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烛偷觑了伏琴一眼,弱弱的说道,“九爷还说什么,一切皆有定数……”
“好了,我知道了。”伏琴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淡,红烛话说到一半被打断,有些奇怪,她看着伏琴被风扬起的长发,刚想说些什么。却见伏琴回过头,冷冷的看了她一眼,红烛满心的话语便都生生咽进了肚子里。
珠帘轻轻晃动,从暮色中一前一后走进两个人来。流音依旧是白衣翩然,面容温和。浅草低敛眉目,静静地跟在流音身后。流音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红烛,望着伏琴微微笑道,“怎么了?”
伏琴淡淡了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没事。”
她把目光移向浅草,语声清冷平淡,“浅草你去安排一下,让她走吧。”
浅草白皙的面上闪过一丝愕然,但她还是答应了一声,和红烛双双退出了西暖阁。
流音望着二人远去的背影,轻声温言道,“之前我都帮你查过了。这丫头虽然心术不正,但这一年来对你也算是尽心。你就别和她一般见识了。”
伏琴皱着眉,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流音,她的眉头越蹙越紧。流音被她看得不自在,“怎么了?”
伏琴终于淡淡开口,“没什么。她既然能一而再再而三地糊弄我,便不会是我的人。何况她年纪轻轻,有更好的前程摆在她面前,又何必跟着我受罪。对了,方才有什么收获没有?”
流音走到小几案边坐下,倒了两杯茶,伸手招呼伏琴过去。待伏琴也坐了下来,他才摇头道,“没什么收获。速度太快了,我追不上。应该不是皇上和我爹的人,他们没这个能耐。”
茶烟袅袅,伏琴望着杯中摇摇升起的香雾出神。流音把手伸到她眼前,“想什么呢,这十几年来你魂魄离散,都能保你这具躯体无恙。现在心魄俱全了,你还担心什么?这几天我们一起小心些就是了。”
伏琴放下手中的瓷盏,道,“我在想,都过去这么年了。他们为什么还对我这个已经“逝去”的落魄公主耿耿于怀。你说,会不会是夜烬做了什么……”
话还没说完,便见流音手指轻轻点向自己的脑袋。
“什么夜烬?要叫皇上。还好这里有我爹以前布下的结界,外人听不见我们说话。你要是在外面也这么说话,可是会掉脑袋的。”
伏琴又皱起了秀气的眉头,她凝视着流音缓缓说道,“今天有人说皇上是我爹。”
流音脸色大变,沉声道,“谁跟你说的?”
伏琴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起身走到红木壁橱边,从橱柜上取下那画着红梅的纸鸢,递到流音面前,“你看。”
流音伸手接过,细细打量起来。伏琴望着他道,“这是在你走了之后,一个矮个子男人给我的。”
“矮个子男人?”流音手托着下巴,沉吟不语。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接着问道,“大概多大年纪?长什么样子?你能画得出来吗?”
“没怎么注意,不记得了。”伏琴摇了摇头。
流音皱着眉,这就有些难办了。他手指点向纸鸢上的小字,说道,“就是这个叫作什么静轩的?”
流音话音一落,伏琴清冷的目光忽的便凝滞在了流音身上。她怔怔地望着流音,看得流音莫名其妙起来,“我说错什么了?”
然而,伏琴却像是没有听到这句话一样,停驻在流音身上的目光始终没有转开。好半天,她才一字一句地望着流音淡淡说道,“他叫安静轩,是飘渺仙宗的人。”
一听这话,流音心中登时掀起了惊涛骇浪。伏琴的意思不言而喻。她在质疑自己,作为大夜国的小王爷,这个什么静轩,难道还不认识吗?
流音望着伏琴,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飘渺仙宗远在北疆,入驻大夜国也不过是最近的事情。我又不是我爹,飘渺仙宗具体来了什么人,我哪里会知晓得那么清楚。”
“原来如此。”
流音终于松了口气,但伏琴心思的玲珑却让他有些心惊肉跳。他沉吟道,“到过挽月轩的人,会猜测你就是传闻中的晚月公主并不稀奇。其实……这挽月轩上上下下几百人,恐怕也有不少人有过这种推测。只是谁都不能确定罢了。”
流音望着手中的纸鸢,喃喃自语,“可安静轩为什么能如此肯定?”
