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所有的忍耐都在这一刻崩溃了。
汹涌的泪水不断流下来,隐忍不发的呜咽声也发了出来,阮西子难过地几乎无法支撑自己的身体,人果然还是不能被安慰或者被认可啊,尤其是在伤心绝望的时候。一旦在这种时候被安慰,只会让她更难过,哭得更伤心,毫无姿态可言。
陈倦自侧面安静地看着她泣不成声的模样,薄唇紧紧抿着,一个字都没说。
池苏念拿着香槟杯走过来,想要找阮西子耀武扬威,就看见了茶水间里这一幕。
几乎是一瞬间的,她所有的得意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嫉妒与恐慌。
香槟杯掉在地上,啪嗒一声碎了满地,相拥的两人瞬间分开看过去,池苏念赶紧跑了出去,他们没看见她,只听见了高跟鞋的声音,还有地上的玻璃碎片。
不难猜出是谁留下了这些。
阮西子抬手抹掉脸上的泪水,好像刚才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再次露出了虚假又浮夸的笑容。
陈倦站在那,手背上还有她掉下来的眼泪,笔直的黑色西裤裤脚被池苏念掉在地上的香槟溅到了,有些脏污的点子。他微微低头,蹙眉看着,他的成长和身份让他绝不会因为这种事情低头弯腰去处理,但他作为acme的总裁,总不能带着一裤脚的脏东西离开。
阮西子吸了吸鼻子,瞥了一眼他的裤脚和紧蹙的眉头,转身去办公桌抽屉里取出干净的纸巾,回到茶水间蹲下来捏着他的裤脚,认真而安静地帮他清理。
很快,他价值不菲的西装裤就被清理干净了,阮西子站起来,低着头不看他,匆匆说了句“我回去工作了”,便好像什么意外都没有过一样,转身离开了。
她甚至还冷静地将手里的纸巾扔到了垃圾桶里,打电话给保洁让对方来打扫干净碎了满地的香槟杯。
陈倦忽然就觉得,他其实非常非常不了解阮西子。
她所表现出来的,和真正的她,天差地别。
这之后几天,池苏念一直都没找阮西子麻烦。
她还在等着“抄袭事件”发酵,但奇怪的是几天过去了,一切风平浪静,设计还是以她的名字在按部就班的推广,好像那天在茶水间里看到的全都是幻觉。
阮西子没把这件事告诉陈倦吗?她没有证据的,如果她真的告诉了,就死不承认好了。
池苏念是这么想的,谁知道她所有的准备竟然都没派上用场。
这样煎熬了几日,一直得不到审判,她终于还是忍不住把阮西子叫到了自己的办公室里。
阮西子推门进去的时候,就看见她正紧张地双手交握,眉头紧锁仿佛十分烦躁。
她一进去,她就冷着脸说:“关门,坐吧。”
阮西子顺从地关了门,走过去坐到办公桌对面和她面对面,两个女人四目相对,有些话其实不必说出来就已经很清楚了,池苏念深吸一口气,转开视线冷笑了一声。
“那天看你在陈总面前表现出来的样子,还真是憔悴可怜得不行,可是现在呢?瞧你那副掌控一切的表情,果然那些软弱都是装出来的吧?你可真是个有手段的女人啊,是我小看你了。”
阮西子安静地听完她的话,简单询问道:“所以你打算撕破脸皮,不再在我面前装好人了吗?”
池苏念沉着脸瞪她:“怎么,你觉得你就能靠那点小手段把我扳倒?别傻了阮西子,你应该掂量掂量自己,看你是不是值得让陈倦为了你摒弃我。”
阮西子淡淡地歪着头道:“如果我那些是小手段,池副总监的必然是大手段了。我虽然不觉得自己是个什么好人,但抄袭别人的设计换取称赞和成绩,这种事我是怎么都做不出来的。”
被讽刺了,池苏念不怒反笑,靠到椅背上道:“那又怎么样呢?我现在不是还好好的吗?这么多天过去了,设计按照我的署名正在推出,陈总没有任何要指责我的意思,所有人都不知道这件事,你又把我怎么样了吗?”
