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好,以后,我们会经常见面,后会有期。”秦忆风说着,顺手拿起盘子里的一个苹果,掂了掂,扬长而去。
“一个苹果,两个铜板,现在是你欠我的!”凝汐朝秦忆风的背影喊道。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神色也随之黯然下来,这样的作风好像一个人,一个让自己恨之入骨的人。什么时候,自己也学得像他一样斤斤计较了呢?
第二天。
“怎么回事?外面是谁啊?”常升从外面回来,见店门口站着好几个穿着黑色西装的人,诧异道。
“怎么了?”凝汐朝外面看了一眼,这一看,也惊呆了。
想起昨天那个自称大爷的人,凝汐顿时了然,她走到常升面前,吩咐道:“大哥,你先带嫂嫂出去避避吧。念儿就要临盆了,先让她安心把孩子生下来吧。这里有我和林源就好了。”
“常大哥,”念儿道,“你别管我了,那个人不好惹,汐儿这次太冲动,我怕她会出什么事情。”
“你就安心生孩子好了,我没事。”凝汐直视前方,神色黯然,“予睿背叛我,绣文算计我,慧儿也欺骗我,现在到了上海,又莫名其妙地欠上这么多债。我到底招谁惹谁了,凭什么都来欺负我?”说到这里,她有些激动,肩膀也随之颤抖起来。
“格格……”常升忍不住道。
“又忘了,”念儿打了下他的头,“笨蛋,就你总忘记改称呼!眼下大清朝刚没,革命党四处都是,整天嚷嚷着要驱逐满人,你想害死我们啊!”又转向凝汐道,“汐儿,你别生气,我替你教训他。”
“啊、啊!娘子,我错了,别打了行不行?”常升苦着脸道。
凝汐苦笑着,她心知念儿是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故意逗她开心。
“你们干什么,还不滚开!”外面传来的林源的喊声。
凝汐忙走出去,念儿也想跟出去,却被常升拦住:“你好好呆着,我去就好。”
“姐,他们在就在门口站着,看见客人就瞪他们,你看,人都不敢进来了,这让我们怎么做生意?”林源不服气地嚷道。自从结拜之后,他倒是改了口,却不习惯直呼凝汐的名字,索性就叫“姐”。
“林源,先跟我进来,别理他们,就当他们是萝卜白菜好了。”凝汐说着,顺便瞪了离她最近最近的守门人一眼。
林源有些不甘心,却见那些人一语不发,冷冷地看着他,自己也不好发作,只好讪讪地随凝汐回了屋。
“林源,”凝汐看了看窗外,压低了声音道,“我想了个办法。后院不是有个小推车吗?我们在这里做好饭菜,推出去卖。我看城西那边有不少工地,那边的人一定需要。”
“好办法!”林源乐了,赞叹道,“姐就是高明!”
“小点儿声,”凝汐又看了眼窗外,继续说道,“既然你没什么意见,那我这就去做饭。这边有哥哥和嫂嫂看着,想必没什么事情。一会儿我做好了饭菜,你我从后门出去,他们不会拦着吧?”
“放心吧,”林源也压低了声音,“他们只是拦着外面的人不让进来,又不是不让里面的人出去。”
做好了饭菜,搬上了车,凝汐和林源顺利出了门。
一连几天,都用这种方法,生意倒没受什么影响。这一天,他们推着车子往回走的时候,迎面遇上了经常来食客居的江大娘。江大娘一见林源,便诧异道:“小伙子……你不是食客居跑堂的那位吗?”
“是我。”林源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哎呦,”江大娘絮絮叨叨地说道,“这店干得好好的,怎么改推车出来了,多费劲啊。整天站在门口的人都是谁啊,见人就瞪,怕死个人了。你们……是不是惹到什么不该惹的人了?”
“那倒没有。”凝汐站到江大娘面前,柔声说道。
“这位是……”江大娘问道。
“这是我们……”
“我是食客居的厨娘。”凝汐抢先回答道。
“哦,厨娘啊,”江大娘笑道,“说来惭愧,老婆子我就爱吃你们店里的菜,今日总算是见到厨娘本人了。”
“原来如此,”凝汐笑道,“能合大娘您的口味,实在是小女子之幸。刚才大娘所说之事实属误会,只是近日,店里来了一些患有眼疾的可怜人,当家的有心收留他们,可他们身有残疾,实在是没有办法在店里帮忙,又怕无端施舍会伤害他们的自尊心,便让他们站在店门口撑个门面,至少长相凶恶,也好顶个保镖来用。因为有眼疾,看人就跟瞪人一般,如今吓跑了客人,当家的话已出口,又不好收回,实在是左右为难。”
“原来是这样,”江大娘道,“我还以为什么事儿呢。你们当家的心善,为了他人委屈自己,我们自然不能袖手旁观。你放心,我这就去和朋友们说,让他们继续来你们店!”
