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一,按照宫规,各宫妃嫔都应在一早向皇后娘娘请安觐见。落珠身着喜庆的彩华苏绣裙袍,坐着黄缎软矫在喜乐、福翎等宫婢太监的簇拥下来到坤宁宫。刚一下轿,就听见四周人们细碎的谈话声,紧接着就看见田贵妃跪于石阶之上的身影,忙差了福翎前去打听。
“娘娘,田贵妃是被皇后娘娘罚跪了!”福翎急急的回禀道。
“可知为何?”落珠皱着眉问道。
福翎咽了咽口水接着说道:“回娘娘,听说是因田贵妃乘坐着车驾直接到坤宁宫门口,且态度傲慢,所以皇后娘娘震怒下令责。”
落珠没有说话,看了看周围指指点点的其他妃嫔,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不由得摇了摇头,心道这是周后开始发难了,竟做的这么大的阵仗,丝毫情面不留。
再看看田贵妃面无表情的跪在那,眼神直直的凝视着坤宁宫的宫门,落珠猜不出她究竟会做怎样的还击?索性不再揣度,向田贵妃走去,一旁的喜乐急道:“娘娘,您这是…。眼下我们不好过去!”落珠握了握她的手,示意无妨。
田贵妃身旁的寒梅正慌的直搓手,但见落珠盈盈走来,赶紧俯身通知田贵妃,田贵妃听罢缓缓转过头来对上落珠那说不出是悲,还是愁的眼眸。
“可还好?”落珠轻轻的问道。自那***发觉田贵妃是误会了自己后,便对田贵妃抱有一种期许的感觉,期许着有一天田贵妃能明白真相,与自己姐妹俩冰释前嫌。
“一个时辰而已,尚死不了。”田贵妃声音没有起伏的回道。
“姐姐”落珠低低的喊了句。
田贵妃神色一滞,良久才又用冰冷的声音说道:“你去告诉周晴若,我田秀英收下她这一礼了。”
落珠还想说些什么,却见一个小太监急急来报“袁贵妃娘娘,您快请进,皇后娘娘知您来了,特叫小的前来相迎。”
闻言落珠苦笑着心道“她这是将我俩的怨向深处推啊!”又看看已经合上双眼的田贵妃,回首召唤着喜乐道:“走,别让皇后娘娘等急了。”
坤宁宫内
落珠低眉顺眼的俯身行礼道:“娘娘万福,落珠恭祝娘娘新春如意,福体安康!”
“妹妹快快请起,哪这么多礼数,快来本宫身边坐。”周后笑着招招手。
落珠在满堂妃嫔艳羡、嫉妒的目光中,坐到周后身边。自几个月前产下皇子后,落珠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看着她,她虽满面笑容,但脸色还是有些苍白,想是恢复的不好。于是与其寒暄了几句。
约摸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落珠试探着小声说道:“娘娘,田贵妃那,是不是可以……。”
周后笑容散去,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道:“怎么?还是心有不舍?”
落珠急忙辩解道:“不是的,娘娘,落珠只是觉得这大好佳节,门外却总跪着一个,实在说不过去,况且皇上那也不好交代啊!”
周后放下茶杯朗声道:“顺子,去传田贵妃进来。”小太监领命一路疾走而出,顿时座上原本相谈甚欢的妃嫔一下子全都静了下来。
“参见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田贵妃蹒跚着进殿,在寒梅的搀扶下勉强施礼叩拜道,想是双腿已经跪的疼痛难忍。
落珠装作平静的笑看周后,周后打量了落珠一眼复又对田贵妃道:“免礼”
田贵妃缓缓直起身子正视着周后,周后依旧是一派端庄娴静的模样,挥手道:“众姐妹今个儿大好的日子,就随本宫一同去畅音阁听戏吧!曲目是《西厢记》!”
此话一出引得众妃嫔皆是喜上眉梢,原来崇祯本不喜戏曲,加之现在正战火连年,所以宫廷里很少有集体看戏的机会,最多也就是几个宫的娘娘凑在一起听点小曲而已。不知今年是为何?崇祯竟亲口吩咐要安排些戏曲,邀六宫中人同来欣赏,还钦点了曲目。众人当然是一阵欢腾。
“娘娘,秀英身体略感不适,望娘娘恩准回宫休息!”田贵妃施礼说道。
周后静默了一会儿道:“那回吧!”说罢离去。
落珠与众妃嫔紧随其后,经过田贵妃身边时,落珠稍稍顿了一下在其身旁道:“用热水浸泡,能缓解疼痛。”
田贵妃淡淡的应道:“不劳你费心。”
落珠无言转身而去。
次日,福翎急急的跑进翊坤宫,正撞喜乐身上,两人均跌坐在地。落珠见状笑骂:“福翎,你这毛头,怎么做事情总是这么浮躁啊?”
“娘娘,娘娘,……。”福翎一骨碌爬起,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皇上,皇上知道了那日田贵妃被罚跪,现在,现在正训斥皇后娘娘呢!”
“什么?”落珠有些吃惊,崇祯与周后一向相敬如宾,甚少有不和的言辞,今日竟因为田贵妃而要责罚周后,遂吩咐道:“摆驾坤宁宫。”
“袁贵妃到!”小太监通传道。
落珠刚刚走进大殿,就看见一只茶杯飞了出来,连忙侧身躲过,碎片四溅。幸亏避闪的及时,否则定被砸的头破血流。随后便听见崇祯的大吼声:“谁给你的权利?”
