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先时喝了药,凤紫鸢这一觉睡得略有些沉,醒来时已是傍晚,顾千珣正守在她床边,手中绣着的罗帕再添上几针便可收尾了。
墨蓝的帕子上是几枝碧绿的翠竹,画中有风吹过,竹身倾斜,细细的叶子尖头微微扬起,似欲乘风远去。
本是颇为悠闲自在的意境,那叶子却又似乎不得自由,想要借风挣脱竹枝,飞向远方飞出罗帕。
“好漂亮……”凤紫鸢静静瞧着,忍不住赞叹。
顾千珣恰好收了尾正在拆绣棚,见她醒了,弯起嘴角温柔一笑,道:“醒得正好,是时候用晚膳了呢。”
“我睡了这么久啊?”凤紫鸢叹了一句,又将心思转到帕子上,一脸的羡慕钦佩,“这帕子好漂亮,给向谨的吗?”
顾千珣微微红了脸,转念又想到,既然已让她知晓了,那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遮遮掩掩的反倒矫情,便大方地点了点头:“嗯。”
“我都没有,你重色轻友!”凤紫鸢酸溜溜地说了一句,眼神便直勾勾地盯着顾千珣手中的帕子。
见了凤紫鸢那极具侵略性与占有欲的眼神,顾千珣一愣,却在她扑过来的一瞬间敏捷地起身远离床边,躲过了她的“魔爪”,灵巧的手迅速将帕子叠起来收好。
凤紫鸢一个猛扑,却扑了个空,可怜兮兮趴在床上,目光幽怨地望向顾千珣:“千珣……”
“不要!”顾千珣果断拒绝。
“千珣~”凤紫鸢将尾音拉得长长的,撒娇意味十足。
顾千珣不为所动,目光清冷地睨着她,素白的手指点了点她的脑门,表情淡漠:“想要?自己动手!”
凤紫鸢瞪眼,不开心!
“我不会!”
“我教你!”本是随口一说,但这话一出口,顾千珣突然觉得,似乎,也并非不可行……
近来无事可做,闲着也是闲着,教教她也不错!一来打发时间,二来这学会了对她也是益处多多。
凤紫鸢撇撇嘴:“不想学!”
“可我很想教呢……”顾千珣放低了声音,语调轻缓,带着请求,“素来都是跟着府中的教养嬷嬷女先生们学习,难得也能有个人让我教教,你就全了我这小小心愿,让我当当老师过把瘾可好?”
“可我真的不想学!”凤紫鸢很是为难。
“你不是立志要当女侠行侠仗义么?如今小女子正需要女侠出手助我了却一桩心愿啊!”求人就要适当地奉承几句。
历来爱好武学之人大多有个共同梦想,期望着有朝一日名声远扬成为一代侠客,凤紫鸢对武学那般痴迷,可不就是有个侠女梦么!
“就是不想学啊!”凤紫鸢蹙眉,有些不悦。她但凡对此有那么一点点兴趣,便不会至今连最简单的缝补也做不来。
“试试嘛,”顾千珣循循善诱着,“很实用的!将来还能绣给心悦之人当定情信物呢。真的不学吗?”
凤紫鸢一愣,心口似乎被什么东西轻轻戳了一下,突然有些意动,似乎,也不是那么不感兴趣……
见了她的反应,顾千珣对自己先时的猜测又肯定了几分,她方才的话是诱哄,也是试探,如今看来,差不离了……
凤紫鸢的性子固执,不愿做的事勉强不得,因着王妃的宠溺,从未有人敢强迫她做任何事,她也习惯了凡事随心随性,习惯了反抗一切哪怕带了一丢丢强迫意味的事,只要不感兴趣便绝不去碰。
当初太子将对她的心思公之于众,正带了些许利用舆论逼迫她接受的意味,却不知这犯了她的大忌,被紫鸢那般果决地拒绝,未尝不是有着这样一层原因。
顾千珣方才刻意用了请求的语气,更用她自小的梦想来激她,分明带了借由她们的交情来强迫她的意思,凤紫鸢原也是起了反感之心的,可如今却因后来那句话动摇了,这模样,分明是起了兴致的……
“我连针都不会拿,扎着手怎么办……”凤紫鸢仍有些抗拒。
“慢慢来,这些也不难,我八岁就能学会的你还怕学不会?”顾千珣安慰道。
凤紫鸢沉默。
她才不是怕学不会,她只是不想受罪。虽说是有了兴趣,但也只是一点点,远还没到能让她心甘情愿流血流泪的地步。定情信物嘛,谁说非得自己做的,锦玉阁多的是定情之用的香囊玉佩。
只不过,自己做,心意更重些吧……
于是,凤紫鸢点了头。
顾千珣满意一笑,直接又含蓄地问道:“紫鸢的帕子,可是有主了?”
凤紫鸢脸一红,却睁大了眼睛,装傻道:“我的帕子,主人可不就是我么!”
嘴上逞着强,心内却有些鄙视自己,暗道了一声“矫情”,真是没胆,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做什么要藏着掖着?
可她就是不好意思……
顾千珣点点头,表示很能理解,紫鸢平日里虽大大咧咧的,可毕竟也是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这种隐晦的心思还是不好说出口,害羞是难免的,总是要慢慢适应的。
“嗯,说的是,总之自己的心思,你自己明白便好。”顾千珣很体贴地不再追问。反正她已知晓那人是谁了……
凤紫鸢却有些遗憾了。
千珣怎么就不问了?再问一次她就承认了,就承认了啊!她怎的就不问了呢?她就不好奇嘛?亦或是信了她的话吗?
