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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园杀机 第四章

还是老姜辣呀

已经到了吃午饭的时间了,马小年说胡局长中午在这儿吃吧。胡局长说我就是再糊涂也不能看不出这火色来,人家田总经理的意思就是让我到别处去吃。马小年噔噔跑到田元明的办公室,见田元明正咕嘟咕嘟喝凉茶水。马小年说:好家伙,一转身就不见您啦,胡局长要走,说啥也不在这儿吃。

田元明说:不在这儿吃好,我请他吃水豆腐。不过,你得把他的随从留下。

马小年说:胡局长会同意吗?田元明说:我去院里等他。田元明的办公室在二楼,他下楼到了院里,却发觉胡局长一个人已经等着呢,田元明笑道还是老姜辣呀,胡局长说你抽完疯啦,我还以为你回办公室抹脖子去呢。田元明说抹脖子得去伙房,回办公室是补充点水,叫老周他们一折腾,我血压都上来了,嗓子眼直冒烟。胡局长说你冒烟的时候还在后头呢。田元明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咱先吃水豆腐吧。

水豆腐原本是青远乡下的农家饭,有点特色。做法是新磨的豆腐浆在大锅里烧开后,用卤水点,但要点得较嫩,然后就连汤带豆腐捞到用柳条或竹子编的小浅子里,再把浅子放在个盆上,于是豆腐汤大部分就淌到盆里,而豆腐则含着少许汤,吃到嘴里格外鲜嫩。吃水豆腐还要配佐料,田元明早年在乡下时,老百姓家没啥可做,就是把咸菜放锅里炒烂,有条件的滴点香油,咸咸的,名叫盐精,用筷子杵两下,就有滋味儿了。眼下城里人大鱼大肉吃腻了,便把乡下的饭菜搬到餐桌上,没想到还非常受欢迎。

由于田园公司地处市郊,有水豆腐的那家小馆子更像是乡间小酒店。不过,店再小也有单间,田元明因为常来这儿,店老板就与他很熟,不必吩咐,除了热气腾腾的水豆腐和佐料,包括辣椒油、韭菜花、炒咸菜、酱豆腐,还上来四个小炒,分别是炒白蘑炒蕨菜炒黄花炒苦瓜。胡局长笑道:好家伙,你这全是草料呀。

田元明说:现在是大官吃草,小官吃肉。您是大官,就是上这个。

胡局长说:得啦,你也别恭维我。你回到局里西装笔挺目不旁视,可没见到你又喊又叫又要倒菜。

田元明把酒倒在两个茶杯里,和胡局长碰了碰喝了一口说:好冲!啊,对,那是前两年,那时我心里没多大谱儿,不知道这田园能走到哪一步,又一个劲儿让老百姓告。局里人都看我的笑话,我心虚,才有意那样。对啦,我这两年不那么打扮了。

胡局长吃着水豆腐说:你也有小两年没去过局里了吧。也对,现在你用不着局里啦你翅膀硬啦,没必要再把个小小农业局放在眼里了。

田元明连忙说:可别这么说,胡局长,您这是糟践我。别人说啥我都这耳朵听那耳朵冒,唯独您的话,我得铭记在心,道理在这摆着,当年不是您提拔我当经理,哪有我的今天呀。

胡局长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这话我爱听,说明你这个人不忘本。好,既然这样,我就明告诉你吧,秦宝江秦市长要抓住小柳条事件不放,要在这上面做文章。

田元明一仰脖干下一大口酒:他还要怎么着,杀人不过头点地,何况咱也没做错什么,小柳条把旁边的种农都伤害了,我还没完呢。

胡局长把茶杯往桌上一放,抽着烟说:你别急嘛,这里面是大有文章呀。秦市长一是要树立个人形象,为的是在人代会上高票当选。二呢,他还要把咱们俩都压一压。再明告诉你,周子信他们确是我安排的。没法子,秦市长特别关注,希望你自己找个什么借口,请个假,不参加这次人代会。他的用意很明显,怕你在会上应合一些反对他的人,投他的反对票田元明紧忙蘸了一块热豆腐把嘴占住,他怕控制不住自己。他还很清楚,此时应该听胡局长把话说完。不过,豆腐很热,他张嘴一边往外出气,一边点点头,意思是我听着呢。胡局长说:你现在是个人物,尤其在农业上,很占些分量。所以,秦宝江他对你就格外加小心。至于我嘛,你也知道,当这个农业局长小溜儿也有十五六年了,在市直,像我这情况的极少,你说,下一步市里应该如何安排我?

