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眼悄然而至的初秋,就连雨来的都有些突然,缓慢降落的步调将这份萧瑟和悲凉渲染的更加拖长,前些日子仿佛还是夏季的模样,今日这些叶子便忍不住的开始变黄,甚至在微风和小雨的双重夹击下不堪重负,纷纷坠落。林栩栩的咖啡馆坐落在十字路口的下坡路上,道路两旁一望无际的银杏树仿佛真的没有尽头,适时的陪伴着行色匆匆且孤单的人们。咖啡店不是很大,深棕色门框的玻璃门,玻璃上醒目的字体歪扭俏皮,门口木质花架上,堆满了大大小小的花盆,门外摆着几张黑色浇漆的铁桌,每张桌子上还放着一盏老式煤油灯,本就不大的烛火摇曳轻晃,飘落而下的叶子落在桌子上,清冷的同时又带着些许的温暖。
咖啡店名叫sky light,生意一直不错,尤是天冷,客人更是络绎不绝,三年间的磨练,栩栩调得一手好咖啡,在每天忙碌的同时日子过得分外的快。离婚约有半月之久,当时叶白陪了栩栩两日后便去了国外出差,说是今日回来,到了下午三点钟,却还没见踪影,窗外小雨依旧,栩栩心里很是担心,担心粗心大意的叶白是否穿够了衣服,或者还是那副即便冰天雪地依旧要凹造型的单薄模样。
“师父,刚调的一杯,秋意浓情,尝尝味道如何?”店员小欧将一杯冒着徐徐热气的咖啡轻轻放在栩栩面前,打断了她对文件翻译的兴头,她放下手中厚重的翻译资料,看着咖啡研磨冲泡后的浓浓香味映衬着小欧尝试多次做出来的银杏叶拉花,所谓浓情,还真是当仁不让。(小欧是栩栩收的第一个徒弟,名为欧子扬,是个台湾人,川大大四有名的帅哥学霸,课少之时多半泡在咖啡馆,一心钻研,目标便是成为一名好的咖啡师。)
“微凉之秋,帅哥在侧,怎一杯咖啡了得?”林栩栩小抿一口,银杏叶已消失过半,没有过分的苦涩和浓重的奶香,醇厚的香味偶尔划过一丝甘甜,似暖人心的温热奶茶,又不会抢了咖啡本体的味道,她频频点头,这杯咖啡似乎也为她因繁重工作而带来的头痛加以缓解。
“难怪我这店里每天都是尾随你而来的迷妹,长得帅又泡的一手好咖啡,我要是年轻的时候,恐怕也会沉醉在你泡咖啡的迷人侧脸而无法自拔了。”林栩栩补充道。
小欧一脸害羞的拨了拨头发,望着栩栩好看又深邃的大眼睛有些微怔,随即坐了下来:“师父,我帮你翻译吧,这么多资料,你今晚回去是不是又准备熬夜了。”
“给你一份工资还让你身兼数职,我怕晚上回家被钦慕你的那些姑娘们围堵,行了,你还是在你梦想的道路上策马奔腾吧,我去门口吹吹风,最近头痛的厉害。”
小欧还准备说些什么,栩栩已经转身朝着门口走去,她不知道最近是否给自己的压力过于大,或者忙的不分昼夜来让自己无暇去想离婚的事情,还有,就是无论如何都在脑海里挥之不去的纪如生的影子,距离上次见面已有半个月,那一面,匆匆一眼,即便一个城市,却也再循不到对方的任何痕迹,他过得很好很幸福,又怎会想到自己呢,栩栩冷笑,心里蠢蠢欲动又不自量力的想法和这突然的冷风一样,袭击的自己一个激灵。
许是遥城的人们还未适应这突如其来的冷空气,街上三三两两结伴的路人,能相拥的相拥,不能相拥的紧紧裹着大衣,打着被风吹得倾斜的雨伞,脚下步伐快的如同踩了风火轮,恨不得再迈一步就是自己的家门口,栩栩站在门外抻了抻懒腰,东张西望的状态直到看到不远处对彼此嘘寒问暖,添衣拥抱的小情侣,想到那也曾是自己和纪如生会有的模样,心中又一次五味杂陈,自从他消失在了自己的生活中,这个城市便经常看到他的影子。
那时候,她总是不停的问,不停的问,问纪如生为什么喜欢自己,或许是女生惯有的状态,也或许是自己患得患失,怕总是一个不经意,纪如生就仿佛那个夏天轻盈漂浮的蒲公英,在自己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消失不见。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第一次见穿着裙子的女生会坐在树上看书吧。你的铅笔砸中了我,我抬头你还冤枉我偷窥你,如此不讲道理,我可能被你砸傻了。”如生两只手将栩栩的衣领收的更紧,生怕秋天的风趁机钻了进去。
