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龙寺内,
夏无忧趴在床上,身上染满血迹的衣衫早已换下。可虽如此,每当他闭上双眼,就会梦回昨天晚上,漆黑的树林、了无生气的师父、泛着寒光的匕首,还有那个最该死的慧远,伴随着浓浓的血腥味,缠绕着他,让他逃脱不得......
“师父......”
夏无忧轻轻呢喃着,紧紧攥着身下的被子,他很想哭,可干涸的眼眶告诉他,他的泪,早已流干了。
“这些天,他一直是这样子的吗?”门外,匆匆赶来的楚轩煜皱紧眉头,询问在门外守候着的小沙弥。
小沙弥圆圆的脸蛋皱成了一个小包子,他狠狠点了点头。
他见过的人不多,在他有限的记忆中,方丈是他见过最好最好的人,每每有空,方丈都会唤他前去教他习字,那样的时光,真的很美啊。
他不知道“死”是什么意思,听其他小和尚说,“死”就意味着他再也见不到笑得很和蔼的方丈了,他心里很难过很难过。
他想起了很久才会来一次,每每笑得很甜很甜的无忧哥哥,无忧哥哥会不会也很伤心呢?
看着紧闭的门扉,小沙弥急得眼泪汪汪,无忧哥哥一定也很难受,他好想陪着无忧哥哥,一起哭也行。可任凭他怎么敲门,无忧哥哥都不开门,怎么办?谁可以劝劝无忧哥哥呢?
“把门给我砸开!”
皇帝圣谕犹在耳侧,容不得楚轩煜迟疑半分。
两侧侍卫得令,大门哄然被砸开,吓得小沙弥浑身一个哆嗦,可趴在床上的夏无忧却一点动静也无。
楚轩煜一拂斗篷,大步走到夏无忧面前。看见夏无忧寂寥的身影,心中陡然生起一股怒火。
“你摆这副模样,是想给谁看?
给你师父看?可你师父已经死了,他永远都看不到了。”
听到“师父”二字,夏无忧猛的抬起头来,血红的双眼狠狠瞪向楚轩煜。
这是楚轩煜继上次游玩后第一次见到夏无忧,以前的夏无忧开朗乐观,就算是累得浑身酸痛,眼里的微笑也遮掩不住。微微翘起的嘴角,还有那弯弯的眉眼,看着就让人想亲近他,就算心情再糟糕,也会不由自主的跟着笑起来。
可现在的夏无忧......虽不过一晚,却颓废异常。头上乱糟糟的,脸上也冒出了密密麻麻的青胡茬,红通通的双眼里,只余颓败,再无笑意,身上的衣服满是褶皱,整个人都散发出一股低靡的气息。
楚轩煜心中闪过一丝不忍,可若是让夏无忧继续这般颓废下去,不说别的,首先父皇那一关就过不了。
硬下心来,楚轩煜继续说道:“难道我说的不对吗?难道你是想着给我们看?让我们可怜你?然后呢?
不,你这般模样,除了可以博取一点点同情以外,并没有其他意义,只能让亲者痛、仇者快!”
夏无忧好似听见了,又好似没有听见,维持着抱臂的动作,一动也不动。
楚轩煜看到夏无忧这个样子,气极了,可他也知道自己也不能说的太狠。站起身,回头看到夏无忧身侧包的好好的药材,他冷冷说了句:“我知道你现在听不进去任何话,可你也不要忘记了,你哥哥的双腿还等着你的药材呢。是留是走,你自己决定。”
说吧,楚轩煜扭头就走,不愿再多做停留。
好似被楚轩煜的最后两句话点醒,夏无忧微微抬头,看向身旁的药材。
若不是这药材,师父......也不会死吧。
“如何?”
一双素手轻轻划过重重卷宗,娇小的身影在宽大的书架间游走。终于找到了自己要找的东西,女子轻勾了勾唇,翻阅起来,红唇轻启:“不如何。”
“此话何意?”身后身着官服的男子本就不耐烦,听到这话更是急了起来。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女子回头,两片柳叶眉,五官小巧精致,娇小的身躯包裹在坚硬的盔甲间,不见丝毫柔弱。眼中的坚毅,还有浑身散发着的强大气场,让人丝毫不敢轻视这名女子。
“九龙寺方丈被杀,疑犯当场被捕,案子就这么简单,还要查什么?”
“你应该知道圣上是什么意思。”
“圣上是什么意思我自然知道,可案情就是这么一目了然,也不知少卿你如此纠缠是为何意?”
