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老头子一来害怕,二来经不起吓!不敢回头,只一味地剪花。
没有想到,一把手已搭在了肩上,没来由就拨转过身,眼前站着一个黑袍中年人,一个黑鬼!这个中年人有着十斤重的大脑袋,深陷进去的眼窝,往外翻着的厚唇,塌鼻子。身上、腿上、胳膊上缠裹脚一样缠着铁链,老头子赶忙装了一副硬骨头,翻着怪眼,“你咋哩?”
黑鬼见老头子瞪他,倒吸一口气,铁链响处背负了手,沉声问道:“——老人家不在屋内睡觉,深夜剪花,是不是老糊涂了?”
老头子这就辩理:“你天杀的才糊涂了!老头子耳不聋、眼不花、走起路来还硬朗着哩。你气煞老头子,对你能积什么阴德?老头子把你家的干粮吃了还是把你家的驴拉走了?”
说完就觉得上当了,深夜里村里村外都静悄悄的,怎么会有一个老头子在窗下剪花啊?
果然,这个黑鬼笑了。说道:“既然老人家眼不花、耳不聋,刚才对你说话,你怎地装作没有听见?”
老头子怔住了!是啊,既然耳不聋、眼不花,为什么要装哩?旁人一看就知道老头子心里有鬼。但老头子就是个倔强的人,才不管你这个黑鬼咋想、咋看!这就和黑鬼抬死杠,“你管老头子剪花干撒哩?老头子心脏不好,起来透透气儿你管得着吗?”
黑鬼和老头子盘横着,反正要死的人,老头子怕你就枉活了一回人!闲扯也不是个事,之后,这个黑鬼脚下一蹬,就又飘上屋脊,人影子都看不见了。老头子吓得傻了眼,我来个祖宗!到世上走了一回,逢年过节、各种热闹看的都看了,见的也见了,戏台上的武生们能翻一人高的跟头,老头子也不稀罕。这么一个胖大之人,竟然能飘上屋脊……
唉!
太不把老头子当一回事了!
是神仙你去当神仙,是鬼当鬼,偏偏在老头子的面前装神!
——不过,话又说回来,老头子见这黑鬼走了,怕他没走远,杀一个回马枪,就害死两个年轻人了。只有将计就计,只躬着身子在花前装闷葫芦。有风吹来,把阁内那几上的卷宗和纸吹得卷了很多页。东房里,老伴儿又嗷嗷地叫起来,想是哪一块骨里又犯疼了。
过了一阵子,再听不到一点子声响,这才放下心。这一阵子的折腾,比拉驴上磨还要耗精神,老头子这才缓缓上了台阶,进了屋。
——赶紧让香茗泡上个茶,顺一顺气!如果再折腾一阵子,老头子不怕散架也怕气煞了。门帘一掀,香茗端着茶进来了,老头子的一饮一食,小丫头子早已琢磨透了,这个丫头她精着哩!
小丫头把茶放在侧厅的桌上,压低声音问老头子:“这二位怎么办?”
老头子没来由地听了生气,翻眼看了丫头一眼,“怎么办?去厨房凉拌!说你聪明,一点子都夸不得!”
丫头从来不生气,会心一笑,出了屋。
按理说这两个年轻人本可以躲过这场劫难,但年轻人义气用事啊,两人估摸着九道山庄的贼魔们走了,这就出来了。——你两个就不能在屋里多候一阵子啊?万一这个贼魔杀回来,老头子也就有办法救你们喽!
——你看看!说你们没经过多少事吧?果然,两个年轻人悄悄出了屋,牵着手就进了老头子的这边屋来。
老头子摆手示意两人,快去藏着,江湖上的事没有这么简单。
可这两人已给老头子拜下去,说道:“大伯,我和岚妹妹是囚犯,就算躲过了今晚,明天大白天的更不好掩藏。趁着现在,那一帮子护卫还没有发现我和岚妹妹,这就给大伯告个辞,祝大伯长命百岁,寿比南山。”
看着两个年轻人可怜见的,却也真诚,老头子也没有办法啊,让你们躲着,就算出了事还有老头子顶上一把,万一你两个一出去被抓,岂不是老头子害了你们?
老头子踌躇着,两个年轻人看来早已商量好了,决心已定,老头子也就不好说什么了。虽然痛心不忍,但也拦不住两人去的决心。只好一罢手,让小丫头送他两个出门。
门吱地一响,过了一阵子,又吱地关上。
老头子知道,这是香茗在告别之际让两人朝“丹凤镇”那个方向走,镇上白天人很多,你两个哪怕蹲在胡同角落里也不容易发现!
在这里,借用老头子口气,还请见谅!
熊飞和岚姑娘很感激香茗姑娘,也很感激老头子,这就挥手告别,洒泪去了。
这里是牛头村。
——熊飞和岚姑娘已逃了整整三天,今夜逃到牛头村,还是没能逃出九道山庄的控制范围。
——熊飞和岚姑娘是九道山庄的囚犯,也不知道为什么,蒙了眼,被一帮子神秘人送到了九道山庄,你可以想象九道山庄那大牢里是多么黑暗、阴森、和恐怖的这么一个地方。
——熊飞和岚姑娘是去年寒冬腊月被送到九道山庄的,今夜已是第四次逃亡。前三次都被抓了回去,崎岖的山路上,十余个铁冠护卫身着黑袍,一个个像黑无常一样恐怖的很,除了熊飞和岚姑娘,牢里还有跑出来的其他囚犯,一律抓回去,用铁链子锁上,不骂就是打,百里之内的村民们每听到又抓回牢犯,人人唏嘘感怀,妇道人家有气不过的,这就破口大骂:“这一帮天杀的,迟早让雷劈死!”
