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御风的笑声仿若炎热午后的清凉雨点,打在寒裳的心上。
在这一瞬间,寒裳才真正地松了口气。此时的笑,果然与昨晚有所不同,昨晚他虽笑得单纯,却总有那么一丝别的味道,只可惜当时她中了情毒心志大乱,并不曾在意,现在细细想来还是有迹可循。
而现在的笑,却是单纯的直入眼底,不带一丝防备。只这么一笑,淡淡的一句语,她便知道,自己已经伪装成功。
一丝无法言语的无奈从心底深处渐渐升起,在心头一绕变成了丝丝的酸楚。这六年来,唯一没有懈怠的项目便是伪装术了吧,日日月月时时刻刻,到现在连她自己都忍不住要佩服自己了。阳明王朝的广袤大地,她不敢说,至少在支离国她的伪装术是数一数二了,不然还有谁能将人皮面具做得如此精良,薄透得甚至能透出脸上的红晕来?
蓝御风不再走在寒裳的身后,而是与她并肩而行。凉爽的夜风将他的衣袂吹起,银白色的清凉月光洒在他的肩头,越发显得他俊逸飘洒。
寒裳偏头看他,见他温和的目光正盯着自己,便连忙垂下了眼睑。不再怕身份被识破,而是没来由的一阵心慌!昨夜她还曾经为不与他相貌相配的惊慌眼神感到失望,而今日这样的衣袂翩翩,是否正是她的期望?
为何会这样?本该恨他的狡猾和伪装,却又为何会为他心慌?平静的心湖,仿若忽然被投进的石子搅动,荡起阵阵的涟漪。
“你的簪很好看,正配你!”蓝御风的磁性声音在夜风中飘扬着,淡淡的很好听。他说完轻轻一笑接着又道:“就冲我帮你挑选了这样一根好看的簪,你也该像叫朗清那般,甜甜地叫我一声大哥吧?”
除去当初的怀疑,这样温婉的少女倒是他不反感的,至少比那片红衣相处起来自在。
这簪是他挑的吗?寒裳心中是说不清的滋味,嘴角却绽开了羞涩的笑靥。“多谢蓝大哥!”她抬起眼来看他,眸中是满满的受宠若惊。
蓝御风的笑依然温和,眸中带着一丝的欣喜,直直地看着她道:“还是多笑笑的好,你看,你笑起来比红梅还要像朵花!”
这句话是赞美也是鼓励,寒裳如何不懂其中的意思。只是,她真的无法感谢他,因为红柳就该是那样,怯懦卑微没有信心,因为她需要靠着这个伪装。
接下来的路,蓝御风走得越发轻盈,仿佛凉风一吹便真的醒了酒一般。而寒裳却走得越发沉重,丝丝的怨恨与莫名的情愫交织着,让她倍感煎熬。
终于,路走到了尽头。当偏院那破旧的院门出现在视线中时,她在心底长长地舒了口气。“再见,蓝大哥!”她的告别轻轻的柔柔的,心中却狠狠地想“再也不见罢了”。
蓝御风微微一笑,眼中的宠溺像极了叶朗清某些时候的样子。“再见!”他说。
寒裳点头,再不看他一眼,侧身进了院子。院中一片寂静,她的屋中,绿藻的屋中都黑着,貌似没有生命的气息。
寒裳慢慢地往寝屋走,一瞥眼间,看见远远的树下,绿藻抱膝坐着,清冷的月光洒在她的侧脸上,印出一片柔泽的光亮。那是泪花的反光!
异样的情绪从心中涌起,让寒裳的脚步停了一停。为什么会哭?一个派出来执行任务的伪装者,难道连基本的情绪都控制不住吗?抑或是,这样的悲伤来得太过猛烈,真的抑制不了了?
寒裳很想走过去问个究竟,但是,犹豫了片刻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或许,让她自己静静地待一会才是最好的!
寒裳推门进屋,黑暗中立刻便有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来:“你喝了酒?”只是那么一小口,淡淡的余味还是没有逃过端木宣的鼻子。
寒裳走到梳妆台前坐下,全身刹那间松懈下来,只有在这个男子的面前,她没有必要伪装。“嗯,是美人泪,所以喝了一口。”她淡淡地回答,只觉倦意涌满全身,伪装,也是一件很累的事啊。
听到“美人泪”三个子,端木宣在黑暗中沉默了。
寒裳也不去管他,纤细的手指抚上脸颊,在脸颊的边缘轻轻揉捏了一会,便忽地将那张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揭了下来。她将人皮面具捏在手上,转身对着窗,淡淡的月华从窗外射进来,将那面具照得几乎透明。
她对着这透明的面具愣愣地看了一会,轻轻叹了口气,转过身来将那人皮面具小心地放进铜镜的暗格之中,却听端木宣忽然道:“你若是喜欢美人泪,改日我给你拿些过来。”他是她与将军之间传递消息的人,自然有很多机会回支离,也自然可以得到美人泪。
但是,寒裳却摇头轻声道:“不用了。”不会喝酒的叶红柳若是带上了美人泪特殊的香味,不是惹人怀疑吗?喝什么,也不能喝美人泪。
寒裳轻轻站起走到床边,难掩声音中的疲倦,“我太累了,要睡,你走吧。”
端木宣站起身来想要出去,却忽地停住了脚步,犹豫着。“绿藻已经来了,知语坊的事……”他不得不提醒她一句,却提醒得心里发疼。
寒裳秀眉紧蹙,挥一挥手,语音中不乏讽刺,“绿藻是个好帮手,今天已经提醒过我了,我怎会忘记?”
端木宣点头不再说话,转身欲走,走到门口,却听寒裳犹豫的声音响起来:“绿藻……为何哭了?”
端木宣身子一僵,回过头来,声音低沉冰冷地道:“我怎知?”顿了顿,他又补充,“你向来不管别人之事,今日为何有此一问?”
寒裳微微一怔,是啊,绿藻的事又关她何事,为何多此一举?是因为受到了别人的关心,所以不由自主地学会了吗?她的心中升起莫名的怅然,“关心”这种情感,不该是她应该拥有的东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