田元明心里一下就明了,咽不下豆腐就说:起码应该让您当主管农业的副市长。

胡局长点点头说:行,你真是又懂经济又懂政治呀。没错,十年前我就参加过省委党校的后备干部培训班,那时秦市长不过是个副县长小田,我跟你明讲了吧,情况确如你所说,这次人代会将有人事变动,要选一个副市长,而且是主管农业的。

田元明说:那准是您没跑。

胡局长说:你只说对了一半。我是候选人没错,但我是陪榜的。你猜市里定的是谁?

田元明摇摇头问:是谁?

胡局长说:是郎山。你想不到吧。

田元明愣了好一阵,才转过神来说:不可能吧,他才到青远几个月,哪有这么快的。何况,因为小柳条,秦市长还跟他闹红了脸,不可能吧。

胡局长说:这你就不懂。要想用你,你就是当了一天县委书记,也可以说经过了基层锻炼,要是不用你,你就是干了二十年正处级,也能说你经验不足。我告诉你吧,是马书记力主提郎山。田元明,如果你还是我的老部下,我希望你帮我过把力,争取让我选上副市长。

田元明说:可秦市长不想让我参加人代会。

胡局长说:那是他的一厢情愿,但他不能一手遮天。你放心,只要小柳条的责任砸不到咱头上来,你我就啥毛病也没有,我就敢跟郎山争一下子。听说你和郎山关系不错,你去劝劝他,他还年轻嘛,还有机会,我就这一个机会啦,小田,我敬你一杯。

田元明木木地举起杯,喝了一后说:我这些年做生意做的,对官场上的事有点那个。

胡局长说:那个啥,你别谦虚,其实你要是不主持田园这一大摊子,你当副市长更合适。小田啊,如果我当上了,你想想,咱俩合手,你有实力,我有实权,谁也得高看咱几分。好啦,今天就谈到这儿。另外,还有个事,你无论如何得帮我,借我十万块钱。

田元明立刻说:借钱可以,但最好是让哪一个公司出面。

胡局长笑道:滑头。好吧,我找个公司替我办。唉,关键时刻,光靠嘴不管用呀。

田元明装作没听见,一口把杯里的酒喝到肚里。喝完他觉得肚里辣得很,便问老板酒是假酒吧,怎么变味儿啦!店老板急忙过来解释。还好,胡局长忙着用手机找人。后来两人都不想喝了,就吃口饭回去。送走胡局长和他的部下,田元明脑袋发胀,一个人在办公室里瞎琢磨,他想可真是没有想到呀,一桩事没了,又出了这么多事,怎么绕来绕去把自己给绕进去了,看来想退身都不容易了。得罪了胡局长,小柳条的事他肯定不会帮你。成全了他,又伤了郎山。倘若郎山离开青远,那五十万亩种子地又怎么办。

有人敲了一下门,但随后人就推门进来了。田元明有些不悦。他的门是从不锁的,但公司的人都知道,如果田总不说进,你是万不可推门就进的。可眼下这个人却不等田元明说话就进来了。田元明瞥了一眼,还以为自己看错了,进来的是个女的,而且是熟得很,她竟然是姜小燕。田元明问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姜小燕说是胡局长让我来的。田元明说叫你来干什么。姜小燕说我那儿有笔业务,需要从你这借十万块钱,或者转到我账上,回头我还你。田元明说你可以用你的产品顶嘛。姜小燕点点头说还有一件事您忘了吧。田元明假装想不起来,说这些天忙晕了头。姜小燕说我给您提个醒,那是在青远罗锅桥喝羊汤时的事。

反××与咱小柳条种大棒子的关系

小柳条村这几日跟过年一般。孙全胜家里比集市还热闹了。院里临时垒的大灶一直火焰不断,屋里七八张桌子开着流水席。吃客主要是被请来助阵的亲戚,因为担心战事再起,光靠小柳村自己势单力薄,故把这些人一直留了下来。这也就是翻地那天小柳条村咋一下闹出那么多人的秘密,敢情都是从外面雇来的。雇来就得好吃好喝,吃喝的地点设在孙全胜家,但花的是村民大伙的。