周后不卑不亢的站在那昂首道:“田贵妃恃宠生娇傲慢无礼,本宫身为六宫之首定然有资格问罪于她。”
崇祯眼眸里满是愤怒,抬手指着周后道:“你几时也变成了这么个善妒的刁专之人?朕看你今后就好好呆在这坤宁宫反省己过吧!”说罢,拂袖向外走去。
但见落珠跪倒在地央求道:“皇上,皇上,此事不可只听信田贵妃一人之词啊,皇后掌管整个后宫劳心劳力自是众人有目共睹的啊!现下一切尚未查明便要惩处,岂不是太过武断了!”
“大胆袁氏,你竟敢和朕这么说话?”崇祯脖颈上的青筋暴起大喝道,满屋子的宫婢、太监皆跪倒在地,鸦雀无声。
“皇上,晴若跟了您这么多年,尽心尽力侍候起居,为皇家生儿育女繁衍后嗣,今儿,您不再需要晴若了,晴若这就走!”周后声音凄婉的从后传来。
崇祯略略站定,却仍未回头,但见落珠瞪大了双眼惊呼“不要”才猛地转身,周后竟捡起茶杯的碎片搁在脖颈上,崇祯一个箭步冲了过去夺下碎片,周后几番挣扎之下见夺不回,便一把抱住了崇祯哽咽道:“皇上,晴若到底什么地方做错了?晴若也是希望这后宫好,希望皇上好啊!”
崇祯面色渐渐和缓,但依旧是怒气难消,挣脱了周后道:“你好生呆着,不要再弄这民间女子的把戏。”说罢大步走出坤宁宫,全然不顾被自己推到在地的周后。
周后颓然的坐在地上痛哭失声,落珠起身过去将周后揽在怀中安慰道:“娘娘,皇上会想明白的。”
周后呜咽着说道:“他竟如此待我?他竟如此?……。”一语未完,竟呕出了一口鲜血,她身子本就未复元,现下急火攻心更是加重了病情。
落珠惊道:“快传太医!”
五日后,落珠依旧守在周后寝宫里,看着周后的身体每况愈下,落珠心中惶恐不安着。派去请崇祯的小太监总是回禀说皇上国务繁重无法过来。周后意识开始混沌,口中不停的喊着:“信王,信王,等等晴若,等……。”
看着面色憔悴的周后,落珠忽然发觉其实最爱崇祯的人至始至终都只有周后一人而已。、周后、田贵妃和她三人,一个是因为爱,一个是因为恨,而自己究竟是因为什么来到这宫廷的呢?
落珠不禁一阵迷惑,她只是还依稀记得,那日父亲哭了,说他对不起自己,娘亲也只是哭,他们都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的绝望,只是尽情的挥洒他们的愁怨而已。只有堂哥袁崇焕说了句“你若不想嫁信王,为兄自会拼尽全力与朝廷抗争。”只是彼时他还只是一个不受重用的文官,落珠怎么可能让自己的亲族蒙受罪责?之后,熹宗驾崩,信王朱由检即位。她便随着他进了这座殿宇,一切看似再自然不过,而她却觉得这就是她一生囚牢生涯的开始。
“娘娘,皇上来了,赶快迎驾啊!”福翎禀告道。
落珠这才注意到正缓缓走进殿来的崇祯,心下一惊,赶忙施礼道:“皇上”
崇祯随意的挥了一下手,示意她起身。便径直走到周后的床前,慢慢牵起周后的手说道:“晴若,朕来看你了”
周后迷迷糊糊的睁开双眼喜道:“信王,信王。”
崇祯细心的扶着周后坐起,还从侍女手中接过丝帕为周后擦拭额角的汗水。周后激动的热泪盈眶,不住的呢喃道:“信王,真的是你吗?”
崇祯轻声应道:“是朕”
落珠但见二人和好,便转身退了出去,一路上福翎一边扶着落珠缓步而行,一边小心的打量着落珠的神色,落珠察觉到笑问:“你这贼猴子,看本宫半响了,想说什么就说吧?”
“娘娘,小的只是好奇,您不吃味吗?”福翎果真口无遮拦的问道,惊得一旁的喜乐连连给他使眼色。福翎也觉得自己失言,一时噤了声。
落珠思量起来,或许因为自己从没爱过他吧!所以才能这么坦然。随即无奈的笑道:“瞧你这话问的,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本宫自是希望帝后和睦,都是一家人本宫有什么可吃味的?”
福翎见落珠没有不悦的神色,这才放下心来的说道:“是,奴才失言了,再不敢了!要不然可就和小安子一样了。”
落珠看了一眼福翎道:“小安子?”
“是呀,乾清宫的小安子。”福翎续又说道。
“你这多嘴多舌的,怎么老说些不打紧的话,还嫌主子这两天不够累吗?”喜乐终于忍不住训斥道。
落珠笑道:“无妨,你且说说,那个什么小安子怎么了?”
福翎看看落珠,又看看喜乐,最后小声的说道:“今早国丈前来面圣,之后小安子只是因为打翻了茶杯,就被下令处死了。”
落珠一愣,低声道:“国丈周奎来过?”
“是啊”福翎小心翼翼的回道。
落珠定在了原地,良久未动,心里一阵寒意。
崇祯现在国库吃紧,正号召各皇亲国戚紧衣缩食筹备军饷,而国丈周奎出钱最多,近乎占了一半,他此时进宫面圣能是为了什么?自然是为了女儿周晴若。落珠原以为崇祯是念及旧情才来安抚周后,却不曾想这背后竟有着如此深意。
这个新年,大家是注定不会和乐安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