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睁开眼,是在雪白色的医院,好友周子棋闻讯赶来,已经是整整一天一夜在床边守着他了。
“吓死我了,为什么你开个房都能遇上妖怪,怎么样,童晶儿没事吧。”
这是苏皓恢复意识,听到的第一句话。望着周子棋隐隐有着泪痕还强装贱气的脸颊,他也不好说什么,更没力气和他继续飙演技了。
“童晶儿......谁啊?”苏皓当时这样回答道,由于刚刚死里逃生地醒来,头痛极了,根本没有什么自主意识,就这样脱口而出了。后来才周子棋惊诧的眼神中,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是你自己跟我吹的有个女生追你,第一天就夜不归宿了,现在跟我装懵?”
苏皓实在是完全不想整理乱成毛线团的记忆,干脆倒头又睡了过去。而他刚睡着,负责酒店蝠妖案的警察人员就到了,在周子棋的大力要求下,他们也只能面面相觑,说等下次他醒了再来。
不得不说,这真是好运气。进入梦乡的苏皓也得了个至关重要的喘息之机。
在梦里,他梦到一个女孩,她穿着淡粉色的衣装,俏脸微红的伴在他的身旁,场景变迁,从夜晚的酒吧,上午的颢山,中午的游乐场,到黄昏的阔叶林。他们有说有笑。梦是奇怪的,有的时候是第一视角,有的时候都转换成第三视角,反正做梦的人,是没有什么发觉奇怪的能力的。
然后一切都从黄昏的最后一缕金辉起变了,黑夜忽降,寒风缠身,佳人缩在自己的臂弯中,很冰很冰。他望着那张苍白柔弱的脸,情不自禁地流下了泪水。
伊人散,月光路,古墓洞。鎏金祭坛,谈笑少音,莫测石棍。
四象锁断,墨妖风起,似气似液,灌四肢百骸。
然后梦醒了,镜中花水中月皆坠云雾,云开雾散,换来的是雪白的天花板。
不知不觉,苏皓的眼角已经湿润了,还带有一点点红肿。他歪头,周子棋不在,不过他的包还在,想必是临时出去了。
“童晶儿......”干燥的喉咙发不出像样的声音,他张了张嘴,又闭上。忽地,他瞥见一枚破了相的古朴镜子端端正正的躺在床头柜了,他伸手去拿,上面还贴着一张有着周子棋娟秀字迹的纸条。
“这镜子是从你破烂的衬衣的上衣口袋里取出的,好像坏了,不过先放在这里吧。铜镜,童晶儿,想必是她送你的?或者是你自己买的吧。嘿嘿,睹物是治不了相思的哦。祝你赶快好起来,接着泡妞。”
苏皓轻扯嘴角,笑了。他虽然失去了记忆,但是在梦里的那一桩桩,一幕幕,仿佛都是真实发生过的,那些听在耳畔的话语,竟然没有随着梦醒而消失,想必,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吧。
一天,不,是两天,他已经有点记不清童晶儿甜俏不失清新的声音了,伊人已逝,余下的只是回忆罢了。那周子棋倒是好,什么也不知道,也乐得自在,哪像自己,被接二连三的意外搞得不人不鬼。
苏皓决定对周子棋隐瞒一切,毕竟没有经历过的东西,就算是听别人说了也不会信的。更何况......
他看到了梦里的最后一幕,无穷无尽的墨绿之气通过七窍灌入自己的身体,那样的场景现在想来还是后怕无穷。也许是错觉吧,他总感觉什么已经有什么东西进入了他的体内,只是他不知道,医院也不可能查出什么来。
“对了,石棍呢?”