“我......”男子语塞,尴尬笑了几声,“我这还不是担心嘛。”
可苏泠却并不领情,只是冷冰冰的说道:“少卿无需多想,圣上既将此事交与我一人负责,若是出了意外,也是我一人负罪,尔等无需忧虑。”
“......是。”
苏泠继续翻阅着手中的卷宗,不再理睬那人。那男子吃了瘪,也没脸再呆在此处,怒气冲冲的就走了。
呵!
苏泠手上动作不变,面上却浮现一丝嘲讽。
九龙寺背负圣光,方丈被杀的确值得细查。可据她所知,圣上听闻这件事后,第一反应却是急诏三皇子入宫,离宫后的三皇子直直奔赴九龙寺,火速将有与此案有牵连的一人送出京城......
夏无忧?
苏泠轻轻念出这个名字,这个人到底和皇室有何牵扯?皇帝又为何要如此护着他?
不过好奇归好奇,苏泠也不敢轻易打听此人,身为皇帝身边最锋利的一把兵器,她知道自己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圣上的意思很明显,疑犯要严审,务必要将他肚子里的东西审得清清楚楚,但夏无忧这人,却也务必要摘得一干二净。
这些,对于她来说,早已驾轻就熟了。
低头再看向手里的卷宗,接下来该做什么,苏泠心中已然一清二楚。
不过,
夏无忧?苏泠又不由得想起了这个名字。
他会是怎样一个人呢?
“你要走了?”白衣男子长身玉立,看着眼前之人。
“是的,”柳崖抱拳,“这段时日,打扰金国师了。”
“无妨,你是我弟弟收的唯一一个徒弟,又陪着他走了最后一程,我金某感激不尽。区区几天招待,何足挂齿。”
提到师父,柳崖心中也是一暖,斟酌道:“其实师父......也是很想念国师您的。”
“是吗?”金磾琼脸色顿时变了,原本彬彬有礼的假笑瞬间变成了真的笑容。
“晚辈不敢欺瞒国师,师父确实常常一个人独处发呆,有时太寂寞了,还会拉着晚辈说些你们当年的事情。”
“原来......”听了柳崖的话,金磾琼眼中满满的都是心疼,喃喃自语,“我早就知道他过得很苦,没想到......”
看到金磾琼红了眼眶,柳崖不禁喊道:“前辈?”
“啊?”金磾琼这才发现了自己的失态,快速抹去眼角欲落的泪水,强颜欢笑,“只是好久没有听到弟弟的消息,失态了而已。怎么说到这了?刚刚不是还在说你么?你要走,去哪?”
“晚辈不知道。”柳崖诚实的摇了摇头,看见金磾琼皱起的眉头,赶忙解释道,“天下之大,晚辈所见不过一隅。因此,晚辈想着学习书上所说,寻山问水,好好看看这大好河山。”
“嗯,也可。”金磾琼赞同的点点头,年轻人,总是喜欢到处闯荡一番的。“那我就不留你了,若是你路上遇到了麻烦,尽管打出我金家的名头,我金家世代为国师,要想护着一个人,还是有这个实力的。”
“多谢国师。”柳崖正色,行大礼于金磾琼前。
作为师父的亲哥哥,金磾琼理应得他大礼相待。
依旧是一人一剑,自国师府中出来,柳崖沿着街道慢慢走着。虽是说要到处寻山问水,可终究还没拿出个章程来,一时没有目的,柳崖便干脆随意走着。
“小二,一壶茶。”柳崖进了一家茶馆,坐了下来。
“嘿,就来!”小二很是机灵,蹭的一下子就过来了。
茶入盏,柳崖端起轻嗅,只嗅到一股浅浅的茶香。比起师父亲手炒的茶来,逊色多了。
“小二,这附近有甚良景?在下初至京城,想好好逛逛。”
“这个我知道,”小二笑眯了眼,手里指着一个方向道,“客官看见那个方向了吗?朝着那个方向笔直走,出城后就可以看见九龙山,大名鼎鼎的九龙寺就在山顶上。百姓们都说九龙寺里的方丈有大神通,九龙寺也有佛祖庇佑,香客们许的愿望几乎都能实现。每日天还未亮,求第一柱香的、还愿的善男信女们就挤满了山路。那可真真是一奇景啊,既是有缘到此,客官也可以为家里人去求一签。”
九龙寺?
柳崖手轻轻转动茶盏,无忧去的就是九龙寺,也不知道如今怎样了?
“嘿你这小二,怎么还在劝人去九龙寺?这不是让人往火坑里跳吗?”旁边一桌的一个客人突然出声。
“这话是什么意思?”柳崖不解,“还请这位兄台解惑。”
“你也不知道?”那人倒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