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家的议事厅,高高坐在上座的凌雪丝毫没有坐在客位的自觉,那一句句问话说是反客为主都是轻的了。
现如今她的目光中带着淡淡的嘲讽,看着下方小丑一般的阳鸣,那小丑惊恐地口不择言为自己辩解,但是所有人都看到了他的心虚、恐慌,所有人也都听到了他自己说的,他推了阳瑾松。
一身怒气的阳泽沐陡然转身,一双锐利的鹰眼牢牢地盯着主位上那一男一女,一个是他的兄长,一个是不知道哪里来的搅和事情的野女人。他全然忘了他眼中的野女人是怎么一拂袖就让他后退好几步险些跌倒不敢造次,只是他现在满心都是惊怒。
“大哥,怎可让这个不知道哪里来的野女人在我们阳家放肆!”阳泽沐大手一挥,颇有正气凛然指点江山之势,与阳鸣的胆小惊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二弟放心,凌大人乃是我儿的师尊。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言下之意,阳家大少爷的师尊,自然就是自己人。
阳泽沐有气不能出,虽然自己的二子这般上不了台面,但毕竟是自己的儿子,他缓了口气道:“是弟弟失礼了。只是既然鸣儿承认了是他推的瑾松,这惩罚自然免不了。只是鸣儿的母亲好歹也是杜家的千金,这惩罚上,不如就罚他禁足一个月好了。瑾松虽然并没有蓄意伤害瑾离,但是他伤了瑾离是事实,就罚他入禁地一个月如何?”
阳泽泻挑了挑眉,虽然这些惩罚都有些怪异,但是阳泽沐自己这个做父亲的都忍心,他一个伯伯也没什么好说的,况且,禁地虽然听着吓人,倒也不失为一个机缘。于是他斟酌着点了点头,问道:“二弟既然已有主意,我做哥哥的也不好拒绝,只是众位长老觉得如何?”
如同阳泽沐所想,无人有异议。人家做父亲的都发话了,况且这惩罚并没有徇私的嫌疑,他们自然也没有什么好驳斥的。阳瑾离是受了伤,可是人家好了之后,没看到都生龙活虎比以前还精神了么!
于是一场议事会就准备这么虎头蛇尾地散了。凌雪在听到阳鸣的母亲是杜家千金的时候,眼神一闪,清冷的声音蔓延了整个大厅,似乎空气都结满了冰霜。
“慢着!”
所有人都转过身来看着脸色沉凝的凌雪,阳泽沐心中一直紧绷的弦一下子就砰地断开了,他唰地转过头盯着那可恶的女子,额上的青筋再也掩饰不住:“你还想干什么?!”
凌雪歪着头好整以暇地看着那头暴怒中仿佛随时都能冲上来撕咬的狮子,慢条斯理地掸了掸袖子上不存在的灰尘,她在等着阳泽泻这个家主问她话呢!让她回答这头狮子的话,那也太掉价了。
然而阳泽泻不愧是成了精的家主,眼珠一转就问道:“凌大人,请问可还有什么事情?”
凌雪眼中划过一抹赞赏,要知道她可是贵宾,这架子得摆足了,日后就算她离开,这阳家也无人敢欺负离儿了!她懒洋洋靠在椅背上,抬起手指欣赏着自己如水葱一般的指甲,这才开口道:“我只是觉得,还有些事情,并没有问明白罢了。”
阳泽沐又惊又怒,他满心都是不好的预感!正待开口驳斥,阳泽泻却抢先了:“既然如此,我们就听听凌大人有何高见,毕竟离儿是凌大人的徒儿,凌大人多说几句,并不妨事。”
凌雪心中舒坦无比,看着厅中众人又一一坐下了,她戏谑的目光扫过阳泽沐郁燥的脸色,又看了看被一波又一波的惊讶折腾得面色苍白的阳鸣,想必现在离儿的心中也很舒坦吧。
“刚刚大家都听到了,阳鸣说,他推了阳瑾松,是为了让阳瑾松犯错受罪,让阳瑾离受伤,从而使阳家家主和亲弟弟心生间隙。不过……”
凌雪又满意地看着阳泽沐紧张的脸色和衣袖下握紧的拳头,不管他性格如何冲动,但也是个聪明的人了,她顿了顿,这才继续:“阳鸣一个天资一般的孩子,竟胆敢去做这样挑拨离间的大事呢!竟还能有本事推飞了一个斗士而自己不被身边的人察觉,真是,好本事!”