心里藏了个秘密想分享却不能分享的滋味不太好受,可她方才都间接否认了,若再改口承认,那不是自己打脸嘛!
唉,千珣一点都不善解人意,怎么就没看出她其实是想说的呢……
凤紫鸢鼓着腮帮子,有些郁闷。真是,做什么要嘴硬,如今可好,憋闷!
顾千珣不知她心中所想,体贴地替她绾着发,凤紫鸢好奇地盯着她的手看,直感叹千珣的手怎么就那么巧,看着看着又突然想起楼景煦的手,也很白皙,不过更加修长,骨节分明,握着定是温暖有力……
此刻的凤紫鸢已然忘了楼景煦生气的事,径自幻想着对方朝着自己温柔含笑的模样,沉浸在自己编织的白日梦中被迷得七荤八素。
以往虽也明了自己的心意,但或许人对未知的事物往往有些本能的害怕,因为不了解,她总有些闪躲,甚至下意识地将那些心思藏起来,从不敢正视心的变化,
如今不知是否因为受了“定情信物”的刺激,凤紫鸢内心的想法格外地大胆,头一次放肆地臆想着楼景煦,想着他白玉般好看的手,想着他宽阔温暖的怀抱,还有那温凉柔软的唇……
凤紫鸢的脸突然红了,罪过罪过,自己对他竟存着如此不纯洁的想法!从前怎么没发现?呀!若是让他知晓了,会不会觉得她太不矜持了?会不会嫌弃她?
可她又想让他知道,怎么办?唉,她终究还是不够直爽……
顾千珣还不知道她的思绪已飞远,只听到她方才嘀嘀咕咕的声音,不禁好笑:“你若肯学,也未必比我差。”
凤紫鸢正在脑中勾勒出楼景煦牵着她的手在星空下漫步的温馨画面,尚未来得及想象出手牵手的感觉,突然就听到她的话,凤紫鸢颇为遗憾地收回思绪,两手一摊,叹道:“唉,奈何人各有志,而我志不在此!”
顾千珣笑了笑,突然想起一件事,渐渐敛起了笑意:“紫鸢,景护卫,好像走了……”
凤紫鸢表情一滞,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意思?他离开了?为什么?他生气了?”
顾千珣手上动作停了停,缓缓点头:“似乎是。”她当时不在场,但刘姿妍和她说了此事。
豫叔离开后不久,楼景煦便出来了,一语不发便要离去,刘姿妍上前拦他,他却什么也没说,只淡淡瞥她一眼,脚尖轻点便跃上墙头,瞬息之间,身影已消失不见……
孟姝被他那恣意潇洒的姿态气得不行,跺着脚破口大骂,骂了好一阵子,口渴了,便也歇了。对于此事孟姝除了有些气恼外倒是不甚在意,不过一个护卫嘛,走就走呗,那么傲气不知尊卑,走了也好,省的日后还要受气。
豫叔知晓后只是颇为遗憾地摇摇头,便作罢了,也不曾说什么,更不曾让人出去寻他。
唯有刘姿妍暗自懊恼忧心,思虑着她们的自作主张是否会给凤紫鸢带来麻烦,甚至几度外出寻找……
凤紫鸢有些呆愣。
他怎会气愤至此?竟不告而别了?她又做了什么惹到他了么?不该这样的,不该这样的啊,他不该就这样离开的,他不是答应要保护她么?父王尚未归来,他怎么能就离开了……
“紫鸢?”顾千珣见她呆愣着,不禁开口唤她。
凤紫鸢对着镜子,素来流光溢彩的眼眸显得黯淡了许多,神情有些失落,更有些不满,“他明明,明明答应要留下……”
他说过会留下保护她的,他还答应要教她轻功,他……怎能这般不守信用……
“紫鸢,你没事吧?”顾千珣拍了拍她的肩。
凤紫鸢回过神来,抬眼看她,通过镜子对上那双温柔似水满含关怀的眸子,想起母妃包容慈爱的目光,心中的情绪便有些压制不住。
“千珣,我,我有点难过……”凤紫鸢垂眸,显得异常失落,“他怎么就走了……”
顾千珣有些不忍,她见过的凤紫鸢从来骄傲自信,乐观开朗,虽说不是从未伤心过,可能令她难过的事确是少之又少,最多是同月凰公主斗气时被惹怒,或是被她外公训话时委屈不满,这般失落却是鲜少见到。
“或许是他有事要办才会匆忙离开,说不准晚间便回来了呢。若真要离开,总要先同你说一声才是,先别难过,嗯?”顾千珣轻声安慰着。
可他在生气啊……
凤紫鸢垂着眼,没有回话。
顾千珣拍拍她的头,柔声道:“先用饭可好?我听说你午时便未曾进食,如今该饿了吧?”
心情影响食欲,凤紫鸢没有胃口,却麻木顺从地点了头。
饭桌上气氛低迷,孟姝不明所以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很是不解。
她们为何都不开心了?怎的都不说话呢?不就走了个护卫嘛,至于如此吗?
凤紫鸢心不在焉地拨动了几下饭菜,草草吃了几口便下了桌。孟姝疑惑不已,有心询问却被顾千珣拦下。
刘姿妍心中忧虑更甚,以为的确给凤紫鸢带来了麻烦,匆匆解决了温饱便出了门。她要再去寻一寻,即便依旧寻不着,也好过心怀愧疚却什么也不做。
凤紫鸢心情沉重地走回院子,望了望院中的小桩,心头浮现不容忽视的空荡失落,缓缓步入楼景煦房中,空无一人,屋内摆设与他来之前一般无二。
所以,他真的离开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