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他来到降生的头顶树上,便见到那小子在河里洗完澡后,腰间围着一条不知名的兽衣,正在仔细编织着头上那一络络短发,扎成一簇簇小短辫。
那湿漉漉的长发披在赤裸的后背上,仿佛就象是一个小野人。确切地说,是一个山中小子,与文明世界格格不入的产物。
耳听头顶上空群鸟惊飞,在上空盘旋嘶鸣,降生警觉的抬起头,眼神瞬间犹如一支利箭般射到了麻乘云藏身的树干上。
麻乘云在气机牵引之下,明显感觉到那小子已经发现了他,不由心神一凛:“这小子有点鬼门道!”由于天色已黑,虽有月亮在空,星光点点,但能一下子发现他的藏身地点,这对于一个普通小孩来说,想是在打猎的时候训练出来的直觉和本能。
麻乘云飞掠而下,静静地站立在降生身前三丈之地,这下他放心了,这个小子再也不可能在如此短的距离内从他的手中逃掉。
降生的目光似乎一直没有离开他的身影,直到他落地后,眼光方才收回,手中不再编织小辫子,转而将草地上放着的一根豹尾拿起,将脑后长发扎了起来。
他也不立即站起,也不害怕。
麻乘云借着微淡的月光直面着这个男孩模糊的面目。那男孩的眼神在黑暗中散发着一股妖异的光芒,直摄人心,便如一只饿狼的眼神般,有点渗人。
两人一站一坐,也不说话。
麻乘云忽然觉得这个男孩子有点古怪了,按理说,一般人的直觉就是做了错事,闯了大祸,知道追捕之人来到,第一个想法应该是逃。而此时旁边大河缓缓在身边流淌,他却没有逃的意思。
麻乘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冷静的小孩子,他性情本来偏向急燥,这下终于忍不住了:“你就叫降生?”
“是,我就是降生!”
“你知道我为何而来?”
“抓我回去。因为我知道你是星垂派的人,是他们的师长!”
“你闯了大祸,你知不知道?”
“知道!但他们先动的手,我是被迫还手。”
“你不想逃?甘愿束手就擒?”
“我为什么要逃,蜂毒又不致死!我只是给他们一个教训,让他们明白,不要持强逞凶,平白无故的欺负老实孩子!”
“你还有理了不成?伤我门下弟子,而且大言不惭,要教训他们,也应该是他们的师长,不该是你,孩子,有句话我得告诉你……”
“你讲!”
“你得罪了你这身份不该得罪的人,因为凭你的身份地位,你是一个低贱的人,就象一只卑微的乌鸦啄了凤凰一口,还洋洋得意的告诉天下,我是一个英雄!其实呢,凤凰不用下令,就有其它神鸟来帮他执法……”
“星垂派那几个弟子也算凤凰?那么,你就是那只执法的神鸟,对吗?”
“你的悟性很好,你的反应能力很快,那么,你明白了,你想怎么受罚?”
“我说了,我同你一起回去,我没有逃,只是被他们打了,身上很脏,我想洗干净了,再回去学馆,自然有老师同学们给我论理。是非曲直,只要说清楚了,我想,就没事了!”
“回去?”麻乘云终于忍不住笑了:“我们星垂派不是一个不讲理的地方,但这件事,没有道理可讲。只因为……你这只可怜的乌鸦得罪了一只小凤凰。而这个小凤凰绝不会让你活着回去。他丢不起这个人!”
“难不成你想在这里行私法?只要你敢动我,我就将这件事情告诉老师和同学们:‘星垂派的弟子们服了软,他们的师长却要帮他们出头,欺负我这个地地道道的学生……老师欺负学生,这在哪儿也说不过去。何况这个学生是对是错,要有一个说法才行!”
“没有说法!没有道理!我说了,今晚上你哪儿也不用去了,因为你不能活着回去。”麻乘云阴阴一笑,指着旁边流淌的河流:“你的尸身将顺着这条河流一直向东蜿蜒而去,停留在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等到河里的鱼虾噬完你的肉体,你将变成一具白骨,永远地长眠在河流中,或许时过境迁,地壳变化,你会变成一具亘古的化石标本,再现世间。”
“那时候,围观的人一定会猜想:这是一具小男孩的尸体,还未成年,那他是怎么死的?为什么而死?但……他们永远猜测不出,原来这个小男孩想当一个英雄,想打抱不平,最后的结果,却冤死在河中……”
麻乘云语含戏谑,阴毒的眼神扫视着降生。
却见降生缓缓站了起来:“你是说没有公平正义可讲?你为人师表,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心思却如此歹毒,我也无话可说!”