警察来了,苏皓也将当天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跟警察说了——经过加工。他思考了整整半天,将石棍这一要素从故事中摘出后,费了好生一顿功夫才将故事中的每一个细节填满,当然也不是面面俱到,他可以推说自己受伤了,而且这群警察又没见过妖怪,怎知道具体的情况。
最后警察们也安慰了一下他,并说他运气真好从四楼掉下来也就轻微脑震荡和皮外伤而已。
没错,可怕的透心伤消失了,石棍不知所踪,苏皓百思不得其解,不过他为了诓骗警察累得够呛,干脆不再思考了。
然后是下午发生了一件让苏皓脸发红却又惊喜的事情。那个清洁工婆婆没有被蝠妖杀死,竟然还带上一家子登门拜访,还有一副锦旗,估计他们是看了新闻吧,毕竟现场满满的蝠妖鲜血让他的话有了极高的可信度——他给了蝠妖几乎致命的重创。
受周子棋怂恿的苏皓不好意思地收下了写有“智勇退妖”四哥大字的锦旗。其实他对婆婆的事情还心怀内疚,觉得自己根本没做什么,还将对方卷入事故中,不过望着老人家殷切的眼神,为了自己想要以名声蒙蔽说辞漏洞打消警察怀疑的目的,他腼腆地收下了。
苏皓成了z市的风云人物,更别说在学校了,周子棋在的苏皓留院观察期间看望他时还跟苏皓讲,现在围在他身边的女生,有不少都在向自己询问苏皓的状况。
“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呀,没想到你这小子竟然能将好兄弟的魅力值生生挖走一块,佩服佩服!”反正苏皓是毫不留情地给予了他一对白眼。
在医院的生活一天一天过去,满打满算也快有一个工作周了,周子棋帮苏皓办理完出院手续,说要带他的女朋友一起来接苏皓出院。
“那里那里。”周子棋抓着苏皓就跑了起来。出了自动推拉门后,是两侧都有着五色花坛的巨大广场,花娇嫩缤纷,叶葱翠欲滴。不远处是停靠在路边的一辆深紫色悍马越野,还有亭亭玉立在旁边的周大小姐。她穿一袭浅蓝色的衣裙与同色披肩,潇洒的齐耳短发与耳环衬得她与寻常女性不同。她面容姣好,心地也很善良,举手投足间散发出的飒爽英姿与温柔魅力往往能给初次见面的人一个极好的印象。
不过苏皓与她可是旧识,三人初中以来一直在一起的。
“嗨,周沐,好久不见,你还是那么潇洒。”
“你也是啊,小耗子。”周沐笑眯眯地回应道。
“好了好了,上我的车,我请客,给耗子接风洗尘。”周子棋很无赖地插到两人中央,一手一只肩膀搭住了两人。而周沐也丝毫不给他蹬鼻子上脸的机会,直接自个儿上车了。
“啧啧,看来你不行啊,怎么还这么冷淡。”苏皓不怀好意地笑道。
“切,那是有你这个熟人,故意踩我呢。平日里出门可给我面子了。”周子棋仰着鼻子道。毕竟是一次表白就过的恋情。
“得了吧,是谁跟我吹一群女生围着的,该啊,该啊!”苏皓很欠揍地道。
坐上了真皮座椅的后座,苏皓伸了个懒腰。前面的周沐也转过头来,好奇地道“哎,耗子,听说你有人追了,真的假的?”