凭着秦市长火车上说的四条,孙全胜成了村里领袖级的人物。但他毕竟与身边那些头脑比较简单的庄稼汉不同,他在小柳条村一片胜利的喜气声中,闻到了一点带有危险性的气味儿,或者说是看到了不好收场的兆头。首先是其他两个村民组有点见好就收的意思了,他们说总不能把地荒了呀,虽然翻了,但翻了垄翻不了种,那些普通大棒子的好大一部分还是顽强地发了芽,小苗已经一巴掌多高了,如此是正常伺。候,正该是耪头遍的时候。既然县里和田园公司同意赔偿,不如就坎下驴,赶紧毁种其他庄稼,否则,硬让这些大棒子长起;来,周围全是种子田,两个多月后,大棒子一扬花,就跟坏人强奸一般,一下把人家挺好的母本都串了种,等于把人家给毁了,这么干不仁义;再有就是不少村民不愿意出钱管饭了,说整天雇这些人吃喝,咱也管不起呀,小柳条是庄稼人生活的地方,不该是刀光剑影谁见谁怕的威虎山。已经有两户订了婚的外村媳妇说啥也退了婚,理由就是小柳条村人太厉害,怕闺女嫁过去受气;最让孙全胜心里不安的,是有消息说大柳条村和柳河镇其他的制种村正在搞联合,要制裁小柳条,法子多着呢,比如集市上的摊点,不再给小柳条村民了,小柳条的车马再经过人家的村里,就拦着收费,不然就不让走,此外,还熬有不少损招子呢,其中就包括传出风去,远近的闺女都不往小攀鬻柳条嫁缪孙全胜的媳妇梁桂花是个过日子的人,就偷偷跟婆婆把自激己听到的看到的说了。全胜的娘早没了老头子,就守着全胜这渊一棵苗,听了就把全胜找到个没人的地方说:儿子,闹闹就溯行了,到啥时候也得做个好老百姓,跟人家当官的闹,早晚是翳胳膊拧不过大腿。錾蒸孙全胜对他娘还挺孝顺,不急不恼地说:娘啊,您别溺怕,这会是大腿,他们都拧不过咱们。藜他娘说:拉倒吧,庄稼人到啥时候也是个泥腿,架不住鬟黧拧,一拧就碎了。

孙全胜说:要是光咱就碎了,咱后面还有人支持,他们是粗腿,是铁腿,有他们,咱就没事。

他娘说:粗腿,铁腿,他自己啥都不怕,那有啥勾当让他自己干就是了,还用你于啥?小子,你可别让人当枪使呀。

孙全胜愣了一下,心里说老娘还真不简单,还能把话说到点子上。他眨眨小眼睛说:放我不会让人当枪使,哼,我还想拿他们当枪使呢。

孙全胜口袋里的手机嘟嘟叫起来,他紧忙掏出来。他娘说一天到晚你揣个蝈蝈笼子似的东西,烦不烦人呀。孙全胜挥了一下手,就跑了。他听出是唐成业的声音,但跑着没法说话,等到蹲在一个破猪圈外,才要说话,那边还就挂了。好在他知道号码,又拨过去,唐成业一张嘴就没好话:我说你咋啦!呼哧呼哧光喘气不说话,割去你那家伙!

孙全胜心里骂这个流氓加土匪,他爹是怎么教育来着,但他还得赔着不是说:那边人多,我不得找个僻静的地方跟你汇报呀。是你嘱咐的,不能当着旁人的面跟你通话。要是你不怕,往后我可就不跑啦。

唐成业说:别别,刚才我是跟你开个玩笑,你还是跑吧。我说啊,你那的情况我都知道了,有人要打退堂鼓孙全胜像被扎了一下,手机差点掉了,他赶紧抓住说:你,你怎么知道,你又没来。

唐成业嘿嘿一笑说:这你就别打听了。我告诉你,你无论如何要坚持住!

孙全胜说:是想坚持呢。可咋个坚持法儿,你这会儿就指导指导我。

唐成业说:地是坚决不能改种,给补偿也不改种,等到大棒子一长起来,就好了。他敢砍一根儿,咱就扛一捆去市里去省里去北京,神仙都架不住。

孙全胜说:可我们也够呛呀,旁的村都有要灭了我们小杉条的心啊。

唐成业说:让他灭,让他灭呀!让他们把拖拉机开到村里,把房子翻啦把炕翻啦,那时候录他一下子,让全中国都知道!