“不管如何,他说的都是事实。”伏琴缓缓坐下,“他知道我一定会很好奇,所以约我今夜子时到挽月轩楼顶一见。”
流音一时陷入了沉思。
伏琴端起茶盏轻抿一口,茶香幽幽,一道沁人心脾的清冽香气直钻入喉。伏琴阖起眼眸,微微叹息,“好香。”
那是去年她亲手从梅花上取下的雪水所炮制的老君眉。伏琴清绝秀丽的眉眼在袅袅的茶烟中模糊起来,她的声音也越发悠远飘渺。
“这具身体虽然什么也不懂,可潜意识里居然也做着我喜欢做的事。我确实很好奇,到底是什么原因,能让为人父母,三番两次的放弃自己的女儿,甚至屡次虐待殴打她……”
“伏琴。”流音一把抓住伏琴的手,“明天一早,你就立马跟我回府。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我实在不放心。”
伏琴望着流音的眼睛,“不是你说的,我现在魂魄俱全了,可以什么都不怕了吗?”
流音也是深深地望着伏琴,“不错。现在的确不用再怕他们伤害你。可是,我却开始担心你自己会想不开。”
伏琴袍袖一挥,眼中寒芒微闪,“只要他们不像监视犯人一样时刻紧盯着我不放,我有什么想不开的?”
见伏琴这样,流音有些无奈,他叹息了一声,“仇恨真的有那么重要吗?伏琴,你是聪明人,你该有更好的人生。何必让自己在仇恨的深渊苦苦挣扎?”
这话让伏琴脸色大变,她目光冰冷,紧握双拳,整个人看起来异常的愤怒。但很快,她便再次恢复了平静。她望着流音淡淡一笑。
“流音,你倒是温柔敦厚。你的话我记住了,也望着你能记得自己今日说过的话,日后多多以德报怨。”
流音觉得这话怎么听怎么不舒服。但偏偏伏琴却是一本正经的模样,眼中一丝嘲讽的意味都没有。脸上的关怀和恳切不似作假。他皱了皱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伏琴却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停留了,她淡淡地说道,“只是想告诉你,有时候不是你自己愿意在仇恨中沉沦,而是,把你推下仇恨深渊的那些人却并没有转身。在你被仇恨吞没之前,他们会一直虎视眈眈地站在岸边紧盯你。除非……”
说到此处,伏琴身上的冷意渐渐散去,她轻轻舒了口气,那一刹那,她似乎卸下了满身的担子,显得轻软又温柔,“他们不能再看着你。”
流音听得入神,“你说的没错。可是,假如有人愿意带你离开,你就不再需要痛苦挣扎,那不是很好吗?”
伏琴浅浅一笑,“谁会带我离开?”
“那些真正关心你、爱护你的人,你的父母、你的同胞……”伏琴的目光渐渐转冷,流音的话忽然就说不下去了。他叹了口气,一时也显得有些落寞。“对不起,我……至少我会一直站在你身边的。”
“没事。”伏琴语声淡淡,转过身去不再看着他。对于流音的后半句话,伏琴似乎完全忽略了。
“伏琴,你还是跟我回去吧。我来的时候便发现,这挽月轩阴气太重,根本不适宜常人居住。不知道你那……九叔为什么非要把你安养在这里。”
话题又重新回到了原点。流音顿了顿,接着说道,“尤其是你一直住的挽月楼,连我经过都觉得寒瘆瘮的。”
“是吗?我怎么没有觉得丝毫不适?”
流音皱眉道,“你在这儿生活了十几年,阴气早就侵入体内了,哪里还能感觉到这些。”
伏琴倒是不以为意,“反正我也只有四个月的时间,去不了幻音宗,待在哪里都一样。至于这挽月楼最顶楼一层……”伏琴沉吟道,“我总觉得里面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我。”
她侧着脸望着流音,“你这一走就是大半日的,饿不饿?饿了就自己让人给你准备膳食。我困了,先去睡了。这两日还得麻烦你在这儿看着。”
困意使伏琴清冷的面容渐渐变得柔和。流音有些无奈地提醒,“你忘了你的子时之约了?”
“你替我去吧,梅花酿让浅草给你拿着。”伏琴似乎完全没当回事,声音也越来越轻柔,她站起身嘟囔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的道理我也是知道的。再说了,我好奇心可没那么重。”说完,竟是抛下正襟危坐在几案边的流音,头也不回的走了。
“这才醒来一日,怎么老毛病又犯了。”一身白衣翩然的少年望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皱着眉自语。
而此时,已经走远的伏琴清冷的目光中却忍不住露出了浓浓的失望和悲凉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