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仅是有如一道清风过身的触觉，含啸已进入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他也曾稍微猜想过战争天穹之内到底是个什么样子，有可能是尸山血海，遍地战争堡垒，到处都用木桩穿刺着人类的尸骨；也有可能是大地荒芜，人类成为奴隶，被拿着皮鞭的妖族奴役、使唤。

含啸并不擅长想象力，从战争这个词中他所能想到的也只有这样的画面。

但现实却恰好相反，看到战争天穹之内的世界后，他的第一个念头是失望，第二个念头是恍然，第三个念头则是震撼。

放眼看去，首先看到的仍旧是一片和外界毫无二致的密林，所以他觉得失望，因为这和他想象中的画面差别实在太大。

然后是声音，形形色色的声音传进他的耳中，有鸟儿扑扇翅膀的声音，虫儿鸣叫的声音，轻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听到这些声音时，含啸才恍然惊觉，这些天来，他还在战争天穹之外的密林中时，就连一声类似的声音都没听到过，与这里相比，那完全就是一片死寂的世界。

同样是密林，但在战争天穹之内已是充满生机和活力，就连这里的树木都比外界高大了许多，空气也似乎清新了不少。

那并不是错觉，抽了抽鼻子，含啸已分析出空气的成分确实更为清澈，含氧量也略微高于外界。

沿着密林向北方走出了近千米远，含啸心中微微一动，猛然抬头，一抹黑色透过枝叶的间隙映入他的瞳孔。

随意寻了一棵高大的树木，三两下爬上了树梢，于是含啸就感到了震撼。

天顶上，战争天穹之顶泛出的波光显得极为遥远，那距离已经超出了含啸的准确测距范围，也不知道到底是在几千米还是上万米的高空，阳光透过穹壁投射下来，显得柔和而舒缓，向着北方平视，郁郁葱葱的树冠连成一片，一直延伸到了视线的尽头。

从他所在的位置向北，地势逐渐降低，那是原本的斯洛文尼亚国境内，无尽密林的包围中，有一座人类风格的城市，城市周围完全没有道路，以前的公路都已被树林覆盖。

那座城市应该是曾经属于人类的建筑，从远处看起来似乎并没有遭到多大破坏，而让含啸真正震撼的是，在城市上空，竟赫然高悬着一座浮空的堡垒！

那是一座通体呈黑色，仿佛是由黑曜石雕琢而成的巨型堡垒，堡垒外壁上鳞次栉比有无数弯曲的石刺探出，整体造型狰狞险恶，占地面积和下方的城市相比也小不了多少，这座充满质感的巨型堡垒也不知道有多少万万吨重，却就这样违背了地心引力悬浮在近千米的空中。

透过战争天穹过滤的阳光投射到堡垒上，为黑色的堡垒镀上了一层金色的珥边，仅此一座如静默怪兽一样的浮空堡垒，就透出了一股子厚重肃杀的蛮荒气息。

堡垒主体接近底座的部分，有四根最为粗大的石枝分探向四个方向，石枝的尽头则连接着四座只有主堡十分之一大小的分堡，每一座分堡的边缘又各自伸出四根极为粗大的黑色锁链，不知道由何种材质制成的锁链绷的笔直，一端连接分堡，另一端则斜刺进远方的地面，但并不像是锁链撑起了堡垒，反倒像是靠这些锁链才把堡垒紧紧系在大地上一样。

堡垒的底部是平平整整的一块儿平面，一道极为庞大的圆形法阵在平面上缓缓旋转，法阵的范围囊括了主堡和分堡，面积甚至更超过了下方的人类城市，柔和的光芒从法阵中射出，代替了被黑堡遮挡的阳光，投射在人类城市之上。

无数极为细小的黑点在黑堡之外飞翔徘徊，不时有黑点飞向战争天穹笼罩的其他方向，时而有黑点从远方飞来，最终进入堡垒，含啸的瞳孔不断收缩调整，一粒黑点在他的视野中迅速放大，然后他终于看清楚了黑点究竟是什么。

那无数的黑点，分明全都是妖族。

身穿黑袍，站在含啸没见过的巨型鸟类背上的妖族。

形如书中所说的翼手龙，浑身覆满黑色长羽，腹下有三足的巨鸟并没有装上鞍座，但无论巨鸟在空中如何转折变向，其上的黑袍妖族都站的稳如泰山。

有些刚从周边密林内飞起的巨鸟背上，除了一名黑袍妖族之外，还驮着或多或少的其他人影，含啸缓缓调整着视野，约三千米之外，一只刚刚从密林中飞起的巨鸟背上，被黑袍妖族护着的两名青年男女紧紧贴着鸟背，衣衫褴褛狼狈不堪的他们身上都有着和人类显著不同的特征，显然是因为前线能力者撤离才得以进入战争天穹的游离妖族。

这些进入战争天穹的游离妖族被接走后，有的由巨鸟驮着送进了下方的人类城市，有的则直接被送进了空中的偏堡。

空中每一个黑点都代表着一头巨鸟和一名黑袍妖族，而黑堡周围盘旋的黑点，何止成千上万？

有一头巨鸟正在往含啸所在的方向急速接近，显然，妖族有着某种手段可以探知到进入战争天穹的人，含啸翻身跳下了大树，闭上眼睛仔细感受了一下自身的气息，确认伪装没有出现问题后，他装出了一副茫然无措的样子。