孙全胜不爱听了,说:唐总,我们可没得罪你呀,一直是按你说的办。不管咋说,小柳条是我们的老窝,把老窝端了,我们上哪儿去住?当年日本鬼子那么霸道,也没说把小柳条给毁啦。

唐成业说:哎,你想哪去啦!我哪能惦着把小柳条毁啦就是说事态闹得越大越好,千万不能消停下来对啦,我一直想问你件事,你非得种大棒子,到底是为啥?除了那天我在酒馆里说的。

孙全胜说:除了你说的,当然是为了维护农民的自主权呗。

唐成业说:你少跟我说大话,我是问你闹事根儿上的原因是什么,听说你还反××?跟你们刘镇长还有关系孙全胜说:这点细底你也知道呀。

他还要往下说,一瓢泔水哗的一下从头浇下来,紧接着又有一条狗呼地咬上来。孙全胜抓个什么东西就打过去,把狗打跑了,再找手机,不见啦!当砖头使啦。他站起来大骂这是谁家这么缺德往这儿泼水。一家妇女吓坏了,说光听墙头子那边叽叽咕咕,我还以为谁家的猪跑了呢。

孙全胜气得直跺脚,找了半天从一个水坑里把手机捞出来,再按,一点声也没有。他一,里想这可咋办,还有不少话没跟唐成业说呢,比如这些雇的人还留不留,留的话能不能让唐成业给些钱。自打出事以来,自己冲锋陷阵的,唐成业除了借自己这么一个手机,旁的什么血儿也没出呀,不行,不能让他把自己当猴耍。

孙全胜就去找电话。这时桂花正东张西望找他,见面说姓田的那个经理来了。孙全胜问来了多少人。桂花说就来两个人,孙全胜说太好啦儿,给我摆一桌。桂花说你见好就收吧,可别跟人家再闹啦。孙全胜上来了傲劲儿,说你个老娘儿们不懂这里的内情,少掺和。

他俩边说边往家走,桂花闻闻说你身上怎么这味儿这馊,掉人家泔水缸里去啦。孙全胜说可别提啦,快给我换件衣服,我得当面锣对面鼓与田大棒子再交交手,看谁厉害。桂花说你浑身臭烘烘的,交手也得输。孙全胜飞起一脚把桂花踢个趔趄,嘴里骂道:你个败兴的娘儿们,该赢的也让你说输了!

桂花也不含糊,正过身子一把就拽住孙全胜:我今天让你打啦!你使劲打!你使劲打吧!打死了也省得跟你担惊受怕孙全胜使劲儿甩也没甩开,反倒脚下一绊把自己跌个屁蹲儿。不少村民看见了过来拉架,说桂花呀你可别撕巴老孙啦,把他撕巴坏了,谁带着我们跟田大棒子和老狼斗呀。桂花说我就是不想让他带着你们瞎斗,这年头乡里有法庭县里有法院,有理不是没处讲,干啥这么着往死里闹。桂花这话还真管点事,有的村民就小声磨叨,说人家桂花说得也是有理,只怕是咱闹胜了一时,闹不胜长久,早晚人家还得狠狠收拾咱们呀孙全胜紧麻溜从地上爬起来,抖抖衣襟,用手扇一下头上的泔水味儿说:你们可别听我媳妇瞎嘞嘞,她成天在家喂猪喂鸡,哪知道外面的事。眼下咱小柳条是骑上老虎啦,谁也别想下来,下来也没好,硬撑着,兴许就逢凶化吉遇难呈祥桂花说:挺太平的日子,咱干啥要逢凶要遇难?咱吃饱撑的?

村民说:是啊,老孙你讲讲。

孙全胜瞪了桂花一眼,心里说没成想让你窝里反啦,他此时又不能发火,他吧嗒吧嗒嘴说:这个,这个事嘛是这样,咱们跟乡里县里还有那个田大棒子较劲,最根本的原因,还不完全是咱要争个种地的自主权。

村民问:那为啥?

孙全胜说:咱是为了反××,对,反××呀!这是中央的要求,也是咱老百姓最关心的事呀,对不对?

村民问:对是对,可跟咱小柳条种大棒子有啥联系?孙全胜说:联系大啦!比如说镇里那办公大楼盖了一半啦,对不对?为啥停下啦,他没钱了。咋办?我都摸清了,今年秋天,只要制种一卖钱,刘镇长刘大嘴就要扣啦,不光扣统筹提留,还扣建办公楼的赞助。妈的,田大棒子的钱是经过镇里发下来的,他想留多少就留多少。再者说,咱小柳条可是好几年没给村里镇里钱了,他们还不得狠狠地收拾咱们!所以,只有种大棒子,才能让他们对咱没法儿,只有让所有的人都种大棒子,镇政府才盖不起那豪华的楼,这不是反××又是啥!

