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雨之日2
那天是星期天,我心想,大部分的家庭应该都齐聚在家里吧!不少欢愉的谈话声,都传进了我静静倾听的耳里。在这条屋舍肩并着肩比邻而建的小路上,各种声音一清二楚,四处回荡。
和男他现在一定也像这样,开心的和家人在一起吧!
我的脑中浮现起死党的脸孔。那一天本来和他约好了要一起玩,但是他好像突然要和家人一起去百货公司,所以不能出来了。
我又想起很可能还在睡觉的母亲,突然一阵寂寞,感觉自己就像被树枝卡住的气球,和世界隔离。
当时我住在位于台东区和荒川区交界的老街,以小孩子的脚程来说,从莺谷车站大概要走二十分钟左右。和朋友的约定泡汤之后,我并不想要回到充满母亲酒臭、鼾声的家里,而打算直接到上野山上去玩。小学生可以免费到博物馆或动物园里,所以如果有空闲时间,或者实在觉得很寂寞时,我经常一个人在上野山上逛。
但是这天,路上却下起了雨来。
早上的天色的确有些奇怪,不喜欢在手上拿着东西的我(老街成长的孩子多半是这样)并没有带伞出门。不得已,才落得在这煞风景的小巷里躲雨的下场。
待了很长一段时间,雨势却不见转小,反而越来越强,我整个身体冷彻骨髓地颤抖了起来,狼狈极了。
雨和阳光,对任何人都一样公平——住在乡下的祖母,曾经这样告诉过我。我望着眼前倾注而下的银色瀑布,心想,才不是这样呢!
如果家里有属于我的天地,我也不会沦落到要在这种地方躲雨了吧!如果父亲没有丢下我和母亲,跟别的女人跑了;如果母亲没有沉溺在酒精里毁了自己,这种大雨天里,我也是可以好好待在家里的!
果然,越是不幸的人,越易受雨淋,我年幼的脑袋正这么想着。
“小弟弟!”
不知从哪里传来一个陌生的女人声音。根本不需要检视周围,这巷子里只有我一个人站着,那声音叫的一定是我没错,但我却遍寻不着声音的主人。
“这里!这里啊!”
我终于发现声音来自头上,于是抬起头来往上看。在我躲雨屋檐的斜对面公寓二楼,一个年约二十岁的女人,正对着我微笑。
“在躲雨啊?”
我没有出声,点了点头算是回答她。虽然我只是站在这里,应该没有给别人带来麻烦,不过忍不住还是担心,对方是不是要责备自己。
女人探头出来的地方,是个连阳台都没有的小公寓。公寓外观涂着明亮的米黄色,乍看之下好像很新,其实外墙已有好几处补修裂缝的痕迹,想来可能是已经有相当年份的建筑,最近又重新粉刷过了吧!
那女人探出公寓窗口看着我。那扇窗边只装着凸出一点点的铁栏杆,上面摆着白色保丽龙盒,里面排着几个盆栽。因为市区里的住宅往往没有庭院,所以生活在老街的人都很喜欢种盆栽。
“那里很冷吧?要不要过来这里?”
女人温柔的声音里带着亲切。我忍不住大胆地直盯着那个人。她穿着看起来有点大的浅蓝色毛衣、紧贴着双脚的牛仔裤。这极其平常的装束,看在我眼里竟散发着华贵的味道。“你待在那里会感冒的喔!我泡杯热的给你喝,快上来。”陌生人的邀请虽然让我迟疑,但说真的,听到她这句话我真的很高兴。
如果是看来诡异的人邀请我,我一定马上拔腿就跑。但是,在这个人身上我看不到一丁点灰暗的阴影。她一头长发从正中央分开,充满清爽干净的感觉;她的前额很宽,长相带着知性气息,很像当时我最喜欢的美术老师。
“好了,快点来吧!”
不知是她第几次的叫唤,我终于点了头,她很满足地微笑开来。
“欢迎光临!”
绕到公寓前爬上铁制楼梯,大姐姐已经敞开着门在等我了。她的房间位在最边上,我绝不可能认错,但她还是特意开门等我,让我更觉得高兴。
“来,快请进吧!”
大姐姐和善地笑着,引我进了房间。踏进房间之前,我很迅速地从玄关往里面偷看了一遍。进门的地方马上可以看到一处狭小的厨房,但眼见之处都整理得相当有条理,非常明亮又清洁。
“打扰了。”
我在玄关先脱了鞋,依顺着大姐姐的邀请进了房中。在这里顺便先解释一下,我可不是特别没有警戒心的孩子。在我们那个年代里,大人和孩子比现在更亲近,小孩子并不会害怕和陌生大人说话。在外面玩的时候,向戴着手表的大人问时间是理所当然的;口渴了到附近人家去敲门讨水喝也很正常(或者该说,这些都是老街特有的习惯)。
所以,一旦我心里已经决定要进去那间房间,就并不觉得抗拒,反而觉得是从天而降的幸运。
“一定很冷吧……要不要进去暖被桌里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