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瑾容不曾有半句冒犯的言语，亦不曾有什么失了礼数的举动，然而那波澜不兴的表情以及隐藏在眸中的不屑与傲然，有时更会挑起一个人的怒火。

果然，陵川见瑾容如此神色，登时勃然大怒道：“好一个程瑾容，竟然敢对本公主如此无礼，我看今天谁还能护得了你！别忘了，你爹早已经被鲜卑蛮夷砍了，你还指望他从坟地里爬出来当在你面前么？！”

说着，她扬起手，眼见一个巴掌就要裹挟着劲风落在瑾容那精致白嫩的小脸儿上！

便在此时，一直低头敛眉的瑾容忽地将上身挺直，仰起头来看向陵川，朗声道：“请长公主殿下慎言！！”

瑾容本就在病中，加之嗓音天生软糯，因此这话的气势便弱了三分。可是因着承泽殿内几乎所有人的眼睛都盯在此处等着瞧好戏，因此瑾容这嗓音虽不大，却立即让殿内霎的“嗡嗡”细语声霎时静了下来，甚至连将酒杯轻轻放置在案几上的响动，也清晰可闻。

显然，陵川长公主也对瑾容突然抬起头来的举动惊诧万分，因而她手掌落下的动作不禁微微一顿，不可置信地挑眉问道：“程氏，你说什么？！”

一直跪在瑾容身后的绿裳绿袖二婢也被自家主子惊得三魂丢两魂半，相互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纳罕的神色：这位主子素来心性绵软怕事，今日怎地如此反常，竟敢当面顶撞最受今上疼宠的陵川长公主殿下？！

这二婢虽然心中各有盘算，对瑾容并不衷心，但眼下她们却是瑾容的贴身婢女。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因此若为万不得已，她们也要帮助瑾容周全。

于是两人慌忙不住地磕头请罪，口称“王妃今日身体不适，恐是精神恍惚，冲撞了长公主殿下，请长公主恕罪”云云。

陵川闻言冷笑：“身体不适？本公主一问话便身体不适了？程氏这‘病’来的可真是时候！”在她看来，瑾容根本一切都好，是在找理由推脱企图搪塞过关而已。

然而瑾容却丝毫不理会绿裳绿袖二人的拼命磕头请罪，也仿佛没有听见陵川话外的讥讽之意，再次俯首下拜后，挺起上身，再次道：“请长公主殿下，慎、言！”

最后的“慎言”二字被一字一顿咬得十分清晰，瑾容神思清明，目光凝然，哪是绿裳绿袖口中所称“身体不适，精神恍惚”的样子？

“你！好你个目中无人不知尊卑的女人！”陵川指着瑾容的鼻子尖声喝骂，“你算个什么东西，竟然胆敢要求本公主‘慎言’？！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瑾容胆子很小，万万不敢有冒犯长公主殿下的意思，”瑾容深吸一口气，“不过，即便胆小如鼠，瑾容也万万听不得家父被轻辱诋毁！”

她抬起头迎上陵川怒意翻腾的视线道：“有道是‘死者为尊’，且家父一生征战疆场，精忠为国马革裹尸！即便长公主身份贵重，但若是眼见殿下口出恶言而视若罔闻，瑾容便是大不孝！因此，即便多有冒犯，瑾容也万万不敢听闻长公主殿下出言轻辱家父而无动于衷！”

对于“程瑾容”的父亲——程肃，瑾容知之甚少。乃至于在这位陵川长公主殿下口不择言道出他已经为国捐躯之前，瑾容甚至不知道，眼下“自己”的父亲已经不在人世。唯一知道的，不过是方才同贵妇们闲聊片刻那些听来的赞美褒扬的只言片语。

但是，即便是这种程度，却已经足够了。她只要明白两件事——那就是长公主殿下出言侮辱了“已故”的父亲，且父亲并非奸恶之人，而是“俄国捐躯”。

无论是前朝或是当朝，皆是以“儒家”为尊。而儒家思想精髓的其中之一便是——孝道。无论是前周朝或是如今的大楚，皆是以“孝道”服天下。因此，瑾容如今的一番话，虽说是冒犯长着，却是“师出有名”，即便陵川身份尊贵，在这件事情上她也是不占理的。

而且，今日的瑾容因着热症，周身倦怠，气力不济，说出的话也是气喘吁吁，隐有颤声。这在旁人眼中便是一副明明惧怕长公主威仪，却为了不使自己的亡父蒙羞，勉力出言驳斥的景象。

这虽然不是瑾容刻意为之，但正是这无心之处，反而有如神助一般，将瑾容的本性巧妙地掩藏在病容之后。

“你、你竟敢……！”陵川被瑾容的一番话驳斥得脸上无光。她暗道：程肃再怎样战功彪炳，却也是萧氏的奴才！为主子尽忠是臣子的本分！

当然，这话也就是心中说说，万般不能明言——不然让那些言官武将听到，即便不敢将她堂堂长公主殿下怎样，一顿禁足的惩罚却也免不了。

陵川虽然行事张扬跋扈，却并非不长脑子——不然她也不会故意让人支走了萧桓，并趁着帝后尚未到来的空当向瑾容发难了。

此时陵川有些后悔，为何被眼前这程氏一再激怒以致口不择言。现下，她进退两难：明知道出言道歉才是最最稳妥的，但想到刚刚瑾容的态度，她有眼部下这股火儿。

正在此时，便听到一个低沉的声音问道：“陵川，发生何事？远远便听到你的声音！”

能用这种语气同陵川长公主说话的……瑾容心中一紧：难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