村民们你看我我看你。后来还是桂花说:盖楼就是××?北京到处都是大楼,叫你这么说。中央也××啦?

孙全胜跺脚骂:我说你这娘儿们吃了反骨药啦!怎么一个劲儿跟我过不去!告诉你,我这会儿忙,懒得理你,我去找田大棒子啦!

孙全胜心想我可不能再在这儿说下去了,再说就把底细全露出去了。这一次跟村里镇里直至县里及田园公司较劲,一开始的原因就是他们小柳条三个村民组长在镇街上小酒馆一起喝酒时商量的。当时也不知怎么就说到镇里盖楼还是朝各村敛钱,好像是大柳条陆大富已经定下了,说小柳条有好几年没缴村提留镇统筹了,今年得一次缴清。他们仨造下两瓶子酒后,说与其等人小刀子割咱的肉,不如咱大刀子早下手,咱就跟他们较劲)。忽然又想起多数村民和田园公司都签订了制种协议,这可不好反悔呀。正在这时,就来了县永盛公司的唐成业。唐是带一个女孩儿开车出来兜风的,走到这儿饿了,找个地方想吃点再接着兜,此外呢,还想找刘镇长谈谈办公楼的工程。要说唐成业这小子也不简单,按说他蛮可以打电话让刘镇长在镇政府等着,但他不,这就是他爹唐文儒教育的结果。唐文儒说抖威风摆架子耍阔气是最蠢的,有能耐你蔫不溜地挣大钱。所以,唐成业就进了小饭馆。一进来就与孙全胜等人碰了面,他们都认识,孙全胜就想起永盛与田园是竞争对手,问唐成业正合适。结果也正中唐成业下怀,唐说这好办呀,说田园头年秋后收种子因压级压价,让好几个乡镇的种农都受了损失,你们把这情况和村民一说,他们自己就不干了,甭多了,只要有二三十户翻了车,田园就是手里有协议也没法子。就是唐成业这一些话,就把乱子做下了。而且,唐成业转天还给小柳条拉来一车白粒大棒子种,分文未收。这种马牙状的大棒子扬花特别厉害,时间还特别长,是玉米制种就害怕最避讳的,按规定其他棒子与制种田隔离三百米就差不多了,这大棒子五百米也不行,有一两棵立在,就串花一大片。

陷阱的盖子就要张开

孙全胜要走,巧啦,田元明和马小年从旁边拐过来,正迎面碰上。田元明此刻只恨自己晚来几步,他老远的就听孙全胜在哇啦哇啦说什么,好像在说什么镇里盖楼啥的。这个内容对田元明太重要了。此番田元明冒着危险再来小柳条,一个分量很重的原因,就是他还觉得这里面有些秘密没有解开,比如孙全胜他们这么做的背后,到底是什么原因,是不是有人指使?小柳村三个村民组一百多户,是不是都反对制种?田元明已经得知秦市长派来的工作组将调查情况正往一起汇集,但形成文字还得等几天。姜小燕把十万块借款及一百万贷款担保办妥后,胡局长打电话来说市长很快要就小柳条事件开一次常委扩大会,你尽管放心来列席会,报告由我把关。尽管如此,田元明仍然心有疑虑,他想秦宝江的倾向是明摆着的,胡局长就是再向着我,他也拧不过市长呀。为防不测,田元明决定再到小柳条来一趟,能摸点第一手材料,免得会上生变,自己没有准备。

孙全胜见了田元明,赶紧一摆手说:田总深入虎穴,不怕被我们吃了。

田元明笑道:哪的话呀,田园公司和老百姓是一家人,离开你们,我们就没必要存在啦。来,这人不少,正好,咱们在这聊聊。

孙全胜说:这不方便,我们找个地方。我给你们再弄点饭。

马小年说:不用不用,只要不撇砖头子,我们就知足啦。

田元明摸摸脑袋说:真是的,别看我这大棒子,也架不住砖头子。来来,就在这儿聊,小马,烟,烟。

小马就给村民撒烟。这招儿管用,接过烟抽着,村民的脸色也就缓和多了,有人就问你打算每亩地赔多少钱呀。田元明说你们想要多少。村民有的不好意思地说要多少也由不了我们呀,我们想一亩地要一万,你也不能给呀。田元明说那地里可就产金子了,回头你们就跟我们闹不着,就跟整个青远老百姓闹了。村民不解问为啥,田元明说人家就来争你们的地啦这话就勾起一些村民的心病,说争地犯不上,但人家整治小柳条已经开始了。田元明不失时机地说:要说他们整治你们也不对,听说你们还反××呢?

