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木陪着堂姐吃完晚餐,重新补好妆,又送她进了百盛才回头搭公交车回学校。
正是晚高峰时段,公交车里挤满了人。她面前站着一对情侣,男孩一只手拉着扶手,一只手揽着女孩的背,女孩则双手环抱着男孩的腰,紧紧地贴在他胸前,一副小鸟依人的幸福模样。
可是,会一直这样幸福下去吗?相爱的两个人总是期待甚至想当然地以为幸福的下一站仍然鲜花铺满天、蜜糖装满罐,殊不知在一日又一日的奔波、劳碌、挣扎、疲惫乃至命运猝不及防的沉重一击之后,才会明白,幸福不是长长的交通线。它,没有下一站。
车窗外,街市越来越繁华,人潮越来越汹涌,苏木却如一朵应时盛放的桃花,万般热闹之中,只有无尽的寂寞。
寂寞疯长,心已成殇。
差点多坐了一个站,在车门要关上的最后一秒,她惊醒过来,跳下车,拿出手机拨通了张力的电话。
“你妹妹我恳请欧巴帮一个忙。”
“不是你哥哥的哥哥我义不容辞。”
“找两个人剁了陈建兵!”
“谁?”
“陈建兵,苏慧的老公!”苏木拔高了音调。
“他怎么惹到你了?”
“他打了我姐!”
“呃,自古清官难断家务事,你是派出所蜀黍呢还是居委会大妈呢还是妇联主任啊?如此简单粗暴,会让你姐姐更难堪的。”
“你到底帮不帮?”
“帮。你要行侠仗义,打抱不平,你哥哥我自然拔刀相助。”
张力悦耳的嗓音里透着浓浓的慵懒和颓废,瞬间让苏木的脑子闪现出一幅画面来:他全身没骨头似的瘫在沙发里,家里养的那只哈士奇趴在他腿上。他微眯起水波荡漾的丹凤眼,伸出柔美细长的手指,从哈士奇的头到脊背一路摸过去,一下,一下,又一下……二哈闭上了眼,幸福,陶醉,沉溺。
张力在市中心有一套公寓,屋子里没有养狗,那么……
果然,电话里传出低低的女人调笑声。
苏木挂了电话。
她沿着学校的围墙绕了大半个圈,从后门进去。
夕阳已经燃尽了最后一线光辉,一钩淡白的上弦月高高地挂在天幕,教师公寓楼前的桂花树下,矗立着一个人。他已经换下军装,上身着一件浅蓝色的t恤,下身是一条米白色的休闲长裤,头发根根直立,干净利落。
苏木迎着他的目光,走到离他3米远的距离处停住,嘴角往两边扯开,露出五颗牙齿,一个老师走上讲台面向全体学生的标准笑容:“你好!”
他显然对3米远的距离不满意,移动脚步走了上来,把距离拉近到50厘米。苏木想后退,却不知道为什么双脚好像被一股来自地底的神秘力量拖住一样,半点儿提不起来。
“你同事说你住在这儿,我就想过来看看。”他俯下眼帘,盯着苏木的眼睛说。
“谢啦!”苏木仍然愉快地笑着,左手从胸前环过来,和右手一起勾住单肩包的链条。
“六年了,看起来你好像没多大变化啊,还是那么神采奕奕。”他的眼睛如清晨的星,清亮寒澈,从苏木的脸滑到她合在一起的双手上。
苏木保持姿势不动:“托老天爷的福。”
“是吗?”他抬头望了一眼五层楼高的教师公寓,清隽的脸上涌出一丝嘲讽,“老天爷怎么没把你送去豪宅,还让你在这种破楼里窝着?”
苏木的脚底突然生出一股进击之力来,使她得以脱离地面,往后退了三步。
“豪宅破楼都不过用来遮风避雨而已。怎么?六年不见,陆医生的格局变低了啊!再说了,住哪里都是我的事,跟陆医生您可没有关系!”说完,她绕过他,径直往前走。
“本来是这样。不过老天爷似乎不想让我们分开太久,才不过六年而已,又让我们相见了,这没关系无论如何都得扯上点关系了。天意难违啊!我在这儿替老天爷向你道个歉:对不起,没能如你的愿!”
“陆常山!”苏木霍然转头,正要发作,旁边经过一男一女,两人朝她微笑致意,她脸上立马多云转晴,笑嘻嘻打招呼,“李老师何老师,出去啊!”
待得两人走远了,她抬起下巴指着他们的背影说:“看到没?所谓你和我之间的关系其实就像我和他们之间的一样,见了面友好地打个招呼,而绝不会去问对方为什么要住在哪里哪里。”
“那只是你的说辞,而我,从未接受!”
苏木撇开脸不去看他:“陆常山,我们已经分手了,各自安好吧。”
陆常山再次逼近她,两只眼睛里像有两团火在燃烧:“你说分手就分手啦?什么都是你说了算?”
“已经六年了,这就是事实!”
“事实?我来告诉你什么才是事实!”
他伸出手抓住她的肩膀,只一把就把她整个捞在怀里,一只手紧箍住她的腰,一只手缠着她的脖子,双唇狠狠地压了下来,根本不给苏木喘息、挣扎的机会。
呼吸里都是他身上清淡的香气,隔着六年的时光,竟然还是那样熟悉,苏木的神思渐渐迷糊,仿佛又回到了旧日蓊郁的香樟树下,春日的阳光透明温暖,四处花香弥漫,爱情的甜蜜和幸福缠绕在彼此凝视的眼眸里,那样绵长,那样沉醉,地老天荒,流年无声。
谁说时光可以稀释爱情的浓度?谁说岁月能够荡涤爱情的厚度?不,没有!我们都还是那时的我们,爱情也还是那时的爱情,从未减少,不曾消磨。
伤痛不如潮有信,相思始觉海非深!
苏木任由他吻着自己,一如从前,一如那些细数的点点时光,一如午夜梦回中密密的无奈与哀伤,一如自在花开、满城风絮时沉默无尽的相思苦痛!
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双手不自觉地伸出去,想要触摸、回抱那个思念已久的眼前人,电光石火间,意识深处一个声音怒声呵斥:“不行!你怎么可以?”
犹如一道霹雳炸响在头顶,所有的绮思就此打住,她气沉丹田,牙齿摸索到他的嘴唇,下足狠劲一口咬下去……
一股腥咸的滋味迅速钻进嘴里。陆常山放开她,退了开去。
他抬起手背擦了一下嘴唇,然后看着手背上的那道鲜红的印子笑了:“真好,除了这个不一样以外,其他的和六年前没有任何区别,芳香、甜美、诱人!嗬嗬嗬嗬!这才是你!这才是事实!”
他这笑容,说有多贱就有多贱,说有多无耻就有多无耻!
悲伤浸透心怀,苏木扬起手,对着那张脸扇了过去。
“啪——”清脆的声音响起在渐渐浓重的暮色中。
泪水无声地流了下来。苏木捡起掉在地上的包,头也不回地冲向教师公寓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