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前。
阳光明媚,枝叶沾水的清晨。
古县。
本该显得宁静的汪府内传来一阵鸡飞狗跳之声。
“再敢来汪府骗钱,老子就打断你的腿!给我扔出去!”
汪府朱红嵌铜大门嘎地一声打开半边,一行家丁抬着一位鹤发童颜的老道小跑了出来,而被他们七手八脚抓着悬空的老道并没有挣扎,反而一脸淡然。
看老道这一大把年纪了,家丁们并没有像往常那样还在门口就把老道扔出去,而是跑下台阶将老道轻轻放在了地上。
其中一名家丁蹲下好心劝道:“看你一大把年纪了,怎么还出来招摇撞骗?”
“估计是楚人,别管他。”另外一个家丁不耐烦地道。
一行家丁捋下袖子,转身走了进去,然后大门嘭地一声关上了。
老道爬起来慢条斯理地整理衣冠,站在台阶下大声喊道:“贫道这几日就住在栖凰客栈,若有鬼物作祟,可来那寻我!”
大门再次打开,老道脸上露出了喜色,结果是他的那只草鞋被人扔了出来:“江湖骗子,再不滚老子打断你的腿!”
老道虚空一抓,那只将要坠地的草鞋竟是自己往老道手里飞了过去,可惜这一幕没有被汪府的人看见。
老道穿上草鞋,仰头望向大门上那挂着“汪府”二字的牌匾,脸上露出可惜之色,叹道:“皆是群凡夫俗子,不识真人。”
说完老道一甩拂尘,头也不回地走了。
…………
汪府。
是夜,月黑风高。
一行穿着粗布短衣的家丁手持火把穿廊而过,火焰被冷风吹得摇曳不定,气氛十分阴森。
作为古县的首富,汪府经常会有一些穷疯了的窃贼爬进来偷窃,因此汪府不分昼夜都有家丁巡院,这些窃贼一旦被家丁抓到,当场就会被打得半死,再移交官府。
这时,走在最前面的一个家丁眼睛一亮,向后抬手示意,停了下来。因为他发现了一个没被打怕,还敢进来偷窃的窃贼,那窃贼就躲在不远处一座假山的后面,可能是因为看到这群家丁而害怕,身体在瑟瑟发抖。
那家丁撇了撇嘴,心想这小贼出来偷也不穿身紧身的夜行衣,反而穿身不便行动和掩护的白袍,躲也不躲好一点,火光一照就被发现了。
于是这个家丁用火把往那低矮假山一指,回头做了个贼的唇语,其他家丁立马点头会意,悄悄分散开来,轻车熟路地堵住了各处宅院回廊,捋起袖子。
因为财大气粗的汪大富,汪豪绅可是给他们开出了抓住一个小贼每人赏三两银子的好价钱。
等其他家丁形成了一个包围圈,为了不打扰到早已歇息了的汪家人,那个家丁没有说话,只是一挥火把,一行家丁就齐齐往着那座假山扑了过去。
这时,昏暗院中突然刮起了阵阵阴风,地上的落叶卷起、纷飞,空中竟似有呜咽之声,气温骤降。
这些家丁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而他们手中的火把几乎要被这股莫名而来的阴风吹灭,他们下意识地眯眼,横臂挡在眼前,停了下来。
明灭火光下,只见假山上缓缓升起了一个身穿素净白袍的幽寒人影,他缓缓升到空中,白袍于风中猎猎作响。
那人面白如粉,两行在火光下显得猩红的血从他的眼眶中缓缓溢出。
他于风中长发飞舞,之后他缓缓飘到那个最先发现他的家丁面前,直到自己完全占据了那个家丁的瞳孔,几乎是脸贴着脸之后,他才歪着头,不解地问道:“为什么要杀我?为什么要杀我?为什么?”
一股阴冷的寒气扑面而来,那个家丁见到了自己呼出的白气,他的眼睛猛地瞪大,瞳孔缩成麦粒大小,接着他手中火把一松,屎尿齐流,他闭上眼软绵绵地向后倒了下去,被吓昏了。
那穿着白袍的鬼隐蔽地撇了撇嘴,随即飘起于空中,于空中扫视四周,幽冷目光所及,那些家丁都被他吓得飞快后退,跌倒在地,不知不觉中火把掉了一地,已经有家丁被吓得掉头就跑,嘴里大声喊着:“鬼!鬼!鬼啊!”
整座汪府都被骤然惊动,各处都飞快地亮起了灯火。
“我要你汪府今后鸡犬不宁!”
这只鬼见状于风中怒吼,随即一摆白袖,在其他家丁恐惧莫名的注视下,竟一头扎进了一旁白色的院墙中,就此不见。
之后,汪府灯火长明至天明。
…………
“求秦道长出手抓鬼,还我一家安宁!”
盘坐在蒲团上的秦平丘眯着眼,缓缓捋着长须,这个动作让他显得仙风道骨,而他则借着这个动作隐晦地上下审视着面前这位身形如猪的汪大富的衣饰,并不搭话,只是轻叹了口气,心里在飞快地计算着多少银子是面前这头肥猪的底线。
见秦平丘叹了口气,似是不愿出手,盘坐起来分外滑稽的汪大富咬咬牙,前倾身子,一手撑地,对着秦平丘伸出五根小萝卜粗的手指:“求道长大人不记小人过,我汪某人先前有眼不识泰山,在此赔罪了。我愿献上五千两,只求道长出手,还我一家安宁!”