崎岖的山路,一行犯人没有吃没有喝,蓬头垢面,衣裳褴褛。身后青山连绵,身前林影繁茂,只一条丛草小径蜿蜒盘伸,所有被抓回去的牢犯艰难地行走在这条小径上。
——有的囚犯禁不起护卫的虐待与折磨,趁着护卫不留意,吆三喝四的时候,一头撞在山石上,图一个痛快。这些天杀的丝毫不觉得罪孽感,都放声大笑,有的上前又在身上补上一刀,说道:“没有本护卫的恩准你个仙人的就想自杀,岂不便宜了你?”
有的囚犯不敢撞石头了,趁着铁冠护卫不留神,一咬舌,满口全是血,临死还不忘激昂大笑几声。又一个护卫上前,腰畔拔刀,一刀砍上去,人头就已滚向一侧深沟里,大骂道:“仙人的,不见棺材不死心!你们哪个要死?现在就送你们死!——吭个气,本护卫绝不会手软!”
其余犯人怎敢与这些护卫计较?
因此,所有犯人早已吓得面上没有了人色,被七八个护卫溜狗一样拉往九道山庄。
到现在,熊飞和岚姑娘的身上不知有多少结痂和血痕,全身的血渍已染透了破烂衣衫。一想起前三次逃亡,简直就是噩梦!
这一次,熊飞和岚姑娘多么希望能够逃离这茫茫群山、渺无人烟的大深山啊?
此时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只看到夜穹上的月很圆,河边的蛤蟆不停地叫着。
——熊飞紧拉了岚姑娘,说道:“岚妹妹,你听!河里的蛤蟆也比我们自由!”
岚妹妹依偎在熊飞肩上,安慰道:“哥哥别泄气,就算哥哥走到哪里,岚妹妹一样跟随哥哥,就算再被抓回,死也和哥哥死在一起。”
两个年轻人在这月下小村,河畔前似乎没有刚才那么害怕了,反正九死一生,怕有什么用?但是,两个如此年轻人风华正茂,却想到了死,这实在有点悲忧。却在这时,远处屋脊上又传来铁链的撞击声,熊飞拉了岚妹妹,迅速朝东跑去。
这一次再被抓回,除了鞭打、大骂、挨饿、岚妹妹极有可能被辱。上一次抓了回去,被一个护卫用铁链子掉起来,脚下是一大盆火,差点没有把岚妹妹烧死。岚妹妹被折磨得晕过去之后,这个护卫见岚妹妹衣衫不整,动了邪念,岚妹妹疯了般乱蹬乱踢乱叫乱骂,但这个特殊牢房只关着岚妹妹一个人,也算是庄主的格外开恩吧!只是,岚妹妹无论怎么呼喊求救也没有人答应,只听嗤嗤几声,岚妹妹的衣衫就已被撕破,不该露的也露了出来。
岚妹妹想死也死不成,这之际,阴暗的走道传来铁鞋的踢踏身,这声音一直朝着岚妹妹的牢房走来。牢房里常年阴暗潮湿、见不着阳光,当一个人被抓进九道山庄中的牢房,相当于进了地狱。
这个穿着铁鞋的人踏着沉重的步伐走过来时,牢狱里面那个铁冠护卫已把掉着的岚妹妹托在了草垫子上,一手抓着头发蓬地一声摔倒,这就要施暴。岚妹妹知道呼喊已没有用,加上这一阵子的折腾,不觉晕死过去。
“张四,庄主命你前去。”铁鞋护卫在牢外沉着声说道。
张四意犹未尽,但一听庄主叫他,也只能罢手。
于是,岚妹妹这才侥幸躲过了这一劫难。
草甸子上,岚妹妹平躺着,无辜的颊上挂着泪,还有血。
黑暗里有一只蟑螂、还有一只黑乎乎的家伙跑过来钻进了岚妹妹的衣内,黑家伙想是闻到了血腥味,必然会大嚼一顿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岚妹妹被这只黑家伙的猛力吸食痛得微吟一声,又苏醒过来,“——哥哥,熊飞哥哥,你在哪里?——你在哪里呀?”想到这地牢里,一个毫无武功的弱女子,唯一的亲人、唯一能寄托精神的这个人就是熊飞。
但是,当岚妹妹放声一次又一次呼唤着哥哥时,四处根本没有人回答,只走道那一头拂过来一阵阴风,另人浑身都能泛起鸡皮疙瘩。
岚妹妹又一次呼唤道:“——哥哥,你在哪里?”
忽然,一道铁鞭“啪”地一声爆闪着火花,这大牢里,这道铁鞭听上去竟是如此的无情与可怕,一个尖厉的声音立刻从走道那一头响起:“——吵什么吵?再吵本护卫勒死你!”
很快,铁牢里又恢复了死寂。铁盆里的火燃烧着,映着岚妹妹整个人,岚妹妹蜷缩在黑暗的角落里,双手抱膝,长发蓬头,只额处勒着一道紫金丝绦,她喃喃着,疯般喃喃着,“——哥哥!你到底在哪里?你还活着吗?你若死了,岚妹妹岂能独活?”
说完这句话时,蓬发间那一双绝望杏眸望着牢中那盆火,眸里充满了坚毅、悲伤、无奈,如果这一刻她知道熊飞已是奄奄一息的人,就算眼前那一盆火,也能引火焚身,她将烧死自己!
或许,只有烧死自己算是一个最好的归宿吧!
唉!这些天杀的!这是百里之地村民们经常提及的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