这件事恰恰戳到了阮西子的痛处。
她还记得那天,陈倦背对着她的时候说了什么。
他跟她道歉,她不知道那是否可以当做他是相信她的,这些天她也在等着事情的转变,但是没有,什么都没有,一切都风平浪静,她从最开始的期望到绝望,已经不会再失望了。
看她十分无所谓的样子,池苏念更生气了,她靠近桌子,双臂撑着桌面站起来逼近她,嘲讽道:“阮西子,我得奉劝你一句话。廉价的水晶就算雕工再好,打磨得再怎么闪耀夺目,也始终只是廉价的水晶,一辈子成不了真正的钻石,也配不上真正的钻石。不要再妄想了,你。”
阮西子这个人,遇弱则强,遇强更强,池苏念越是这么不要命的讽刺刺激她,她越是冷静。
她就这么一脸自负地回应她说:“我偏要妄想。”她站起来,闲适地整理了一下外套,笑靥如花道,“我就是喜欢陈倦身上那股子资本主义腐朽又好闻的味道,我简直欲罢不能,你咬我?”抬手指着门口,她挑衅道,“有本事,你把他抢走啊。”
池苏念就是没这个本事,才在这里挤兑她,生闷气。
她戳到了阮西子的痛处,阮西子也戳到了她的痛处。
两个女人分开的时候,看似后者占了上风,但其实里子都伤痕累累。
三天后的工作日下午,易则送阮西子去了一间餐厅,她到的有些早,餐厅包厢里还没有人,一个人坐在豪华的包间里除了左顾右盼,就只剩下紧张。
她当然知道今天是来见谁的,她痛恨自己的无耻和卑鄙,意图利用他们曾经的“交情”而让他到她所在的地方工作,从而改变自己举步维艰的状态。
这是自私吗,当然是,那么你被抄袭也是活该啊。阮西子这样告诉自己,不由苦笑了一下。刚刚结束胡思乱想,身后的包间门便被打开了,她转头看去,严君泽走了进来,有段日子没见,他一点都没变,身上的气质还是那么淡薄淡然,仿佛并没有经历任何事业上的变故。
看见阮西子,他先是一愣,随后便释然。他早该知道今天这顿饭不会很简单,他离职的消息仿佛一颗炸弹扔到了圈内,凡是不错的公司都想把这尊大佛请到自己那儿去,可他已经不打算再从事这个行业,它已经让他开始觉得累和艰辛,他想,或许他该去乡下找块地,安安静静地种点什么,修身养性。
“好久不见。”
最先打招呼的是严君泽,他找了个位置坐下,离她两个座位的距离,不远亦不近,他总是能把距离掌握得如此恰当安全,不给她任何烦恼。
阮西子低下头,有点没脸见他,也不知道能说些什么,严君泽安静地看着她一脸自责内疚的样子,很长时间才轻声问:“在acme工作不顺利吗?”
阮西子一愣,没想到他能猜到,难不成是陈倦跟他说过什么?