秦平丘望着汪大富大拇指上那晶莹剔透的翠玉扳指,眼睛里闪过一丝贪婪,随即飞快消失,又恢复了先前的淡然,他抓着汪大富的手缓缓放下,轻声道:“前几日·我就已提醒过你,将是天地阴阳交替之际,你汪府阴气过重,极易吸引鬼物靠近,可惜你半点不信,还将我打出门去……”
秦平丘边说话边注意着汪大富脸上的表情变化,当他看到汪大富脸上的表情由恳求逐渐变成哀求后,他就知道火候差不多了,于是他话音一转:“不过凡夫俗子不识真人,贫道就不与你计较,看在你如此诚恳的份上,此事就此揭过。”
汪大富低头,老老实实说道:“先前将秦道长误认为江湖骗子,打出府去,实在惭愧,我汪大富在此道歉了。”
秦平丘摆手示意不用再提,他淡声道:“贫道云游四海,自是需要行路盘缠,且若要抓鬼,法器定要损耗不少,贫道不开善堂,五千两?”
秦平丘摇了摇头:“啧啧。”
汪大富声捂着心口,声嘶力竭,比了个手势:“一万两!”
顿时秦平丘满意地笑了,他点了点头:“此事贫道接下了。”
汪大富闻言大喜,连忙起身作揖:“汪家定永世不忘秦道长大恩!”
秦平丘受了汪大富这一礼,示意汪大富坐下,皱起眉头轻声道:“大恩算不上,先前我叹气只是觉得此事颇有难度,听你所述,此鬼法力高强,无惧童男阳气……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汪大富问道:“道长可有妙计?”
秦平丘点了点头,道:“贫道这几日一直在思索解决之法,现有一计。”
汪大富立马恭敬地道:“秦道长请说,您说什么,就是什么。”
上套了。
秦平丘满意点头,继而问道:“那鬼物可是出现在一假山上?”
汪大富想了想,一脸佩服,点头。
秦平丘正色道:“汪豪绅,日光属阳,平日里能照射到你大宅每一处角落,但有一处地方日光是照射不到的,那就是你大宅的地下,假山为浮土,与地相连,假山下为死水,极易汇集阴气。因此,贫道敢断定,这鬼就藏在你大宅之下。”
汪大富下意识地前倾身体,没想到由于自己过于笨重,他差点栽倒,他不得不双手撑地:“道长,那怎么解决?”
秦平丘忍住笑意,一本正经道:“贫道打算用符镇法,先驱除汪府阴气,以根绝后患,待明日午时再行抓鬼之事。今夜汪府不能留人,劳烦你现在就去撤出家眷,准备黑狗血十桶,朱砂三斤,鸡血十斤,黄粗布五匹,臂粗墨毫一支,贫道要做法驱除你汪府阴气。”
汪大富这时却陷入了沉默,他一脸为难:“秦道长,真的要全部撤出,一个人都不能留吗?”
秦平丘冷哼一声,挥袖起身:“不信也罢!你找别人去!”
汪大富连忙上前拉住秦平丘的手,好言相恳道:“一切听道长的,道长说什么,就是什么。”
秦平丘这才点了点头,他对着那被自己挂在墙上的拂尘虚空一抓,那拂尘竟然受无形之力的牵引瞬间飞到了秦平丘的手里,顿时汪大富瞪圆了眼睛,惊为天人。
秦平丘将拂尘交到汪大富手里,细细叮嘱道:“这是贫道性命相修三十余年的随身法器,把它供在你汪府大门之上,免得那厉鬼附在你汪府下人身上逃出府去。”
此时才反应过来的汪大富连忙手捧拂尘起身作揖,干脆利落道:“在下就此告退,于汪府恭候秦道长大驾!”
秦平丘盘腿坐下,双手作五心朝天状,他闭着眼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贫道要修炼了,去吧。”
等一脸敬仰的汪大富出去并转身恭敬地掩上门后,秦平丘霍地睁开眼睛,一骨碌爬起来仰头望向了房梁,厉声喝问:“怎么能把人吓疯了?!”
房梁上悄无声息飘下一个人,正是昨天夜里在汪府扮演厉鬼的男子,他揉了揉背,懒散答道:“反正只是凡人而已,要什么紧?”
秦平丘脸色铁青:“原本我们的计划只是吓吓他们就好了,你知不知道若不是救治及时,险些就出了人命?我们骗钱、偷东西可以,可是这个不同,人命关天!”
男子走到门口处,打开门探出头四下张望,发现没有可疑人等后栓上了门,接着走回来盘腿坐在秦平丘面前的蒲团上,抬头没好气地道:“你怕什么?我也没想到他那么不经吓,不没死嘛?再说了,我们是修真者,那些凡人疯不就疯了?”
秦平丘指着那一脸冷淡的男子鼻子,手指颤抖,发现自己实在说不出完整的话来,他一跺脚,气终于顺了:“我是怕吗?这是我的底线!我的底线就是不能死人!去!看下那家丁家中是否有亲人,厚厚补偿。”
男子不满地拨开秦平丘的手,嘟囔着:“指什么指,我才不去,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秦平丘终于忍不住了,一个耳光挥了过去:“逆子!你会点遁术就是修真者了?你就不是人了?那你怎么反而要和我出来骗银子?”
男子敏捷地矮身躲开巴掌,霍地站起,见状秦平丘立马前踏三步与其瞪视,父子之间气氛极其紧张。
半晌,男子扭头赌气恶狠狠地道:“今晚我会配合你演好那出戏,到时候银子平分,大路朝天,你我各走一边。”
男子不等秦平丘说话,一个旋身就遁入了地下,而秦平丘则像全身失去了力气般坐倒在地,不住扶额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