一村民说:没错,全胜才跟我们说的,镇政府盖大楼。

制种就支持了他们,不制就整了他们。孙全胜赶紧说:我可没这么说呀!村民纷纷说:这才说过的话,你咋一转眼就不承认啦。反××也不是坏事。田元明说:就是,反××是中央定下的大事。不过,有些事;得弄清了才行,就怕你们在村里,有些内情不见得很清楚孙全胜忙说:你别小瞧人呀,有什么弄不清的。现在是什么时代啦?信息,信息,一个电话,就全清楚啦。

田元明心说有门,就想方设法往沟里领。他皱皱眉头说:问题,人家就是搞××,搞花活,也不能打电话告诉你呀孙全胜哼了一声说:他自己不告,有人告。

桂花噌地从他口袋掏出手机说:是呢,一天到晚嘟嘟瞎叫。有人跟他联系,指挥。唁,咱小柳条的日子早晚得毁在这个破鸡(机)上,真不如弄点子活鸡来让咱养着下蛋卖钱。孙全胜上前把手机抢回来,骂桂花:你这个娘儿们,咋哪都有你呀,看我晚上咋收拾你!

桂花转身就跑,边跑边喊:看我晚上咋收拾你吧!你那点能耐,没半袋烟时间长,给我啃脚后跟吧。

村民们哈哈笑起来,孙全胜骂哪头也不是,后来就跟田元明说你不走我可走了,我没工夫在这儿跟他们瞎逗,你也别再讨啥秘密。田元明紧忙说那咱们走,你说上哪儿吧,想喝酒,咱去镇里去县里都行。孙全胜想想这手机不响了,跟唐成业通不了话了,他说我想去县城,田元明说那很方便,我这就叫车进村,你可别让村民撇砖头呀。孙全胜说那可没准儿,咱还是到村外去坐吧。马小年说我先走在路上等你们,你们慢走。村里乱哄哄,好几个喝多了的老爷们在当街撒尿。本村的妇女嗷嗷地骂这些牲口呀。那些老爷们说老子帮你们打架命都不要啦,你们还敢管老子在哪撒尿。小孩子们嗖嗖地朝撒尿的扔石头,有的就砸在脸上身上,撒尿的提着裤子就追,追得鸡飞狗叫。

孙全胜脸气得发青,上前一通臭骂,总算把场面给镇住了。桂花跑来拎件褂子,说你快换了吧。酸臭臭的能酸出二里地去。孙全胜急不得恼不得把衣服换了,说媳妇你在家老实待着吧,可别到外面瞎嘞嘞。田元明说小孙你有福,你媳妇不错嘛。桂花被人一夸马上就来劲,上前又给孙全胜抻衣服又拍裤子,又对田元明说:您这话可说到家啦,我这个人就是明白,不干胡事。要是听我的,这小柳条没这么乱哄。雇这么多人干架,得花多少钱。

孙全胜心里说这点秘密都让你给我造出去了,他抬起脚说:你还想找踹咋着,快滚回家去!

桂花却不跑,笑笑说:嘿嘿,你敢踢!你踢,都给你照到电视里。

孙全胜和田元明都愣了,心说她这是说什么呀,难道有电视台的来啦。果然,破墙头子后站起俩人,一个男的扛着摄像机,一个女的拿着话筒。那女的不是旁人,仍然是赵志宏。田元明暗道真是冤家路窄呀,怎么又在这碰见她,莫非她早就来了。果然,赵志宏说比你早来一个钟头。田元明往下就不再多说,硬等着赵志宏说。赵志宏也看出来,便扭头问孙全胜去哪,孙说和老田去县里。赵志宏说看来田总不愿意我们这时候也去县里吧。田元明说青远县也不是我的,我能管那么多。赵志宏说那很好,我想跟踪采访你们,希望不要拒绝。孙全胜摇头说:可别采啦,一个劲儿咣咣地照,将来万一有个啥差错,可就都给照下来了,我可受不了。