他说着,往前走近两步。
麻乘云防止他忽然纵身跳落河中,侧身走了几步,在这距离,他有把握不会让这小子溜掉。
但就在此时,他眼睛一花,一直死死盯着的降生不见了。
等到他发现的时候,那小子已经朝着北面的丛林快速奔跑着。
麻乘云咒骂一声:“该死的小子!”从那孩子的身法来看,显然连功法中最基础的提纵术都没有学过,只见他左拐右绕,利用树木遮掩,飞快逃奔。
只是就是这个没有学过功法的男孩居然能在他的凝目注视下,轻易脱身,想起他起身时无意中的几步,本料到他就算逃也是直奔河流,却不料他反其道而行之,这一招声东击西的心理战术运用的相当娴熟。
若不是麻乘云在后紧紧追赶的空当忽然想起,还会以为这个小子是个傻瓜,但看到他在丛林中敏捷的动作,如猴子般的灵巧,麻乘云才幡然醒悟:“这小子看来在丛林中呆过很长时间,对丛林的熟悉远非我能比。假如今天让这小子在老夫的手下逃了,传扬开来,那可是天大的笑话。老夫丢不起这把老脸……”
麻乘云想到这里,心中大急。
他长袖飘飞,犹如大鸟般的身躯在这藤萝牵绕的林间相当不方便,追不多远,便得绕行,这样与降生之间的距离不仅没有拉近,反而愈来愈远。
降生仿若丛林中的精灵,在这黑暗的地方仍然健步如飞,他专找那些林深叶茂的地方逃逸,有洞便钻,有缝便紧身而过。
逃了一阵,侧耳倾听,耳听林鸟惊叫,枝影摇动,他知道那老家伙正在树梢头跟踪而至。轻喘一口气,降生陡然间停下脚步,嘴里发出咝咝的声音,似在召唤什么。
紧接着,他矮下身子,侧身贴在一棵大树旁边,躯体与树干合为一体,气息变得悠长起来。
麻乘云在黑暗的林中早已经分不清楚东南西北,只能依稀借着林间疏漏进来的月光把握与降生之间的距离,只要在气机牵引之下,那孩子不逃出气机感应之外,他随时可以把他找将出来。
这时,他感觉到那小子的气息贴在一棵巨大的树影下,若凭双眼,是万万找不到的。但他气机锁定,见他不再逃走,以为可以躲起来避开他的追赶,这小子的狡猾是有的,但在一个功法高手的眼中,这便如小孩子玩躲猫猫,可笑之极。
如同大鸟腾空,麻乘云双掌一措,便要使用星相功中的“星垂长空”,直接将降生震毙当场。
谁知就在这时候,他鼻中闻到一股中人欲呕的恶臭,紧接着一只头上长角的角蟒突然蹿了出来,在半空中张开血盆大口,直噬他的面门。
麻乘云瘁不及防,惊出了一身冷汗,攻向降生的那招“星垂长空”转而对准了蛇头轰击而落,那角蟒眼见到嘴的美食,馋诞欲滴,嘴里翻起森森獠牙,却没料到那猎物奋起反击的一掌将它拍落尘埃。它头骨被这一掌击实,已经碎裂,但一时不得便死,吃痛之下,在林间地上不停翻滚,巨尾扫过,将树干打得啪啪直响,半晌方才毙命。
麻乘云被这林中天翻地覆的一幕干扰了气机,等到角蟒死掉,再用气机去锁定降生的时候,才发现那小子又溜了。
他暴跳如雷,想到这小子的狡猾,恨得牙迸碎,脚连跺。
这时他发现了一个奇怪的问题:降生那小子似乎能黑夜中视物,不然,就算他再熟悉丛林,也绝对做不到奔逃得如此潇洒。而且,这小子聪慧至极,显然早已发现了这条角蟒的存在,却故意将他引了过来,用角蟒的力量来作为反击。更可怕的是,那小子如果能黑夜视物,自己的行踪便能被他了如指掌,而他却装神弄鬼,引他入彀。这小子的心机该如何的深沉?小小年纪,如此了得,如果存活世上,将是星垂派的梦魇。趁此子尚未成长起来,该当早点除掉。
他想到这里,打定了主意:“绝对不能让这小子逃掉,绝不能让他有生还的可能。”
由于知道了降生的秘密,麻乘云的思路也逐渐清晰起来:“不能大张旗鼓毫无顾忌的去抓他,我得小心翼翼的接近他,一举成擒,然后捏死他,我要看着他在我手下一点点、一点点窒息而死。”
有了这想法,丛林中一老一少捉起迷藏来,两个黑影鬼鬼祟祟,东躲西藏,都不愿对方发现自己的影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