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惠骑了孙斌的摩托车赶往医院。
接安文光电话时,她无端地光火了:“谁告诉你说我在这里?”
安文光却反问她:“你不是的确在那里吗?”
阿惠当即噎住,并且意识到了自己的不知好歹。一旦意识到了这一点,她又马上担心话筒那边的安文光通过一根电线看到了——应该说是想象到了她这种蛮不讲理的急哭相,所以很快换了一种极柔和的口气向安文光致谢,并且保证说:“十分钟内,我一定赶到!”
“也不必这么急,你妈只是胃疼,不碍事。”安文光说,“这几天马路上查机动车的牌照查得很紧,你还是坐汽车来吧,医院里有我。”
安文光自然是好意,但阿惠却又是一阵气恼。他什么都知道!非但知道她在本社社长孙然家,与社长儿子孙斌混在一起,而且知道她要骑孙斌的摩托车赶来,那摩托车因为是孙斌的,她阿惠无照驾驶纯属非法,让民警抓住了要罚!他知道得太多了!他知道的恰恰是阿惠不愿意让人家知道特别是不愿意让他安文光知道的!安文光的一双眼睛太厉害,黑漆漆地闪着洞察一切的冷光,阿惠总怀疑他具有那种能望见别人五脏六腑的特异功能。阿惠搁下话筒前虽然还是很客气地说了一句“拜托了!”可是那话筒还是被摔得重重地,把坐在一旁正在抽烟的孙斌他爸——沪光出版社社长孙然惊得一抖,好长一截白色的烟灰掉落了下来。
毕竟是当社长的,并不因此失态。孙然用手指掸掸裤腿,关切地问道:“谁病了?”
“我妈。”阿惠答着,动手换鞋。社长家三房一厅都铺了地毯,客人来了都得换鞋。
“什么病?”孙然却又问。半支云烟嵌在他指缝中,青烟袅袅上升着。
阿惠克制不住自己的厌烦,鞋带总是穿不进皮鞋的扣眼,背上却在冒汗了。讨厌的老头子!她在心里恶狠狠地骂着。你吃完了饭跑到客厅里抽烟那就抽你的烟得了,干什么要像只猫像条狗似地竖直了耳朵听我的电话?我妈有病没病又关得你什么屁事,还要这么盯牢了问?真有这么多关心你,又何必退了我妈的书稿弄得她白辛苦一场?你口口声声说是要坚持原则注意影响不能开后门不能开了先例违反规定,谁知道你肚皮里打的什么算盘!你又不是没有开过后门开过先例放弃原则不顾影响,不是你把我这个有可能成为你儿媳妇的方惠弄进了印刷厂后来又调到了编辑部?阿惠腹诽至此,突然闪过了一个恶作剧的念头,嘴上便马上信口胡说起来:
“什么病?十之八九是结肠炎又犯了。孙社长你知道结肠炎吗?就是一年四季三百六十五天几乎天天拉肚子的毛病。一拉起来不得了,开水龙头似地,里急外重,还总是拉不干净……”
孙然绝对禁止家人在饭前饭后谈虫、谈垃圾、谈不洁之物。他说这是教养。他很强调教养,阿惠至少有一百次听他自吹自己是有教养的家庭里教养出来的,从小就很有教养云云。阿惠向来对此嗤之以鼻,只是从来不在表面上流露出来罢了。如今实在熬不住,正好借他追问“什么病”之机绘声绘色地作一番没有教养的宣泄,把个孙然听得直皱眉头。阿惠自己背上的汗倒反而收干了,鞋带也很快系妥了。
直起腰,阿惠伸手去取放在冰箱上的摩托车钥匙,不料背后又传来孙然不屈不挠的问话:“刚才是谁打来的电话?”
阿惠捏了钥匙,回头对社长嫣然一笑:“一个邻居,在清管站里车大粪的。以后这楼道下的化粪池要是堵塞了溢出来了,可以请他帮忙疏通。”又从落地衣帽架上取下了一顶头盔,站到孙然面前:“社长,我走了。”
孙然脸上泛出一丝微笑,抬眼望着她:“还叫社长?该改个称呼了!”
阿惠笑盈盈地:“该改的时候自会改的嘛!”她的话题忽一转,“社长,我们几个人承包组建动画编辑室的事,能定下来吗?”
孙然的表情一样转得很快,“不能。”他说,“条件不充足。”如同换了一张脸谱一样,他整个面孔的肌肉全都僵硬了起来。
“别否定得这么快嘛!”阿惠说着,把头盔戴上,冲里间的饭桌喊了一声:“孙斌,我把车骑走了,明天你到出版社来拿!”
孙斌手里捏了一只啃了一半的糟鸡爪跑出来:“哎哎,九重天的舞会是8点钟……”
阿惠已经到了楼梯拐角。下楼时还能听见那父子俩的声音。
“原来是跳舞去!不是说帮他们几个讨论什么动画室的事吗?撒谎!”
“谁撒谎了?一边跳一边讨论嘛!”
早晚要甩开这老头!阿惠驾着摩托一路想着。说什么也不能跟他住一起。筹建并且承包动画编辑室的事如果成功了,不但了却心愿,而且肯定有相当数目的利润,到时候去买间十来平方米的小屋住。孙斌别的不行,却能烧得一手好菜,一天三顿饭是不愁的。一定要分开住!不然,我不是嫁孙斌倒像是嫁你孙然了,放个屁都要向你交代气是从哪里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