田元明说:你不用怕,你要当英雄,还得靠他们。

赵志宏说:田总说话可别带刺儿,我们这次是拍群众的反应,进村就进老百姓家,人家小孙根本不知道。

桂花说:是呢,我才知道她来了,要不是我,她就走了。

田元明的手机响了,是胡局长打来的,语气有些着急,说市政府办公室刚通知,让咱俩晚饭前务必赶到青远,说秦市长要在6开个会,点名让咱俩去。田元明也顾不上身边有人,压低声音问不是要开常委会吗?胡局长说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变。可能是秦市长临时决定。田元明说那调查报告不是还没写出来吗?胡局长说你公司的金彪负责起草,我这会儿说啥也找不着他的影啦。

可能那头有事,胡局长把电话挂了。田元明装起手机,有点尴尬地自言自语:正好,市里要我去青远开个会孙全胜说:那咱快去吧。

赵志宏说:孙组长,好像你也得参加。孙全胜说:没人通知我呀。

赵志宏说:刘镇长把电话打到我这儿,我这就代他通知吧。

一听这话,孙全胜叫上桂花就往家跑,说光换上衣不行,还得换条裤子。赵志宏让扛机子的男同志去车上等着,田元明知道她有话要说,便找了个树阴凉,说时间紧,有话快说吧。赵志宏点点头说:行,又猜到我心里去了。我跟你说,今天晚上这个会,非常重要,可能将对你和你的公司有巨大的影响。如果你不想冒太大的风险,我劝你还是不去为好,孙全胜可以坐我的车去。

田元明深吸了口气问:什么会呀?这么厉害,是鸿门宴吧?你不是正盼着我们赴这种宴席吗,这里将有许多好场面,可以拍好新闻。

赵志宏说:你们?都是谁?我兄弟郎山?

田元明说:闹半天他还是你兄弟?我以为你们早就没了这层关系了!

赵志宏说:别以为我改了姓,他就不是我弟弟了田元明激动了:既然是,那你怎么能在这么关键的时候捅他一刀。知道不,你弟弟在青远多难!人家挤对他,人家拆他的台。我们共同搞了个五十万亩种子田计划,就因为这个小柳条,说不准就得全部落空。落空了什么后果,我赔好几百万,郎山则毁了前程,这些你知道不?

赵志宏说:可是,我也不能因为亲情,就对这样的大事熟视无睹呀!

田元明说:问题是你怎么个睹法儿,你不能带有那么强烈的倾向性,你看看这村里的人,有一半是雇来打架的,可能还准备去北京上访。

赵志宏说:这情况我也是才知道。可能是他们觉得自己势单力薄,怕打起来吃亏。

孙全胜一边系着裤带一边跑过来,他耳朵还挺尖,接过来就说:没错,我们就是怕吃亏,才请点人来。哎呀,你们以为这是啥好事呀,人吃马喂,我们快把老本让他们吃光喝光啦田元明指指他口袋说:你不是有后台吗?找后台要呀!

孙全胜说:那当然,我这就去要。

赵志宏惊得手直抖,上前掏出孙全胜口袋里的手机,看看问:孙,孙全胜,谁是你的后台?谁在背后指使你?你这手机是谁给你的?你说,你说!

孙全胜一把抢回手机说:没有,我哪来的后台,我也没受谁指使,这手机是我做生意用的你要这么逼我,我可就不去了。

田元明赶紧说:可别可别,赵记者不过跟你开了个玩笑。孙全胜,快上我的车,我跟赵记者还有点事。

孙全胜一溜小跑出了村。田元明看赵志宏脸色很不好,就笑道:听说你原来会抽烟。

赵志宏把手一伸说:坏蛋!给我烟,给我点着!

青远县城的春夜很美好,一股淡淡的花香裹在湿乎乎的暖风里,在柳河身边缓缓地飘来飘去。老城夜市的灯光下人声喧杂,地摊叫卖的嗓门一个比一个大,堵得街道水泄不通,司机不停地按喇叭,却无济于事。

相比之下,河西新城这里就显得安静了许多,临街的商店虽然装潢得不错,很有些大城市商家的味道,但身处青远,依然不能摆脱多年形成的乡土习惯,天一擦黑,就都关门休息了。幸好路灯是新改造的,一根杆上有四个硕大的白球灯,明亮且柔和地洒下一片光束,于是,新拓宽的道路,才不至于显出冷清。

