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莪山上有一种野兽,形似赤豹,长着五条尾巴和一只角,声音犹如敲击石头的响声,名为狰。
一辆由四匹狰拉的车,踏着月华自东向西驶去。
赶车的是青丘那只老鸟,他本是青丘土生土长的灌灌鸟,后得老帝君的照拂修得正果,成了个小仙,便在青丘做起了老管家。
此刻他收了翅膀,揣着手笑眯眯的坐在车前,满面红光不知在想什么美事。
车里合锦自从被告知留下开始,就浑浑噩噩的呆坐在角落里。至于那冰山,则在一旁看书。
一路无话,两人倒也相安无事。
突的,车身一阵颠簸。剧烈的震动让合锦暂时回了神儿,迅速看向坐在身边的青丘帝君。却见他丝毫没有受到影响,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帝君……”
没人搭理她。
还好这颠簸只持续了片刻,合锦等车身平稳后从角落挪到车厢中间。扯过一个蒲团,整了整衣裙,跪坐在檀木小桌旁,叹了口气。
她想了一路,自己本是另类,一尾的九尾狐族……只要是自己不说,谁也不会想到她姓涂山,而知道的人都在九重天上轻易不会下来。
可以说,自己目前还是很安全的。
想通了这一点,她决定安心留下来,主要是她也没地方去,在这里有吃有住,待遇也不错。等玩儿够了,再偷偷回去九重天。这期间要是能发现点什么青丘是秘密,回去告诉爹娘,不仅不会挨骂,没准还会受到表扬也说不定。
托着下巴,她直勾勾的看着斜对面的青丘帝君,也没原本那么拘谨了。
咱想通了,咱不怕你了!
窗外是如墨夜色,车里仅靠着插在四壁的几支小红烛在那儿熠熠生辉。烛光摇曳,微光映着他长而微卷的睫毛上一阵涟漪,合锦不自觉看的有些痴了。
“看出什么了?”
“睫毛真好看……”有人问,就顺着答了,等反映过来已经收不回来。合锦有些不好意思,揪着手指,眼神乱瞟。“额……我是说……帝君你……”
“白灏。”
“嗯?”
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手中的书,冰块翻了一页道:“不必总叫帝君。”
合锦这才明白,他这是在介绍自己?
想着他的不善言辞,她噗嗤便乐了出来。
他放了手中的书,莫明的看着她。“怎么?”
合锦抬头抹了抹眼角笑出来的眼泪。“帝君你平常,一直是这样的吗?”
“什么?”他不解。
“把自己弄的一副是人勿近的模样,其实还是很温柔的。”他之前送她药膏,还因为她迷路要护送她回家,在得知她是离家出走后又好心收留。
白灏垂下眼帘,重新拿起书,却没有再看,只是攥在手里。“我没有。”
合锦展颜一笑,她觉得他真的挺好的,虽然别别扭扭的,似乎不怎么会与人接触,但是个好人。
他好像与父亲说的那些个青丘狐狸并不相像,至少现在一点也看不出来巧言如簧,惟利是图的性情。甚至怀疑眼前这位……真的能做到巧言如簧的境界么?
“不管怎么说,我现在是你的侍女了,叫你名字总归不太好。不如……我叫你公子可好?我看过很多凡间的故事,好像都是这么称呼的。”
“你现在像个侍女?”白灏撇了一眼目光炯炯的她,缓缓道:“刚开始好像很怕我,怎么又突然不怕了?”
合锦揉揉脖子,并不回答,只是嘿嘿一笑。
她有些无聊,好奇心便又开始作祟了,她发现桌子下面有几个暗格,便往后移了移,完全没有自己是个侍女的自觉。丝毫没打算经过主人的同意,她一股脑儿将暗格全部打开,这个也掏掏,那个也看看。还擅自拿出来一大堆瓶瓶罐罐,全都摊在桌子上。
”太上老君的紫玉葫芦?蟠桃树傍生灵芝的粉末,呀!还有凝神香!”
她打开一个青花小瓶细细一闻,惊呼道:“这可是花神的独门手艺!一滴的香味儿能保持三五十日,还可安神静心。”这香味儿清新淡雅,是她独独喜欢的。
这种凝神香花神并不常做,原本天君赐下过几瓶,几个姐妹们一起分了。此番出来太过匆忙,也没想着带上一瓶。
“你对这些倒很清楚。”白灏看着她摆弄这些瓶罐,又一个个报出名字。这些东西虽然算不上是极其珍贵,但也是普通的一尾小狐接触不到的。
合锦吐了吐舌头,暗骂自己得意忘形……胡邹道:“书上写的。”
白灏勾了勾唇角,不置可否。
“还有茶呢啊,这我就不懂了。”她掀开一个白瓷小罐,一股极淡的茶香飘出。拿出一粒小球放在手心闻了闻,淡淡的茶香,却怎么看也看不出茶叶的形状。
“反正到西海还要很久,不如我们沏上一壶茶?”