“假的假的,人家不要我了。”苏皓连忙道。
“周沐,你别听他胡说,他们可第一次见面就开那啥了啊。”周子棋赶紧补刀。
“屁话,你自己看酒店记录,我一个人的名字。”苏皓翻了个白眼,“人家嫌我太冷漠,你看,我住院她不也没来看,一看就吹了。”
“啊,太可惜了。”周沐皱起眉头,眉头一弯一弯的煞是可爱,“没事,需要的话跟姐说,姐帮你物色。”她拍着她分量足够的胸脯豪爽地道。苏皓也就摆摆手表示婉拒,他知道对方说的是真心话,要不果断拒绝可就麻烦了。
三人去了一家高级的海鲜餐厅,饱餐了一顿后苏皓表示先行回寝室,二周多次劝阻无果也由了他,自己俩去过二人世界去了。
目送深紫高贵雍华的汽车离去,苏皓不禁感叹一声世事无常,男女朋友就是男女朋友,三人行的日子和以前还是有了差别。不过他也没有想太多,挚友不比恋人,是一生都不会背叛的,这样的友谊多可贵啊。
他转身回了寝室,瞄了一眼放在自己书桌上的周子棋的笔记,径直走向了反方向的床边,把自己抛在了床上。
童晶儿,神秘祭坛,石棍,蝠妖。一切都结束了,他不想再想,石棍丢了就丢了吧,反正铜镜还在,蝠妖也不会在找上门来,就当是一次奇妙冒险。
苏皓翻了个身,裹上被子就陷入了梦乡
“让你飞黄腾达,纵横人间,御剑飞行,长生不死!——”
青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苏皓又翻了个身,醒了。
竟然是午夜,太背了。苏皓心道。他爬起来去厕所解决了一下尿意,又到洗漱台边以漱口代喝水解了一下渴。
开灯,照镜子,久久得看着镜子中的自己,长叹一声,还用手摸了摸镜子前的自己的脸。
吓!苏皓倒吸一口凉气,他盯着自己的手指颤抖不止——他的指甲,竟然变成了幽暗深沉的墨绿色。
他以为自己看错了,赶忙伸出另一只手,一样的墨绿。指甲好像还变得更加细长,外形活像是另一个版本九阴白骨爪。肉色的肌肤在苍白的灯光下显得死白没有生机,白皙的可怕的同时还有蚯蚓般的青筋张牙舞爪着,呼之欲出。
“怎么可能!”苏皓几乎惊叫出声,他瞪大了眼睛,然而映在镜子上的,却是另一双眼睛,一双墨绿色的眼睛。
凄白的灯光在眼球上反射着,宛若阴森古堡上空的一轮惨月。与其说是死气沉沉,不如说是森然邪恶,摄人心魄。最初的惊愕过去之后,剩下的是战栗的恐惧。
怎么会,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这样,简直就像是......
“傻*!因为老子是魔头啊!”
尘封在苏皓记忆中的一句话在最恰当的时候炸了出来。苏皓几乎是失去了力气地踉跄着退后了几步,阴森的墨绿色瞳孔中迸射出的是无止境的难以置信与绝望。
妖怪,我变成妖怪了......
“啊!——”
“不要!”苏皓大吼一声,整个人猛地弹射起来。还没等他看清周遭的一切,就感到一股深深的眩晕感袭来。
周围是亮堂堂的。哦,原来已经天亮了啊。
是梦,是梦,太好了。苏皓长叹了一口气,看来自己果然是被这几天的出生入死弄怕了,整天疑神疑鬼,内心惶惶。不过这样一来,他就更加坚定了忘掉一切的念头,什么妖怪,什么宝物,都见鬼去吧。
他用右手撑着头闭了一会儿眼,又晃了晃头,终于感觉好点了,便再一次睁眼。
然后,他就看到了自己墨绿色的指甲。
嗬!苏皓的嗓子眼猛提起一口气,一颗心如同被魔爪狠狠捏出,他跌跌撞撞地滚下床,连滚带爬的冲到了洗漱台前。
阳光很亮,他几乎是一瞬间就辨认出来了——墨绿色的瞳孔。
纯黑色的眼睛与他永远告别了,也意味着人类的身份与他永远告别了,从此以后,苏皓就是一只妖怪,一只来历不明的妖怪!
他沉默,沉默的像死了一样。他后退几步,靠着身后的墙滑坐下来,一脸颓败。眼眶润湿,一粒又一粒不轻弹的泪珠在红红的眼白间打转,最终承受不住地心引力的力量,不争气地滑落下来。
“呜......”这是一份能将男子汉逼疯的绝望,他选择了哭,用泪水释放尽情释放着一切。他不能嚎啕大哭,那不属于他,他只能低声抽泣,那是无论多久,也要哭干的泪水。
半个小时后,他从冰凉的地板上再次站起,他的眼眶已经红了,俊朗的脸颊上也布满了泪痕,好不难看。可是他的眼中,已经没有了哭意。
“一个二十岁的成年人,是该学会打算一切了啊。就算是当妖,也不是不能过人类的生活。”他对着镜子中的自己摆出了坚毅的神色。他成长了,无论是智慧,还是意志。
不过这还远远不够,接下来,他还需要更多,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