县委大楼的二层此时却是灯火通明。两个会议室里,都坐满了人。这一层东侧是县委办公室和书记副书记的办公所在地,楼梯西部,是县政府的房间,两边各有一个中型会议室。东边的简称常委会议室,西边的叫政府会议室。常委会议室里有一圈沙发,显然是给常委坐的,沙发后是长条桌和椅子;政府会议室正中是长圆的大会议桌,四下都是皮椅子。政府下面部门多,会多人多,一般是各局一把手坐前面,其他人四散着坐,两个会议室虽然都有禁止吸烟的牌,但县委那边还能坚持,政府这边早已不管用了,所以长圆桌上索性就放了烟灰缸,排风扇也转坏好几个了。

今晚的会议非常重要,是秦市长亲自前来主持召开的,主题就是关于小柳条事件的反思会。一看这题目,谁都明白,这是秦市长要把这件事的最终说法亮出来,还有一层意思,即这种会上,肯定有受表扬的,有挨屁股板子的。青远的干部都清楚秦宝江的脾气,他或多或少有秋后算账的习惯,而且奖罚分明,这有好的一面,一两次下来,大家再干工作时就格外加小心了。当然,副作用也有,有时他算账算得不准,一些挨批的人就寒了心。

此时两个会议室虽然都有人,但政府会议室里都是两办的工作人员,集中待命,没有曲向东的话,谁也不敢离开半步。而常委会议室,才是引人注意的重场戏。秦宝江独自一人坐在长方形会议室的一端,身边的沙发撤去了,其他的人都坐在左右两边。这是曲向东有意这么安排的。曲知道秦宝江的习惯,秦最忌讳开会时人挨人坐着,尤其是主要领导,秦认为必须位子突出,这样才能有威信有号召力。眼下,整个塞上市除了马书记能比秦宝江位子突出,别人就都在其下了,而他一个人来青远,那就没说的,只能全力突出他自己。

秦宝江坐下以后,就直奔主题,这是他的风格,他说:今天晚上这个会,我要谈的是小柳条事件。小柳条事件,是一起严重侵害农民权利、伤害农民感情的事件。建国以来,我党的三代领导人都十分重视农业,关心农民。江总书记最近提过三个代表的思想,我想,我们应该认真地学习领会,并与我们的实际结合起来。要认真反思我们的工作,是不是把这个思想作为了指导思想。我看,差距还是不小的。在小柳条事件中,我注意到,在我们一些干部的头脑里,什么党的利益,人民的利益,安定团结的局面,全都扔到了脑后,扔到了九霄云外。取而代之的是什么?只能是个人的意志,小团体的利益,概括起来,就是私字膨胀。这两天我在青远转了转,我到了柳河镇,可我不好意思去小柳条村。是我怕见群众吗?不是。是我惭愧,我没能保护他们,我无颜见百姓的面呀我在车里看见了那片被翻过的地,我注意到,他们不是顺着垄沟翻的,而是转着圈翻的,至今,那些车轮印还深沟般的旋在地里。那天,电视台的赵志宏同志把录像带给我看,我是触目惊心呀!如果不是片子上标着时间,我真不敢相信这是发生在人类进入了新世纪之后的春天。同志们呀,今天如果说我们还算平平安安地坐在这里开个会,那么就不能忘了,在去北京的列车上,曾经发生过十分激烈的场面呀!

会议室里只有秦宝江的声音。秦宝江的口才的确不错,有很好的逻辑,以及很强的煽动力。所有的人,都默不作声或者说不敢出声地听着。郎山脸色沉沉,他陪了秦宝江两天,其间秦宝江并没有提小柳条的事,反而向他透露了让他当副市长的信息。应该说这对郎山震动极大。人在仕途上,没有不想升官的。为什么这些年县委书记这个位子如此吃香,原因就在于组织部门选用干部的条件中,要求干部有独立主持全面工作的经历。于是,县委书记就是干部提拔为地市级前的关键一个台阶。不信你把这条改了试试,那些家在市里在省里的年轻干部,谁也不会撇家舍业跑到县里来受这个累。郎山在一段时间里,甚至感到秦市长是在给自己伸出一根橄榄枝,有捐弃前嫌要同心协力向前看的意思。为此,这两天郎山亦有很大改变,他竟然脱去了那一身黑,穿了一套浅色的西装,陪着秦市长跑来跑去。但路过柳河后,秘书李小平告诉说秦市长可能要开会专谈小柳条,郎山这才从一丝喜悦中钻出身来,慢慢冷却头脑,最终意识到,前程绝不是一片光明,说不准一个大陷阱在前面等着自己呢。现在,他意识到陷阱的盖子就要张开了,用不着自己迈进去,就会有人把自己推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