话音一落,厅中的长老似乎也想到了此事中间的蹊跷,一个有着杜家血脉的庶子,年方八岁,天资一般,怎么能将晋入了斗士的阳瑾松推飞了?又怎么有能力有心计去做挑拨家主兄弟这样的大事?
下方一直坐观其变的阳世玉,他作为现今阳家辈分最高的长辈,并不轻易插手家族中的事物,但是作为前任家主最为倚重的堂弟,他的威望犹在。然而此时,坐在右边首位的他,开口了,一说话,就惊倒一众人。
“既如此,兹事体大,怕是只有当事人才能说清楚其中一二,不如,就请凌大人,再次略施手段吧。”
此话一出,满座皆惊。
虽然当时凌雪表面上看起来什么都没有做,但是阳鸣的恍惚,大家都看在眼里。小小的阳家,并没有魔法师的存在,甚至于整个青峰城,尊贵的魔法师大人也不会停留在这个偏远的小城。但这并不代表他们不知道魔法师的手段,作为修炼精神力的强者,虽然身体脆弱,但是精神力却能沟通天地能量创造出毁天灭地的可怕场景。
然而能将精神力运用于外,影响到别人的神智,这却是另一个层次了。
只怕此刻,在阳家的高层们眼中,凌雪定是个魔法师强者。
凌雪对这些猜测一无所知,在她看来,神泣大陆上的修炼模式异常的简陋,最后能问鼎巅峰的,只怕寥寥无几,魔法斗气的文明自神魔大战之后开始到如今几万年,大陆上的传说人物也就是几个而已。
不过她现在所惊讶的,却是阳世玉这个老人的睿智和信任的眼光。
凌雪为这信任而感到熨帖,当即答应下来。也不见她动作,不过是目光一转,朱唇轻启:“阳鸣。”
“是,我在。”阳鸣听到呼唤,抬起头看着凌雪的眼睛,神色茫然。
“说吧,为什么要推阳瑾松呢?”凌雪的声音轻柔无比,如同羽毛一般轻飘飘的。
“我……我说出来,会不会被罚?”
“不会的,你不过是个孩子,能有多重的惩罚呢?”
“那,我说,我也不想的。娘亲给了我一个魔法饰品,让我在瑾松哥和瑾离哥起冲突的时候,把瑾松哥推向瑾离哥就可以了。”
阳泽沐衣袖下的拳头骨节已经发白,他无法阻止这一切,以阳世玉的威望,他根本无法阻止。况且,阳瑾离已经是个废物,而自己的儿子则是个天才,这样的情景之下,为了家族的未来,长老供奉们迟早会支持瑾松,这样早早的动手,真是打草惊蛇!
动手也就罢了,还利用瑾松,有着袭击同族兄长这一污点在,瑾松永远不可能有角逐家主之位的可能!除非他足够强大用武力镇压!
这个贱人!
“……娘亲还说了,只要阳瑾松和阳瑾离两败俱伤,一个伤身,一个伤名,剩下的有资格的,就只剩我了,到时候……”
“停下!不准再说!”大厅外冲进一个钗环散乱的妇人,正是阳鸣的庶母杜兰!
众人愕然,阳泽泻站起佯怒着发作了随后而来的“渎职”的守卫,让他们散去后,却并不提让杜兰回去的话。
凌雪心中暗笑,这一出,怕是阳家主早就安排的吧,只是不知道他是何时布的局?
杜兰一脸的狼狈,可见一路上奔跑而来的匆匆。她捂着阳鸣的嘴,使劲地摇晃他试图让他清醒,然后劈头盖脸地质问:“你为什么要说!为什么要说!”
