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趴在吧台上,按照老板吩咐的,有一下没一下地擦着人鱼血骨灯,磨着洋工,内心忧愁,感觉再这样下去自己就要变成小老头了,像老板那样的小老头。
我默默抬头看了眼喝茶的老板,优哉游哉的样。
“认真擦。”老板头也不抬地说。
“我在认真擦啊!”
我连忙低头认真擦了起来,老板的头顶长眼睛了吗?我就看了他一眼,就被他发现了。
“老板,你到底打算怎么处理这个人鱼血骨灯啊?”
我已经擦了三四遍了,从我把这鬼器拿回来到现在,老板也没说怎么处理,只是让我擦干净。
“摆着。”老板抬头看了眼柜台上面的空出的位置。
“摆着啊....什么?就摆着?”
“恩。”
“老板你不怕这妖魂出来惹事啊?眼睛会被挖掉的。”我老板也真是淡定,这里面可不是什么看着好看的鬼,是个吃人挖眼的妖魂诶!
“你怕吗?”老板望着我说。
我连忙摇摇头,挺起胸膛说:“我才不怕,堂堂男子汉怎么可能会怕!”
“擦完放过去,等会有客人来。”说完,又低头自己看书。
好吧,老板你自己不管的话,我也不管咯!反正那铜灯离你离得比较近,倒是她出来吓你,你可别叫我救你!哈哈!
我连忙加快了擦拭的速度,擦干净以后那去给老板看。我将那人鱼血骨灯放在柜台上后,老板抬起手放在人鱼血骨灯上方,手心燃起一股绿焰冲入那铜灯之中,就在绿光进入铜灯的一瞬间,那盏铜灯燃起同样碧绿色的火焰,火焰如莲花摇曳摆动。
霎时间,屋内被绿光照亮。
“绿雾,好久不见。”
“少爷,您回来了?”
老板对着我身后说着,我习惯性朝后去看。
真的见她要比幻觉中看到得更加令人眼前一亮,雪白的长发如大海波浪般垂在身后,皮肤光滑仿佛能够渗出水来一样,她没有腿,只有翡翠雕琢般碧绿的鱼尾悬在地面上方,那是真正干净的大海深处才会有的幽绿色,静谧的绿,她温柔的立在那里,闭着眼睛,仿佛睡着了一般,但她对着老板微微笑着,好像能够看到老板一样。
她就是绿雾?
怪不得那高湛为之神往,为之痴迷,为之疯狂。
深海的珍宝。
雾中走来的女子。
“不是我回来了,是你死了。”老板淡淡地望着绿雾,那漫长的久远的回忆深处曾经出现过的小女孩,东海归墟之国鲛人族的绿雾,温柔如水的绿雾。
“我.....已经死了....”
绿雾喃喃着,看不出任何表情,仿佛那都是别人的故事一样,她摸了摸自己闭着眼睛,问:“....我看不见了.....”
老板拿出一颗白玉珠子递给绿雾,说:“你的眼睛,带上吧。”
绿雾接过那白玉珠子放在眼睛处,用手遮过后,发出一道绿光,她将那珠子按入眼中,在看我们时已经睁开了眼睛,不是我幻觉中看到的血淋淋的空眼眶,而是碧绿色的眼睛,噙着泪望向我们,那泪珠滚落在地变成了雪白的珍珠,弃泪成珠的鲛人。
“留下来吧。”
“好。”
话音刚落,她又变成一道绿光飞回灯中,一切归于平静。
“老板....你们.....认识吗?”我指着恢复原状的铜灯,为什么那鲛人绿雾叫老板少爷啊?
“很久很久以前,我去过归墟。”老板说着将那人鱼铜灯放在柜台桌的侧边。
诶?这次老板居然肯给我说他的事了,我连忙问:“老板啊,你到底....什么时候死的啊?!”
“忘了。”
“怎么可能忘了呢?!”这个问题我老早就想问了,老板到底是哪年的老鬼?感觉好厉害啊。老板皮相这么年轻,死的时候年龄应该不大,唉,真可怜。
“你如果很闲的话,可以去打扫一下卫生。”
诶?没生气?没瞪我?老板肯定是已经被我的热情感染了,觉得我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员工了吧,所以他打算珍惜一下我,不可以随便对我发脾气。
我觉得自己已经取得了初步胜利,不可以急着逼他,要慢慢感化他。
过了一会儿,黄昏过后,店里的夜班便要开始了,最近夜班都是小雨在工作,我和她交班后,打算下班回学校。
这时门铃忽然响起,我见来客人了,连忙先去招待,没办法就是太敬业了。
进屋的男人穿着黑色斗篷,头上带着兜帽,看不清楚是什么样子。
反正晚上来这店里的客人都不是凡人,着装奇怪的有的是,我也没觉得奇怪,招呼他进屋。
走近时,我偶然发现他袍子下的腰牌,上面写有“地府”二字,诶?是地府的鬼吏?
不过好像是官比较大的那种。
这男人来了以后也只是找老板问了一些事情,没有什么特殊的地府,我便去收拾包,打算离开了。
我走过他身后,习惯性转头去看了眼,发现他转头望向那张人鱼血骨灯。
“很漂亮的灯。”
“似曾相识吗?”老板将那盏灯拿了过来,放在那男人眼前。
“我之前办差事时见过。”那男人点了点头,伸手抚摸这那盏铜灯,又问:“可以卖给我吗?”
“不卖的。”老板摇了摇头,招手让我过去把灯放在柜台后面的成列柜里。
“这样啊。”
那男人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一直注视着那盏铜灯,沉默不语。我放好铜灯后转头看他,却发现他脱下了兜帽,露出面容,他的眼角湿润挂着泪珠,紧闭着双唇,想要说什么,却什么也没说。
老板看了他一眼,说:“不是已经要放手了吗?”
“是啊...是啊...放手了....”
那男人垂首转过身,黯然寂寥的样子让人心疼。
这是赵琨说的那个管事?
或者说....
高湛....
他转身离去,打开门,停步戴上了兜帽,好像微微侧了下头,像是要转头再看,却停住了动作,复而抬步离去,走进那阴间的浓雾之中,不见了身影。
我忽然好像幻听,听见有人在喊:“步落稽....”
声音不大,好像又没有喊一样,那是绿雾的声音?
我连忙去看人鱼血骨灯,发现那盏灯忽然又燃起来了,绿焰摇曳着,映出一副画面。
东海之畔,小小的孩子望着大海,孤零零的一个人,咆哮地好浪仿佛轻易就能将他卷走,鲛人从水里走来,温柔地望着他。
他说:“姐姐,你好美啊。”
年轻的鲛人脸颊有些泛红,问他:“你一个人吗?”
“嗯,步落稽一直都是一个人。”小孩点点头,用他稚嫩的声音说着自己的孤独。
“姐姐,你可以陪我玩一会儿吗?”
“好啊。”
绿雾可曾恨过高湛?或许只有她自己才懂得,当她离开大海,当她遇见他,那一切都像是命中注定一般,没有给过她机会去后悔过。
她在海棠树下等他,等了好久,才等到他,回眸间,才知道那是爱啊。
“这次我离开你,是风,是雨,是夜晚;你笑了笑,我摆一摆手,一条寂寞的路便展向两头了。”
----郑愁予《赋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