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微凉,转眼已经入秋了。家家户户忙着收割,听着田里传出的阵阵欢声笑语,就可以代表着今年是个丰收年了。
可能是因为农事,使得市集上也少了很多的人。零散的几个人影,仿佛让商贩们都没有力气去叫卖自己的物件了。
市集的角落处,有一孱弱的身影一动不动的蜷在那里,穿着一身较大的灰色布衣,面前放着一个破碗。由于那不成正比的人和衣服,就仿佛是一堆布放在那里,遮盖住了里面人原本的容貌和身形。
“咣啷。”一声清脆的碰撞声从他的碗中响起。
“多谢。”稚嫩的童声从那“一堆”中传出。
可能是因为他稚嫩的声音,使得好心人有些不忍,又放了几个铜板进去。
这时,布衣中突然探出一个少年的头来,脏兮兮的脸上却带着微笑,“多谢。”。少年如此的向好心人致意。
这少年,不是别人,正是死了唯一亲人的夏仇。他天为被,地为床。在一间破庙里度过了这煎熬的几个月。
这几个月来,一个十一岁的孩子,靠着乞讨,勉强的活了下来。由于正是在长身体的孩子,却总是吃不饱,使得夏仇显得比正常孩子身体孱弱,瘦小好多。
起初的时候,夏仇还不愿意接受别人的施舍,曾一度对施舍他的人大发脾气。可固执是固执,生存就是生存!阵阵的饥饿感渐渐的打败了所谓的固执。有一次乞讨不上钱,实在是受不了了,却被阵阵的馒头香味引诱着。夏仇咽了咽吐沫,最终没有抵得住诱惑,趁卖家不注意,顺势抓起馒头就跑,等卖家回过神来。夏仇早已跑得不见踪影了。
也不知哪里又生出来的力气,夏仇一路狂奔回到破庙,就迫不及待的啃了起来。夏仇双眼流泪“只这一次,没有下次,我发誓。”
我要活下去!这是夏仇的内心对自己的呐喊。
也不知是什么触及了夏仇脆弱的内心,从此以后就算夏仇被饿的快昏迷的时候,他也从没再偷过别人的东西,而是用睡觉来应对。可每当睡着的时候,他都会看到父亲临死前的那一幕。满眼的血丝,双手紧抓他的肩膀“我不甘啊!仇儿,为我报仇!”
“呜,父亲。我不会死,我会活下去,我会出人头地。到那个时候,我会让所有护国公府的人为你偿命。”夏仇紧握双拳,满脸泪痕。
“哟。这不是小驴鼻子么?这么也跟我们一样,吃百家的饭啦,还在我们的地盘?”嘲笑的言语打断了夏仇回想的思绪。夏仇转过头去,原来是曾经羞辱他和父亲的小叫花子们。
“哼,偌大的市集,哪里写了是你们的地盘了?我怎么没看到。再说了,只有狗才会占领地盘,难道,你们是狗么?”夏仇冷笑了声。
夏仇说完这话。整个叫花子群都炸锅了,各种辱骂声不断。随后,一个貌似年龄最大的少年喝声制止了杂乱的声音。
“住嘴!你说谁是狗?”最后一句当然是对夏仇说的。
年长的少年很有震慑力。小叫花子们听到了他的怒喝,全都静了下来。眼睛却都狠狠的瞪着夏仇。
“谁是狗,我就说谁咯。”相比较小叫花子们的过激态度,夏仇反倒显得很从容。
“扁他。!”年长少年终于被夏仇的举动惹毛了。再也忍耐不住,大声的吼道。
随后,他身后的一群好似迫不及待的样子跟他冲了上去。
夏仇见势,抄起身旁的破碗向他们砸去,随后起身拔腿就跑。对面被碗来势所挡,不由得顿了下来。火气却更大了起来。叫嚷着就要去追夏仇。
就在这时,小叫花子们的后面传来了一阵惊慌的喊声“不好啦,腊肠哥,二牛偷烧鸡,被人打断了腿啦!”