巨大的翅膀扑扇声由远及近，恶风从头顶扑来，翼展足有十余米的怪鸟悬停在树林上方，林中鸟兽四散奔逃，两根长长的翎羽从鸟背上延伸而下，黑袍妖族已抓着翎羽降至地面。

这名黑袍妖族有着相当于4级的气息，从装束上来看有点像含啸曾见过的执刑者，当然，除了执刑者这一个名词之外，含啸并不知道殛之塔里的妖族职位划分。

黑袍妖族径直走到含啸面前，上下打量着他。

“名字，年龄。”

“诶？”含啸脸上的茫然中多出了一丝惊讶，在天穹之外时，莫询所用的语种是颇具古风的汉语，他还以为那是殛之塔内的通用语言，还刻意练习过用西方人的发音方式来说蹩脚中文，但眼前这名妖族居然说的是地地道道的英语。

黑袍妖族掏出了一块数厘米见方的琥珀色薄板，手指划过上面几条回路，薄板上泛起莹莹微光，他用半透明的薄板对准了含啸。

“诶什么诶！告诉我你的名字、年龄。”

“哦，我是阿鲁巴，二十七岁。”含啸说出了事先想好的身份，“这是我的身份证明，本来我在人类社会里是个教师……”

黑袍妖族随意挥挥手，打断了含啸的话：“伙计，既然都来到这里了，你还留着人类的身份证明干嘛？嘿，丢掉吧，那些玩意用不着。”

“嗯，确实不是人类，不过很可惜，没有达到战级的标准，你只能住进那座人类的城市。”嘀咕着在薄板上点了半天，黑袍妖族随手将这块薄板递给了含啸。

“拿着，这是你在殛之塔领地内的新身份，我是见习执刑者李凌峰，编号是95279，欢迎你回到遗族的国度！我的兄弟。”

黑袍妖族掀开头罩，对含啸伸出手，除了耳下像是鳃孔一样的器官之外，那张和纯正东方人无异的面孔上带着善意的微笑。

“你应该是出生在东方吧？英语说的很好。”含啸握住了伸来的手。

耸了耸肩，李凌峰回答：“我们这些在外走动的新生代，不熟练掌握几门人类的语言，好意思说自己是执刑者吗？虽然我还是见习的。”

从天空垂落的翎羽缓缓缩回，跟着李凌峰回到了巨鸟背上，震耳的鸣叫声中，巨鸟扑扇翅膀，升上了极高的空中，围绕着黑堡盘旋了很大的一个圈子，之后才飞向黑堡的方向。

被极具现代风格的对话所打破的古朴蛮荒气氛重现，在天空中以不同的视野所看到的景象再度让含啸感到了震惊。

那是只会出现在最荒诞的奇幻想象中的世界。

从天空俯瞰下去，广阔的森林中各色幽光飘荡不息，一片迷蒙迤逦的光晕笼罩在森林之上。

而从这座如梦幻般的森林中含啸并没有感觉到任何能量的波动，也就是说充斥于这片森林的各色光芒要么是纯粹的自然现象，要么就是超出了他感知能力的某种大型法阵。

森林的北方，两片面积极大的湖泊充当了森林的边界，有如两块相邻的镜面镶嵌在大地上，西北方是绵延的雄伟山岭，东北方是辽阔的荒地高原，湖泊中间则是一片盆地平原，隔开了两座湖泊的平原一直延伸到了极远处。

此刻东北方的高原上尘烟滚滚，两支各有近万人的骑兵队伍正在原野上往来冲杀，那奇形的驼兽背上，分明是含啸曾听人描述过的，在之前战争中构成妖族主力的蓝袍战士。

目力所及，天与地相接的尽头还有着几个漂浮的黑点，含啸的瞳孔急剧收缩，黑点在视野中层层放大，然后他缓缓吐出了一口气。

每一个黑点都是一座浮空黑堡，虽然由于距离过远，即使视力发挥到极致也无法看清细节，但含啸仍然能隐隐感受到那种让人无法直视的威严。

他无法想象，到底要什么样的匠人，才能雕琢出这种鬼斧神工的奇迹。

“很震撼吧？我当初第一次看到这景象时的表现和你差不多。”

李凌峰一脸的自豪。

“我们遗族，并不是只有战士，我们，是一个完整的文明。”

点了点头，含啸完全接受了李凌峰的说法。

这个世界的地球直径比含啸以前那个世界足足翻了一倍有余，而以殛之塔所占领的领土比例来看，这样的黑堡还不知道有多少。

更何况在殛之塔占领地界的中心处，阿尔卑斯山脉之中，还有着那曾在世人眼中惊鸿一现的恐怖巨塔，殛之塔的底蕴仅仅展露出来冰山一角，就已让含啸有种喘不过气的感觉。

“这里是莫询大人的领地——迷梦之森，你知道的，和我们这些新生代不同，古遗族的大人们总喜欢这种文绉绉的名字，那就是你以后要生活的地方。”

李凌峰指着黑堡下方，那座曾属于人类的城市。

“如你所见，这座城市原本属于人类，但不管这座城市原来叫什么，现在它的名字是幻林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