她抬起头想要求证,就听见他解释说:“我们认识太久了,我太了解你了。你可能有这样那样的缺点,但如果不是真的过得不好,你今天不会来这里。”
阮西子一下子就红了眼圈,努力想要微笑,却笑得苦涩极了:“对不起,我……”
她话没说完,严君泽就说:“不用道歉,其实你也是为我好。我相信你也了解我,在深蓝已经耗费了我太多的经历,我已经开始怀疑我是否真的适合做这一行。王烨说我的理念可悲又过时,不紧跟潮流只能被市场淘汰。其实我只是想作设计而已,我想把精心的作品展示给所有客户,而不是为了应付市场去做什么半定制、全定制。哪怕到了全民定制的时代,我也不会妥协。我的作品,必须是我心目中的设计。我不会为了迎合市场,去按照客户的想法设计不符合我理念的东西。”他温和地笑了一下,轻声道,“你只是不想我就此一蹶不振,彻底离开所爱的设计行业,想让我换个地方开始,我知道的。”
他给她找好了完美的借口,来遮掩她自私的本质。
阮西子几乎站起来就想走,她在这儿无地自容,但下一秒房门就被人从外面打开,陈倦走进来,一身得体昂贵的手工西装,白皙英俊的精致脸庞,开口说话时,语调幽雅低回,像夜莺的歌声,令人着迷难忘。
“严设计师的为人,我真的非常欣赏。私以为深蓝王总的理念才是最要不得的。”他直接按住阮西子的肩膀,把她按回了椅子上,阮西子被动地坐在那,目光无神,没有焦距。
严君泽看了她一眼,对陈倦说:“陈总来了。”
“抱歉。我迟到了。”他笑了笑,迟到这件事对他来说可真难得,他是个非常珍惜时间,注重时间观念的人,能让他迟到,要不是天塌下来了,就是他有意为之。
现在看来,他是有意为之了。
他故意留出时间让他们单独相处,然后再强势进入整个话题,像一个救世主一样,将两个迷途的人拉回正途,他可真是,令人讨厌啊。
“没有。是我们来早了。”
严君泽淡淡地说着话,目光时不时落在阮西子身上,带着关切和担忧。
陈倦将这一切尽收眼底,这本该就是他的目的,可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就觉得很不舒服。
不知出于何种心情,他抬手摸了摸阮西子的头,难得温柔地说了句:“想什么呢?还不高兴?”
瞧见这一幕,严君泽愣住了,尽管他也是个情绪不外露的人,此刻却忍不住表现出了猜疑和失落。
阮西子不适地躲开陈倦的手,陈倦的手僵在半空,片刻后收回,好像不曾被拒绝一样对严君泽说:“阮小姐是严设计师介绍过来的人,她非常优秀,这些日子表现也不错,但是……”他勾勾嘴角,说到了关键,“她似乎和我的副总监相处不来,有些矛盾。”
果然,她的确过得不好,严君泽早就猜到了,也不惊讶,只是笑了笑说:“西子性子比较直,可能acme的副总监不太适应吧。”
阮西子头埋得更低了。
陈倦扬着嘴角,笑得颇有些玩世不恭的意味:“也许是吧。她说她的作品被抄袭了,但又拿不出证据,近些日子以来的作品也差强人意,也不知道还能在设计部呆多久。”
阮西子心里很清楚他这么说的目的,就是要让严君泽觉得她日子过得不好,为了她到acme上班,而不是去乡下种什么地,回归田园。
她当时就站起来说:“我没事,我过得很好,我会拿出好设计的,陈总你不必担心。至于被抄袭的事,你就当没发生过好了,就当那是她的设计就行,我不在意了。”看看手表,她冷着脸说,“我还有事,先走了。你们慢慢聊。”语毕,她快速离开了包间,连饭都没吃一口。
陈倦看着一桌的饭菜,露出遗憾的神情,随后斜睨严君泽,看到他的表情变化之后缓缓说:“看起来阮小姐很不想因为她让你为难。”
严君泽没有表情,只是看着阮西子刚才的位置保持沉默。
陈倦停顿片刻,轻而慢地继续说:“如果严设计师真的不愿意到acme来,我也实在不好为难了。今天这顿饭,就当我祝贺你脱离苦海,早日返璞归真。”
他端起高脚杯,想要跟他碰一下,严君泽迟疑许久,才拿起杯子和他碰了一下,随后在陈倦的目光离开他身上后,才低声道:“我想,也许我真的还是心有杂念的。”
陈倦动作一顿。
“陈总,如果可以,我希望这还不算太晚。acme的设计部,可以有我一席之地么?”
他歉意地看着他,脸色迟疑又苦涩,陈倦阖了阖眼,他的目的达到了,阮西子和预料当中一样有用,严君泽这位业内为人争抢的优秀设计师同意到acme工作了,他不是该高兴吗?
可为什么喝到嘴里的红酒越发显得涩然了。
“这酒,贵得没有道理。”陈倦放下杯子淡淡道,“难喝。”
严君泽疑惑道:“不会啊。陈总觉得难喝?”
不会吗?
不难喝么。
陈倦捏着高脚杯细长的杯体,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是褪不去的不耐与犹豫。
既然酒不难喝,那就是,他的心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