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倒也不以为意,只是唇角含着浅笑,站在一边不动声色。德妃的目光在他身上扫了一圈,这才轻轻一叹,淑妃虽然静心礼佛,可是这个儿子倒是不能小觑啊。小小年纪,已经有几分皇帝年轻时候隐忍的风度,后宫朝堂,其实都不缺惊才绝艳的人,缺的,却是不知道如何将自己的才能,运用在刀刃上。
德妃很快将目光转向了秦王,“凌风也是,你们兄弟二人此次同去京兆府尹处,我想源旭顽劣,只怕又给你添了不少麻烦。”
“德妃娘娘客气了。”秦王笑了起来,开口道:“五弟他聪明的很,京兆府尹有一桩疑案三年悬而未决,还是五弟聪慧,竟然还是发现了线索,将凶手绳之于法,京都之内传的热闹,就连父皇都赏赐了一面镜子,说是寓意明镜高悬呢。”
德妃显然是颇有几分喜不自胜,连忙问道:“当真有此事,怎么本宫竟然没有听说?”
源旭已经不耐烦的挥了挥手,“母妃,不过是一面镜子罢了,有什么好值得炫耀的。三哥为京兆府尹帮忙,解决了连日堆积的奏章,就连京兆府都上折子给父皇夸奖三哥呢,可比我厉害多了。”
德妃的眸光微微闪烁,然而脸上的笑意却越发浓烈起来,“真是个好孩子,你们两个这样出众,能够为你们父皇分忧解劳,本宫心里也高兴的很。凌风从来聪明又持重,倒是你,不过是一点小聪明罢了,可要多多和你三哥学习,戒骄戒躁,明白了么?”
“知道了母妃,儿子每次回长春宫你都说这些,儿子耳朵都听出茧了。对了,今日可有做糟鹅和绿豆百合羹没有?”源旭哪里耐烦听这些,连忙打了个千问道。
德妃忍不住掩唇笑了起来,伸出手指轻轻一点源旭的肩膀,“你啊,难道京兆府尹没有好好款待二位皇子不成,这饿皮猴子一般,哪还有半点王爷模样。”
“父皇嘱咐了不能扰民,也不准京兆府尹铺张款待,一切都从简,儿子旁的倒没什么,可母妃这里的糟鹅和绿豆百合羹却是做的极好,正好瞧见了三哥,一定要和他一块儿来。”
“你呀。你三哥好不容易进一次宫,自然要回去和淑妃娘娘说话的,岂容你这样放肆。”德妃略微嗔怪的说道,说罢便看向凌风,“好孩子,你母妃还在永福宫等着你回去呢,不要和他一般见识。你也知道源旭这孩子,从小就喜欢粘着你,长大了竟然也还和小时候一样,你不必管他。”
“德妃娘娘客气了,我和源旭本来便是兄弟,我又是兄长,他喜欢我,我还怕自己不能好好教导他,让德妃生气呢。”凌风的笑意温和,然而目光里却有几分焦灼。母妃……只怕的确在永福宫等着自己呢。
德妃的手轻轻一招,便有宫女往前行了一礼,“你去厨房让他们将绿豆百合羹和糟鹅肉都分一些出来,拿食盒装了带去永福宫。端王念着秦王殿下,本宫却不能不守规矩强留你在这儿用膳,你且先回去吧,怕你母妃怨我呢。”
德妃笑意温婉,然而秦王的脸色却微微一变,也不说什么,只是颔首,“那么多谢德妃娘娘了,凌风便先告退了,得空再来和德妃请安。”
“你去吧。”德妃笑意温婉,看上去倒真是个贤良淑德的妃嫔。
出了长春宫,一直挂在凌风脸上的笑意却缓缓淡了下去,跟在他身后的小太监手上提着食盒,一直低着头,自然是看不清凌风的表情。
一直到了永福宫门外,凌风这才回过头来对跟在身后的青衣太监说道:“行了,母妃喜欢清静,你既然已经将东西送到了,就先回去吧。”
那小太监吓了一跳,不敢相信高高在上的秦王竟然会这样和颜悦色的对自己说话,连忙磕磕绊绊的说道:“回……回禀王爷,德妃娘娘吩咐了,一定要送进永福宫里去,况且做奴才的,哪里敢让王爷亲手提着食盒。”
“德妃娘娘不会知道的,你便说已经送到母妃手中就是了,她素来吃斋念佛,看不得荤腥。德妃一片好心,我自然心领,你明白了么?”凌风看着太监手中的鲤鱼戏莲叶纹的红漆食盒,缓缓说道。
“这……那么就有劳王爷体恤奴才了。”那小太监自然不敢多说什么,将食盒递了出去,然而就在凌风伸手接过的刹那,他忽然挠了挠头,“可是德妃娘娘要是问起,奴才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啊。”
凌风微微一怔,那小太监却已经笑了起来,“王爷方才说了,淑妃娘娘不吃荤腥,不过看见绿豆百合羹,倒是欢喜的很,对不对?”