“如果江大娘肯帮忙,小女子自然是万分感谢。”凝汐答谢道。
江大娘一走,林源便嬉笑道:“姐,你果然厉害!刚才那个谎编得,连我都快信了!”
“我也是看到江大娘,临时想了这么一出。”凝汐道,“这位江大娘素来人缘好,又喜欢四处传话,相信她很快会把消息传遍。我们回去吧,店铺该重新营业了。”
果然没多一会儿,客人们便纷至沓来。自从凝汐来了上海之后,虽然依旧是诸多不顺,但食客居的生意总是很好。凝汐来自京城,又出身王府,做出的菜又是只有京城王公贵族平日里才能吃到的,这是其中主要的原因。
守在门口的人见客人源源不断,又不理会他们的怒视,甚至有人向他们投来奇怪的眼神,只好干着急。没办法,秦爷只吩咐他们守在门口吓唬人,没让他们动手,他们也不敢自作主张。
“没用!”秦忆风听见手下来报,只是嘟囔了一句,又瞪了他们一眼,便让他们下去了。在秦忆风手下做事的人都知道,这位秦爷平日里很少发火。可一旦发起火来……后果就很严重了。
打发走了手下的人,秦忆风百无聊赖地靠在了椅子背上。在他的书桌前,摆着一张年轻女子的照片。女子依然是前朝的打扮,笑得温婉安详。秦忆风看着照片上的女子,忍不住拿到了眼前,仔细地看着,眼睛里露出一丝少有的柔情。映娴,你一个人在那边还好吧?对不起,让你跟了我这么个不负责任的夫君。
徐映娴,他的发妻。她是父亲朋友的女儿,之前他们并没有见过面。两家父亲同意后,就把这桩婚姻安排下来,当时他才十六岁,却已经有了自己的事业。
父亲的安排,他没有任何意见。母亲早逝,父亲一个人把他养大,他跟随父亲闯遍了大江南北。听说,他们秦家本是朝廷重臣,只是他祖父当年参加了变法,失败后被当时的慈禧太后诛了九族。父亲是私生子,因此逃过一劫,从此跟随祖母远走他乡。
从小,父亲就教育他,要想在乱世中得以存活,就必须让自己变得强大起来。因此,他拿过枪,杀过人,在一次次斗争中,他变得冷血。在他看来,男子汉就应该以事业为重,至于儿女情长之类的,只会成为个人的牵绊。
这样的生活,让他从不相信爱情,更是没有奢望过。但他知道,既然自己娶了这个女人,她就是自己的亲人,好好待她是自己的责任。
成婚后,他依旧忙着自己的事情,忙完后就抽出时间陪她。她从不过问,只是默默地帮他把衣服洗得干干净净,为他端上热腾腾的饭菜。
所谓的幸福,大概就是如此吧。为了给她更好的生活,他更加努力奋斗。他们夫妻和睦,几乎从不吵架。
可是,就在他们成婚的第三年,他在北京的一个盟友遇到了困难,需要他亲自过去一趟。那会儿,映娴生了点病,得知他要走,只是抓着他的手,问了句:“可以多陪我一会儿吗?”
他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说了声:“等我回来。”
噩耗传来时,他正和一位旗人家的少爷商量买地之事。当他放下一切匆匆赶回去时,冰冷的骨灰盒让他心如刀绞,他居然连她的遗体都没看到。听映娴的父亲说,她临终时,反复叮嘱众人,一定要在她去世的第一时间将她火化——她不想让他看见自己死去的样子。原来,映娴得的根本不是什么小病。她早就知道自己时日无多,特地叮嘱了大夫不要告诉任何人。
从此,他的心中满是自责——尽管每个人都告诉他,这不是他的错。好在映娴生前还留下一张照片,这还是他们成婚不久后,他求着她去照的。她从小被养在深闺之中,几乎不接触外面的东西,对西洋传来的事物更是有一种强烈的抵触。还是他,好说歹说地哄了大半天,她才肯跟他去照相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