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的事情，还真是复杂。只是这泥悔很厉害？竟能杀得了昏帝？”洛央不禁好奇这个同母异姓的哥哥。

“他自然是厉害的，是五荒大朝上公然闯进玉山，在场众人无人能与之抗衡，最后各神族皆有死伤，我父王是其中一个。”

洛央试探，“那穹无呢？”

垚坤眼见当年穹无与洛央之间的旖旎，怎会不知其中深情，“你心心念念的穹无也是死伤中的一个。”

洛央不可置信地瞪圆了眼睛，“不可能！没有人能杀他伤他！”在她心里，穹无是无所不能的存在，怎可能这么轻易死伤。可是她不知道穹无在与她昼夜相伴的那些日子命气受损到何种地步，不然怎会不辞而别。她颤抖着声音，“他是死是伤？”她想知道答案，又怕知道答案。

垚坤冷漠着说，“死了。”

在“不归林”里寂寞度过的百年，她从未绝望过，她甚至只是为了再见一次穹无而活，而此刻，她绝望了，甚至竟连半丝想要活下去的意愿也无。

她任由垚坤带离“不归林”，进入九州神族历石山。

很快垚坤便昭告神族，封后大典三月后举行。

活得再无希望便是行尸走肉。洛央就是这样，换上了一身明黄色衣裙，被赐了个九州神族贵女璞意的身份，被许多莺莺燕燕的侍女围着当作准昏后侍奉。洛央只是还没有找到死的理由，便姑且这样活着。

垚坤照旧每日夕阳时分到洛央这里陪着洛央吃许多凡间的食物，他知道洛央在凡间长大最爱吃些凡间美食，便每日派人搜罗了送来。

“今日送来的是你爱吃的鱼粉羹。”

洛央看着鱼粉羹看得出神，“穹无第一次带我去吃凡间食物就是吃了鱼粉羹的。”

垚坤虽听得刺耳，却也不怒，“是啊，那次我还巧遇了你们，第一眼被你惊艳到，第二眼就觉得你眼熟，后来才知道你就是当年那个小乞丐。”

洛央嗯了一声，不再言语。

垚坤照旧跟洛央说着封后大典的筹备，“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喜袍，已经有许多织娘在同时准备了，到时你挑一身顺眼的穿便好。”

洛央不答。

“今日喜帖已经广发到四荒各神族了。从今你不再是洛央，是我的九州神族的璞意，以后更是我的昏后。”

洛央冷冷地说，“我叫洛央。穹无告诉我的名字。”

垚坤拉住洛央的手，“我私下里还唤你央央便好。”

洛央不动声色的把手抽了回来，“穹无才称我央央。”

垚坤依旧不恼，耐着心给洛央夹了一块炙肉。

洛央放下筷，“你去忙，我自歇息会。”

垚坤点头，默默走了。

洛央这里本是门庭若市，九州神族各旁系子弟贵戚频频上门拜访，洛央觉得吵得很，垚坤便下令不许旁人再靠近洛央的庭院。所以当侍女传话有人拜访，洛央竟颇为好奇，难得的邀人进来了。

步步走入庭中的，一身粉衫，杏眸雪肤，如此熟悉的身影。洛央凝眸细看，正是桃妗。是在玉山上陪了自己三十年的桃妗。

桃妗走近，看着倚在庭中石榻上九州神族昏后装扮的洛央，浅浅叹息一声，“如今见你这般模样，我当真觉得当初的自己可笑至极。”她为他背叛了洛央，又妥协于良心给了洛央一线生机，而反过来，洛央却成了他的心尖人。

洛央看着桃妗，她记得桃妗是很爱笑的，可如今见了，只有满脸的沧桑和凉薄，“你也变样子了。桃妗。”

“从他带了一个准昏后回来那天起，我便直觉疑心那是你，直到那日在山脚看到你那一双鹣鲽鸟，我才确信，他要娶的竟然就是你。”

洛央苦笑一下，“你想要的，未必人人稀罕。”洛央望进桃妗那双曾经流光溢彩如今枯如古井的杏眸，“你说，神族人死了，会像凡人一般轮回吗？”

桃妗被洛央的表情言语惊道，无从作答。

洛央又自顾自地说，“或者你说，穹无会不会活过来呢？也不知道我的小青和小白有没有找到穹无。”

“小青和小白是谁？”

洛央猛然反应了过来，“对，你方才说你前几日在山脚见到了小青和小白？”

“你那一双鹣鲽鸟？”

“是的，是的，它们回来了，它们回来了，它们会不会知道什么？”洛央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拉紧桃妗的手，“它们在哪？”

“我并不知道它们后来飞去了哪里，但是只要它们还在这历石山上，我替你寻来便是。”桃妗反手拍拍安抚洛央。

洛央充满祈求的目光望着桃妗，“求你，我不稀罕做什么昏后，我只想找到穹无。”