当时的栩栩听了之后哈哈大笑,清新爽朗的样子有着驱走所有阴霾的力量:“你好,傻子。”她一脸调皮的朝着纪如生伸出手,却反被握的更加牢固。
抱着两臂的栩栩嘴角不自觉的上扬,心中的小欢喜令她早已忘了自己是站在冷风里而不是回忆中。
“放这里,放这里,对,轻点,我这箱子里有贵重的东西。”叶白指挥着出租出司机,仿佛人家手里抬得不是行李箱,而是刚刚出土的贵重文物一样,生怕掉落一粒土渣,司机估计也是见一个姑娘家,愣是没好说什么,轻轻的将行李放在一边,摇了摇头便上车驶离了这里。
栩栩被叶白吵闹的声音拉回现实,见她穿的果真和自己想的一样单薄,从下车开始就不断的跺着脚,脸色瞬间变得跟青花瓷瓶上的彩釉一样抽象的让人无法解读:“你以为你是太阳能的吗?走到哪都能发光发热,我现在严重怀疑你去的不是日本。”
“神算子,回来的时候我顺便去海南待了两天。”叶白无耻的笑了笑,而后拿下肩膀上唯一还算有点厚度的围巾,披在了栩栩的身上:“没有沈南还有我,哪怕纪如生出现了,我也不允许他伤你分毫,不管当初的爱情谁对谁错,我支持的都是你。”叶白顿了顿。
“哦,对了,帮我把行李拿进来,太冷了,遥城太冷了…”。叶白哭丧着脸瞬间消失不见,留下整个被僵化的栩栩,给个甜枣再打一巴掌绝对是她干的最顺风顺水的事儿,而她口中所谓的那些贵重物品无非就是从一些二手市场淘来的破灯和瓶瓶罐罐,她太了解她,因此,她的家当并没有得到应有的关照。
咖啡馆内一片热闹祥和,咖啡馆外难得停歇的小雨却又开始淅淅沥沥的下个不停,路上半黄半绿的落叶被吹了又吹,不知卷向何处,湿漉漉的街道上,行人越来越少,却唯独有一个身影站在咖啡馆斜对面的十字路口处一动未动,一身全黑色笔直的西装,一把深色直挺的雨伞,还有旁边一辆一直未熄火的黑色奔驰。
伞尖滑落的水滴敲打在他干净锃亮的皮鞋上,深邃凝重的神情捕捉无疑,他收起遮挡着自己半个身体的雨伞,让她在自己的视线内更加清晰,纪如生以为自己可以忘记过去。
隔着一条马路的距离,仿佛成了回忆里的一扇窗,窗内有一家几近相同的咖啡馆,坐着一男一女,一个在耳朵上卡着一支铅笔,一个在耳朵上卡着一对耳机。
纪如生敲了敲林栩栩眼前的桌子,示意她摘下耳塞,一个钟下来,他画了半个图,而她依旧在乐不思蜀的专心听着音乐。
“栩栩,外文系的考试不会考的都是音乐吧。”
“那建筑系的考试也不是只考画图啊!”栩栩反将一军,眉毛轻佻有些得意。
“建筑师赖特曾经说过,建筑是用结构来表达思想的,建筑的空间性和表达性在纸上是最好的呈现。”
“可音乐家豪普德曼也说过,音乐是流动的建筑,建筑是艺术,音乐也是艺术,如生,你不能阻止我追求艺术的脚步啊!”栩栩双手捧着白色马克杯,望着如生有些吃瘪的表情,心中别提多开心。
语言和建筑总有各自的理论和见解,而这常常成了二人之间啼笑皆非的小情趣,栩栩和如生其实乐在其中。
如生一脸宠溺的摇摇头,看着栩栩不服输的模样,收起画夹,高高的个子半躬起身子,隔着一张桌子,将温柔的一吻落在栩栩的唇上。
“纪如生,这是公共场合。”栩栩一双大眼无处安放,微红的脸颊宣告着此刻的她真的害羞了。
“我知道。”如生淡然回答。
然后又是拿起怀中的画夹,将铅笔在空中划出了好看的弧度,栩栩再也调皮不起来,见如生一副专心的样子,自顾自的也开始背起了单词。
那幅画了一半的画,是如生自己构想出来的一家咖啡馆,咖啡馆的门口站着一个小女孩,阳光下,画还在继续,在葱白的手指和笔直的铅笔下,渐渐完整了起来。
“嗡……”
纪如生的回忆被手机的震动声打断,来电显示“老张”,随手挂断的决绝似乎对来电之人极为不感兴趣,而这位老张看来也存着誓不罢休的决心,安静两秒后的手机又一次震动了起来。
“嗯,我知道了,我这就回去。”
纪如生面无表情的简短回答,令他发现自己竟有些恼怒,恼怒于回忆被打断?还是恼怒于本想再多看几眼?无论如何,这都不是他思想上的初衷,他强压下自己内心的涌动,绕过车身,打开车门,似是长长出了一口气,而后踩下油门,仿佛逃离一般瞬间消失在了路口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