阳鸣清醒过来一脸的委屈和害怕,顾不上去思考娘亲为何出现,只顾着喊:“是她让我说出来的!娘亲,是妖女让我说出来的!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阳泽沐已经垂了眼坐在一旁,也不抬眼看他那有胆冲进议事厅的二房夫人。也对,做了这种事情,他若是再护着,那也说不得是一个勾结外人图谋家产的罪名了。那句“到时候……”,后面的话没说出来,但是所有人都能猜得到是什么。
杜兰心中带着恐慌,这事儿就这么透出来了?这样一个局,是谁发现的?是谁解开的?她看着旁边坐着的面色红润精神抖擞的阳瑾离一阵咬牙,她也听说了,他突然冒出来了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师尊,对,就是她!那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野女人!
凌雪不知道自己成了这么多人眼中的野女人,她无奈地看着杜兰看着她的怨恨的目光,仿佛这一切的失败都是她造成的一般。这也太小看阳家的狐狸们了,若是没有她在,阳瑾离的身体虚弱得更加厉害,最后随之而来的,只怕是更加严重的惩罚吧。
阳泽沐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兰儿,你……”他似乎气得喘不过气来一般深深吸了一口气,手指颤抖着指着一脸狼狈的杜兰:“枉我们阳家对你也不薄,你一进门,没有任何地方薄待与你,你几乎和薇儿平起平坐,你为何!要如此!”
“为何?你不知道吗?真是天真!你以为我堂堂杜家的大小姐为何就委身给你一个庶子?”杜兰一脸的嘲讽和鄙视:“你过来,我就告诉你。”
阳泽沐心潮涌动,一个庶子深深戳中了他心底的痛楚,那脸上的嘲讽和鄙视他永远都无法忽视,他一步步向杜兰移去,似乎是真的想要去听听,与自己同床共枕数年的女人想要说什么。
凌雪心中怪异,一个小妾虽然地位没有封建王朝那么低下了,但是能够胆敢在自己依附的男人面前露出这种足以使她失宠终生的表情,只有一点,那就是她还有更大的依仗。
果然在阳泽沐靠近的那一刻,杜兰突然歇斯底里地喊道:“因为我恨你!我恨你!”同时一柄寒光闪闪的匕首狠狠地往阳泽沐身上刺去!阳泽沐震惊之余只看到寒光一闪,下意识用手去挡,却忘记了运起斗气,一只手生生被匕首切开一条大口子,深可见骨。
杜兰看一击不成,身上红色光芒一闪就要再来一击,阳世玉一个闪身就制住了杜兰,缴下了匕首,回身看着阳泽泻,等着他发话处置。
凌雪看得一阵目眩,这都是什么和什么,家族争斗于是又牵扯出来了恩怨情仇,她实在是心力不济啊,这样浓烈的情感,不论爱恨,最终燃烧的,都是自己。
当一切归于寂静,化成灰烬的终是自己。既然如此,何不平平淡淡一生呢?总好过飞蛾扑火,最后却一切成空。
凌雪站起身来,她看着这乱哄哄的大厅,置身事外淡定得如同一尊佛,超然世外,笑看人间百态。
阳泽泻正忙着叫了人去请祭司,一边转头让人包扎着阳泽沐的伤口,然后让人押了杜兰下去关着,旁边的阳鸣此刻则不住地哭闹,阳瑾松呆愣愣不知在想些什么,除此之外阳瑾离一干小辈也大部分茫然的表情,除了陈妙妙的喟叹,冷夜铭的冰冷。
凌雪站起身,穿过混乱的大厅,飘然而去。这般热烈燃烧的感情,纵然是恨,也让她望而生畏,她忽然害怕看到杜兰最后枯萎的模样。
她不过是想捅出了一场好戏给瑾离解闷出气,后续的恩怨情仇,也不是她能掺和的吧?她仿若一个过客,和他们生活在一起,却又不和他们生活在一起,超然,并且淡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