那小太监竟然伶俐到这种地步,倒是让凌风忽然生出一丝不妥来。
然而对方却没有再说什么,含笑打了个千,便躬身退去了。
“怎么一时间这样沉不住气,若是此人是德妃特意选来的,你今天这样做,岂不是落了下乘?”有一个温和的声音在永福宫内缓缓响起,凌风抬起头来,却看见一个身穿灰色长衣的女子迎门而立,她一头乌黑长发只用一根碧玉簪子绾起,却越发显得出尘脱俗。
凌风抬起头,看着站在门口素衣如莲的女子,眼中不禁露出了一抹深深的笑意。那笑容才是轻松而自在的,就像是风吹柳树般的自然,而不是在长春宫内宛如面具般挂在脸上的笑容。
他手中提着食盒缓缓走了过去,一直到对方跟前才伸出右手来,“虽然已经到了秋天,不过外面日头毒辣的很,额娘怎么出来了?”
那个素衣如云的女子,竟然便是淑妃娘娘?!
“我知道你今日会回宫,德妃只怕也有话要和源旭说,必然不会留着你在那里用膳了。母妃便想着站在外头来接你,没想到便听见方才那番话了。”淑妃也已经年近四旬,比起德妃的冽艳,她的美更像是雨后的梨花,楚楚动人,丝毫没有四旬妇人的浊气,反而有素白如雪的高洁。
“你也实在是太莽撞了,怎么能和一个内监说这些,幸亏母妃瞧着他似乎并不是德妃的心腹,又感念你方才对他有礼,想必是不会和德妃说了。”淑妃被自己的儿子搀着手,脸上的神色明显温和了不少,只是想起方才的事,仍旧觉得不妥。
“也是德妃娘娘自己太心急了些,她明知道母亲不喜欢荤腥,却还是将糟鹅和百合莲子羹一起送了过来,特意叫人送到咱们宫里,不过是想……”凌风脸上闪过了一抹讥讽之色,但是最后那半句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不过是想在自己母亲面前立威罢了,德妃出身并不高,她当初也不过是宫女出身,然而一朝凌云得志,竟然将整个家族都抬到了风光无量的地步。淑妃从前原本是名门闺秀,只不过皇上这几年忌讳权臣,早已经将几个世家贵族的势力削弱了不少。
两年前淑妃的父亲,也就是凌风的祖父见机得快,向皇上递上了辞呈,乞骸骨以终老。皇上挽留了几句,在第二天便批准了辞呈。淑妃自然庆幸自己的父亲能够全身而退安享晚年,然而人走茶凉,身为吏部尚书,也是六宰辅之一的父亲退位之后,淑妃在前朝也就失去了助力,终究是不如德妃得势了。
而且比起德妃的风姿卓绝,淑妃明显便过于素淡了些,皇帝已经过了精力最旺盛的时候,已经无心再欣赏淑妃的素洁,而是更倾倒与德妃的温柔解语。
在后宫之中,要是没有皇帝的宠爱,至少还要有前朝的势力。淑妃如今,只算是什么都没有了,永福宫也染上了一层尘埃般的寂寥。
“你想说,她是故意给母妃难看是不是?”淑妃的嘴角含着笑,却并不意味的样子,伸手为凌风扫去了肩上的落叶,“德妃素来是这样的性子,小小使绊子,母妃若是连这都忍不下来,就白在后宫里呆了二十年,也白做了十五年的淑妃。”
看着自己母亲沉静的面孔,凌风脸上也露出了一缕惭愧之色,“是儿子太沉不住气了,只是这些年看母亲的日子越来越清静,德妃娘娘也越发张扬了。所以儿子才……”
“她怎么会不张扬呢,自从五年前孝恭贤皇后去世了之后,整个后宫便是德妃为首了。”淑妃说着,亲手接过了自己儿子手中领着的食盒。
“母亲的确不吃荤菜,但是糟鹅肉却是端王那孩子喜欢的,想必是他一番心意,你好歹也吃一些,不要落人话柄。”淑妃牵住自己儿子的手,缓缓说道:“母妃已经老了,孝恭贤皇后去世之后,母妃就越发明白,什么叫命运无常,情深不寿。母妃别无它念,只希望你平平安安,富贵此生。”
“儿子明白,母妃你放心,儿子一定会牢记母亲的教诲,不会和任何人争夺。”母子二人并肩而行,只有秋风吹起落叶木木潇潇,却是好个秋日之景,哀而不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