“什么?”那年长的少年听闻,不再理会夏仇,和同伴们一起转身向声音传来的地方跑去。
夏仇现在反倒轻松了起来。本来已经做好了逃跑的准备,现在反倒什么事都没有了。
“切,明明这样了却也要欺负人,真是报应。”夏仇如此想到。
夏仇收拾了落了一地的铜板,买了几个馒头。见天色已经不早,还有了下雨的架势,便急忙朝破庙走去。
天说变就变,回到破庙,夏仇已经被雨淋湿了。吃过饭后,熟练的在庙中点起了火堆准备晒衣驱寒。谁料他刚想卧下睡觉之时,庙里竟闯进了一群人。
夏仇定睛一看。竟是下午在市集找他麻烦的那群叫花子们。
两边人对视了一眼,却都没有开口说什么。随后。两个体格稍微好一点少年,用简易的木架抬进了一个面色惨败的人。看样子,可能就是那个被打断腿的二牛了。
“我的同伴被打断了腿。店家报了官,派人来抓他。我们这群人,官府早就想找个缘由赶跑我们了。他们知道我们的住处,我们也不敢回去。二牛现在状况不太好,我们见有间破庙,以为没有人,就想到这里来避避雨。不是故意来打扰你的。”还是叫腊肠的首先打破了僵局,和气的解释给夏仇听。
夏仇没有想到,那个叫腊肠的竟然会和气的和他说话。本来想讽刺的话,却堵在嘴边怎么也说不出口。
“嗯。”夏仇不懂得言辞,只嗯了一下表示他的态度。
腊肠见状,露出了喜悦的表情。“来,把二牛抬到火堆旁,小心别让他再染了风寒。”
几个人手忙脚乱的把二牛抬到了火堆旁,也凑在那烤起火来。
一群人脸色凝重,也没什么话说。
“咳咳。”靠在火堆旁的二牛突然咳了起来,随后便伴起了阵阵的呻吟声。“血!二牛的腿又流血了!”也不知是谁突然的发现,二牛已经不流血的腿又流开了血。众人手忙脚乱的拿出用过的碎布条帮他止血。此时的二牛已经不再呻吟了,不知何时已经闭上了双眼。二牛因断腿流血过多,还不曾看医,感染了伤口。又再次崩裂伤口流血,枉了自己年少的性命。
“呜...”同样不知是谁最先哭了出来,其余的人也都跟着哭了出来。
夏仇为免尴尬,靠在一边假寐了起来。
雨没有下多久,不一会便停了。夜变得静了起来。
“沙沙。”一阵脚步声在不远处响起,引得附近的狗叫个不停。
“快躲起来!”夏仇突然反应了过来。“官兵来了!”
庙里立马就骚动了起来。孩子们的脸上挂满了惶恐。
腊肠也不知怎么办才好,一脸希冀的望着夏仇。
夏仇此时一脸的沉思状“嗯....庙里是不能呆了,那边有个后门,我们从后门跑出去。”夏仇随后向后门方向一指。
“嗯,快走。”腊肠指挥着孩子们向后门跑去。随后,一群孩子伴着月色,向庙后的后山跑去。
不知跑了多久,夜又再一次的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坐在了地上喘了起来。
“和我无关,为什么我也要跟着一起?”平静下来的夏仇纳闷到。
“龙洋是不能再待了,现在的我们只能去别的地方了。”腊肠沮丧的说道。
众人仍在因二牛的死而处于悲伤之中,因此没人搭理腊肠。
“咳,现在也没事了,我就先走了。”夏仇不习惯处在悲伤的气氛中,开口提到,随即转身要走。
“喂”,腊肠向夏仇喊道“你去哪里,你若回龙洋,官府定把你当成是我们的同伙,若没有去处,便和我们一起吧。”
所有人都没有料想到腊肠会邀夏仇和他们一起,就连夏仇本人也是一样。
“我?我为什么要和你们在一起?我自己蛮好。”夏仇貌似有点动心。
“你以为我想?要不是因为是我们连累了你,我才不会让你到我们中来。不过......有同伴的感觉不是很好么?至少不会孤独......”腊肠嘴不让人,可心里却不是那么想的。
孤独?同伴?自从父亲去世,就再也没有一个亲近的人了。孤独一直伴随着他,其实,他很羡慕腊肠他们,虽然日子苦,却有一帮亲近的人。
夏仇,早就动了心了。
“来吧,小驴鼻子,和我们一起吧。”其余人可能是因为感恩,都向他发出了邀请。
夏仇感觉这时他第一次的被别人如此的在意过,两眼早已朦胧“既然你们这么有诚意,那我就跟你们一起吧。”夏仇仍在逞强“不过,你们要是再叫我驴鼻子,欺负我的话,我就告官!”