她说着又打开暗格捧出一组茶具,用小匙取了些球状的茶放到壶中,方又拿过刚刚扔在一旁的紫玉葫芦。
太上老君祭练的紫玉葫芦内含三昧真火之气,不仅可以盛放任何火属丹药,还能煮水。
当然……煮水之用是合锦自己创的。
旁人得了这等神物都是宝贝的很,放了灵丹妙药。合锦却是在九重天上长大,要什么都是伸手就来,虽然也央着老来串门子的大司命弄来一个紫玉葫芦,但却无丹可装。最后想了这么个传出去大约能活活气死太上老君的好用处……
将水晶瓶中的昆仑雪水倒入葫芦,转手再从葫芦倒入茶壶的已是滚水。
白灏只是坐在那儿静静地看着她沏茶,看到她竟然用紫玉葫芦煮水,淡笑着若有所思。
连倒了三杯热茶,合锦双手端起一杯递到白灏面前。“公子,请用茶。”
她装着书中写的那些个丫鬟的作派,恭恭敬敬的奉上。
白灏放下书接过茶盏,却是不喝。看着她又端了一杯,掀开车帘,探出半个身子。
“灌叔,夜里凉,也喝杯热茶暖暖吧。”
车外又听得一阵千恩万谢,合锦才回到车里端了最后一杯,浅浅的喝了一小口。
“不大像我平日喝的那些茶的味道,这到底是什么茶?”皱着眉又喝了一大口。一股子土土的味道,品到了最后才有一丝甜味儿。
白灏眼中难得的滑过戏虐:“这是龙珠茶,天虞山上一种黑虫的……粪便。”
他故意把最后俩字重重的吐出。
“噗——”她一口茶刚咽下一半,剩下的尽数喷了出来。桌上顿时一片狼藉,她也顾不得擦,捂着嘴干呕不止。
白灏眼中有一丝丝得逞,笑意更浓了。
“你是故意的!咳咳……”她嫌恶的扔了茶盏,拿过昆仑雪水猛灌了两大口。再看看身上,雪白的衣裙上一大片褐色的茶渍。
或者说……是那什么渍。
“我没带其它衣服啊!”合锦想哭,玉指捻着裙角,让那一大片水渍离自己尽可能的远。“这要怎么办!?”
“灵力幻化。”
能化为人形的妖都是可以用灵力幻化出衣物遮体的,根据不同属的灵力,决定其颜色。但大多仙妖不愿如此,暴露属性不说,还浪费灵力。
“也只有如此了……”她心中气恼,气鼓鼓的看着他,她要收回刚刚夸赞他的话,青丘狐狸本性果然恶劣!“那……那你还不转过身去!”
白灏也不理,依旧端着茶,只是眼神看向窗外。
见他根本不听自己的,合锦恶狠狠的瞪着桌上装着龙珠茶的白玉小罐。一挥衣袖,瓶瓶罐罐全都消失无踪,桌子竖着立起隔在了中间。
合锦躲在后面道:“这些当作补偿,公子没意见吧。”
白灏看着竖在面前的桌面默不作声。
“既然公子不说话,那锦儿就当是公子默认了的。”话音落,一只玉手自桌后伸出扶住桌沿,向后轻拉,桌子又稳稳的平放回原位。
原本那淡雅素白的衣裙叠在一旁,换上一身雪白的委地锦缎长裙。袖口与裙摆绣了银丝暗花,一朵大红的牡丹绽放在裙幅一侧,白皙的颈项和清晰可见的锁骨。三千青丝不扎不束,一缕垂在胸前,未施粉黛,华贵中却又多了出尘。
白灏清冷的眼中有那么一分惊艳,遂即隐去再度望向窗外。
经过这么一闹,两人半响都没再开口。
本以为就这么安静地保持到西海,合锦趴在小桌上想睡上一会儿,却忽又听他道:“你有火灵?”
心知他说的是裙上的红牡丹,合锦依旧趴着,却仰起脑袋看着他道:“这抹红色我并不知道怎么来的,只是自有记忆起它便在了。但它不是火灵所聚,母亲说是烙在灵魂上的,也许与前世有关也说不定。”
说罢她咯咯的笑了笑,挑着眉得意的道:“前世没准我是朵牡丹花呢。”
其实她也曾在意过,还缠着大司命去算她的前世和牡丹的来历。大司命却说她是九重天上的仙,他看不到她的命盘。
后来她又偷偷找过他弟弟少司命,可不知道为什么,家里人都很讨厌他。每次他若是进了仙府,大家都视他如空气。
偶尔想过来跟她说话,她也都会被哥哥姐姐们拽走。只不过那次偷找他,他听完自己的疑惑之后,却只是笑笑,并没回答。后来也懒得再问,反正这牡丹倒也不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