桃妗叹息，洛央不稀罕，她却梦寐以求，她想起记忆里初见洛央和穹无的时候，二人因触动了玉山桃林法阵而翩然相拥在落英桃花中的景象，那景象真的很美，神仙眷侣也不过如此了，那时的自己只盼着自己也能找到意中人双宿双栖，却遇人不淑。当她在历石山见到洛央的这一刻起，她终于幡然醒悟，垚坤靠近她的每一步都是计谋，不是爱情。计谋所求也不是她桃妗，而是昏帝之位，是洛央。自己不得幸福，不如尽力全了洛央的念想，“好，你且照顾好自己。”桃妗欣然应下。

洛央开始了漫长的等待的过程，每天都企盼着桃妗的消息，可是生活总算是有点盼头了，洛央每日都在空想着，如果穹无活着，小青和小白找到了他，他为什么没有来救自己。小青和小白为什么百年未归，偏偏最近出现在了历石山。会不会小青和小白带来的依旧是噩耗。垚坤每日上门来探望陪伴，洛央依旧不冷不热的样子，生怕自己表现异常露出端倪让垚坤察觉。

所幸，桃妗终于再一次登门。

洛央听了侍人传报，连忙迎出门去，见着桃妗喜笑颜开的模样，心中也是一喜，想来定是有好消息了。待到二人靠近，洛央一把拉住桃妗，“怎么样？”

桃妗笑语，“我好着呢，劳央央惦记啦。”

洛央心急，“不是，我是问……”话至一半，桃妗接过话锋，“我知道，你放心好啦，你的喜服我看过，件件都精美得很，你封后大典上的一切都是昏帝亲自操办，妥帖得很。”桃妗用力握了握洛央的手，“你，别急嘛。”

洛央会意，许是桃妗说话行事多有不便，于是便也顺着桃妗的话锋接了下去，“嗯，我不急，昏帝这般费心，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桃妗和洛央两个携挽着手进了屋内，桃妗落座次座，“你不喜排场，所以没去瞧过你的那些嫁妆物什，这普天之下神族人间绝无仅有，世间美玉尽在历石山，而你的一应玉饰皆是出自同一块暖玉，是历石山收藏多年的，堪称九州神族至宝，如今昏帝一声令下，拆作一块块，十几个能工巧匠这三个月昼夜不停雕琢打磨成你的钗、簪、钏、佩。你的喜服更是精致非常，每件喜服都是金蚕吐的金丝织就，每件都有几十个精致绣案。观者无不赞叹啊！”

洛央抿了口茶，点点头，“昏帝厚爱。”

桃妗说着从袖中拿出一只玉坠，“你瞧，我这拿了一只玉坠来与你看看，待你穿了耳洞佩戴起来，定是惊艳。”

洛央接过来，翻过来翻过去看看，“凡间女子受礼教约束，要戴这耳坠子，没想到神族女子也这么惨。”

桃妗掩嘴轻笑，“瞧你说的，神族女子是为了美罢了，就这么两个耳坠子能约束得了神族的强大灵力？你仔细看这玉坠子上雕刻的图样，小巧精致，最是玲珑。”

洛央仔细看看这玉坠，是刻了些什么，只是再仔细看看，不是图，是文字，洛央心中翻江倒海，想赶紧看清却越急切越看不清楚又不能表现得太过明显，不过她心中已断定这是桃妗今天来这里真正要告诉自己的东西。洛央抬头，佯装无事的样子，“嗯，是精致，我很是喜欢，左右这早晚都是我的东西，就收在我这里吧。”

“好呀，昏帝要是知道你喜欢，定是高兴的，你就留着‘仔细’把玩吧。”桃妗欣然笑笑，“晌午时分了，昏帝该是快来了，我不打扰你们了，就先走了。”

“好，桃妗你慢行。”洛央满心只想着赶紧看看玉石上的文字，赶紧推了周遭人独处才好。

洛央称自己要休息，遣了周遭的侍人，一个人进了内室。洛央灵力尽失，无法用意念读懂玉石上的字，只能把玉石放到最大最亮的夜明珠下，仔仔细细地看，废了好久的功夫才勉强读得玉石上的四个字：“穹无未亡。”

桃妗由侍人一路迎送出去。心中忐忑不安，她确实寻到了青白一双鹣鲽鸟，只是鹣鲽告诉她的是它们当年刚刚飞出不归林，就被节薅擒住困了百年，这最近方逃脱出来，并未寻到穹无的踪迹，便追随这洛央的气息到了这历石山。可是出于私念，她不愿洛央留在这历石山，她的留下只会让垚坤再也不会正眼看她，而作为洛央的朋友，她也不愿洛央就这样消沉下去，她想给洛央一点点逃出这个牢笼好好生存下去的希望。她不知道这个谎言算不算善意，但是她知道洛央不应该留在这历石山上。

而全然不知这是一个谎言的洛央正紧紧握着“穹无未亡”四个字，这四个字对她来说就是沉入极渊之际抓住的浮木，是她的全部希望。穹无啊，在遇到你之前我可以活得好好的，为什么遇到你又失去你之后，再也没办法把日子过成原本的样子，什么时候开始，你成了我活下去的全部希望。我本不知你对于我究竟是何意义，我一直想让你给我一个答案，如今我想我已经知道了答案。我想找到你，然后亲口告诉你这个答案。

此后的日子里，垚坤的来来往往，洛央如常应付着。另一常客，桃妗的来来往往却成就了一个逃生大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