百叶窗看着她车子离开的背影,深邃的眸子暗了暗。
他绝对不会让她和别的男人在一起的,哪怕付出一切,也绝对不会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
毕竟,这个世界上最早认识她的男人是他,和她最像的男人也是他。
车上,手机响起,阮西子拿起来一看,是严君泽。
她不耐烦地直接挂断,心里念叨了几句为什么他也变成了如此就纠缠不清的人,对他的厌恶瞬间增加了好几个度,恨不得直接将他拉进黑名单,那种对严君泽这个人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嫌弃和闪躲令她无法抗拒。
她怔了怔,有某个瞬间好像觉得不应该这样想的,可是很快,脑子里就有了一个声音,带着魔力一遍又一遍地说着“你很讨厌他、你很讨厌他、你不会再喜欢他”……这样重复了几遍,她头疼得不行,方才那些想法也很快不见了踪影,在等红绿灯的时候,她双眼发直,下意识将严君泽的电话拉入了黑名单,好像脑子里那个人让她这么做,她就照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