众人听到他同意了,脸上都或多或少的露出了笑容。多了一位小伙伴,假若没有二牛的事,他们可能真的要欢天喜地一阵了。
“快走吧,小心官兵一会又追上来了。”还是腊肠想的周到,扯回了还沉浸在喜悦中的众人,随后率先寻了个方向走。其余的十几个孩子,都紧随其后。
边走边乞讨了几天,腊肠一拨人走到龙洋西面的令一座大城,名叫卧蚕。该州虽然地域宽广,可两面却有两条山脉,名曰南岭和北岭。遮天蔽日,窝蚕夹在两山脉之间,好似一只躺着的大蚕。因此此州名为窝蚕。
一行人到了窝蚕,在城内乞讨。在郊外,十几个人七手八脚的建了一个简易的木棚,虽仅够他们住下,却也能蔽日遮雨,一群人其乐融融。
就这样,夏仇和腊肠他们在一起度过了艰辛却不苦闷的两年。
两年后。
正值初春,夏仇和腊肠等人和往常一样在窝蚕乞讨。却听路人突然说道,几天后是佛的生日,窝蚕最大的寺庙——万若寺,会举行布施活动,来庆祝佛的生日。
对于正处在国泰安康的中王朝普通人来说,这没什么。可是对于夏仇等人来说,这可是一次吃饱饭的机会。
二月八,佛的生日。夏仇一行人来到了万若寺门口。正如那路人所说,万若寺门口果真摆起了几个煮粥的大锅。桌上放着十几屉冒着热气的馒头。许多人都在寺门口排队。象征性的舀一点粥,拿一个馒头来沾染佛气。可夏仇他们就不一样了,他们可真的是来填饱肚子的。排在队的后面,看着前面得到食物的人和还有好长好长的队,不由的叫嚷了起来。
本来就没有吃饭,叫嚷声没有持续多久。也终于轮到了夏仇他们。盛粥的和尚按常规叫了声“我佛慈悲”,便要给夏仇盛粥。
可夏仇早已饿的不行,哪里等的了和尚的慢条斯理。怒吼到“死秃驴,哪里有那么多废话,快给我吃的!”说罢就要自己动手去抢。
盛粥和尚哪里见过这等架势,吃人家的饭,还骂人家。可却也定了定神色,伸手阻了夏仇的举动。夏仇哪里有他的力气大,不敢再造次,只好焦急的等着。一碗粥,一个馒头,递到了夏仇的手里。
“再给我个馒头,我不够!”夏仇又吼道。说罢,又伸手要抢。
“住手!”盛粥和尚有些恼了,再次抓住了夏仇的手。
“佛曰:修身六则,贪、嗔、痴、妒、慢、疑。小施主,你犯了贪则。”盛粥和尚强忍着平下心来。
“狗屁!你们老大随便你说,你们就跟着闻他臭屁!”夏仇被和尚抓的疼了,怒吼着叫道!
夏仇这么一叫,引来了不少人的侧目,一旁的管事和尚们见状,也都走了过来。
“小施主,佛曰:众生平等,我若是多给你一个馒头,对他人有所不公。”盛粥和尚依旧忍着性子,教导着他。
“去他的平等,人在世间,就没有平等所言!”夏仇抽出了手,揉着手腕又是一顿乱吼。
“哦?小施主。既然你对佛语有疑、那老衲不妨听听,你所说这番话的依据又是什么呢?”盛粥和尚刚想开口反驳,不料却被人抢了先机。
待得他看到来者面容,紧忙双手合十行礼,其他和尚亦是如此。
夏仇看来者胡须皆白,慈眉善目,不似成粥和尚那样凶神恶煞,怒气未平,壮了壮胆子说道“你们总说众生平等,可又哪里有平等所言?都说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不是天子,王公犯法,也可无罪,我的同伴只是偷了只鸡,却赔上了性命。这就是平等?若有平等,又怎能有穷人富人之别?又怎么能有像我一样乞讨的人。你们又说修身六则、如若人们吃不饱,穿不暖,有怎么还能顾得上修身养性,人都饿死了,还修哪门子的身哪门子的性?依我看,你们的那个佛祖,就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才对!”
那老者听完夏仇所言,脸色变换极快,最后却大笑一声说道“哈哈,听小施主解说的佛语,还真是有趣,你说的都在理,可是你却说错了一件事。佛语所说的众生平等,是指对他而言,就算是有罪之人,只要肯改过,在他那里都是平等的。可不是你所说的,世间人人都是平等的。世间,还真是不平等。小施主,不知你还有什么话说?”
老者挑出了夏仇的错处,可没曾想夏仇仗着自己年幼,不屑受人耻笑,冷哼了一声道“那么老和尚,我问你,你们总说佛法无边,说明了佛法的重要性,可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试问,是佛法大还是王法大?我们要听谁的?”
老者听到此处心中一颤,未曾想到一个仅仅十几岁的孩子心思却这般缜密。若说佛法大,无视朝廷,当然不可。若是说王法大,可仍有不受王法约束之人,不管怎样说,都有纰漏。
“这,这...”老和尚有点难堪。
“哈哈,笨和尚,这都不知道怎么说。”夏仇见状突然得意起来“佛法修心,束人精神。王法正身,管人举止。老秃驴,读了几十年的经,这点道理,你还纠结个什么呢?”
“轰。”仿佛凭空降灵雷,打到了老者的心上。“没错,这些道理每个僧人被问及都会懂。是我轻视孩童,撞进误区,是有此辱。看来,还是我佛心有隙,佛心不固。”
想到此处,老和尚猛地抬头看向夏仇,将夏仇下了一跳“此子如此年纪心思就这般缜密,大道大理皆能感悟,看来此子与我佛有缘。若能加以教诲,假以时日,必当超出我等,修成正果...”
“住持...”,老和尚正在沉思,却不料被人打断。眼光望及处,只见夏仇等人已拿了馒头白粥走向远处。
“腾。”老和尚没有理会旁人,纵身跃起。几呼吸间便落到了夏仇等人面前,吓的夏仇都掉了馒头。“你,你要干什么?”夏仇急忙问道。
“莫不是,我当面羞辱了他,他来找我麻烦?”夏仇突然想到了自己的父亲。
“呵呵,小施主不要怕,我没有恶意。”老和尚柔和的说道。“小施主与我佛有缘,不知小施主,愿不愿意到我们寺院出家来深研佛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