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夷姬处回来后几日,细细构想上一辈的前尘往事,眼皮渐重。睡梦中总掠过虽貌美却冷酷阴郁的脸,那是诞下一子一女却被痴迷修仙的夫君冷落的安夫人,还有虽慈祥却无情的脸,那是一心修道望突破半阴半阳人身的祖父,更有贪恋权势的大舅,已然魂断的母上和爹爹......
需消化太多,头痛欲裂,索性不想,一觉醒来已是月上柳梢头,风高玉露冷。檀准备了稀粥,味同嚼蜡,流进空落落的胃里没带来半点饱暖的感觉。
终下定决心——离开侯爷府。在偌大的侯爷府,自己是祖父嫡亲外甥女,祖父和大舅从未额外怜爱半分,旁人寂寞非扰我清净,我非主非仆非殊,只能用尴尬两字形容。
想去找寻我的生父,找寻与自身血缘相关的那个人,赌他知道母上遗骨在何处,许是他带走了母上呢?我必当面问清这多年为何不来看母上与我,他究竟有恁样的苦衷要我却不顾我?诸多谜底,只要不死,都待我一一解开。
冷冷静静收拾衣物,两个包裹装着来时带的衣裳和一些物品,不是我的,半毫都不带走。檀如此心思玲珑剔透之人,怎会不明白我的想法?她未说任何话,也拾掇起了包袱。
她用头上的竹钗挑了挑豆大的灯花,“若士女欲行离开,带上檀可好?”
视着忠诚的玲珑,我动容,但她可知我欲走的这条路千难万险,许会魂归他乡邪?
“檀,我都不明白路在何方,怎好带你冒险?”
檀仰起清秀的脸字字清晰道:“栖是与檀最亲之人,啊姊落的如此下场是她的命,但士女大德刻骨难忘,早已立誓誓死跟随,檀虽拙笨,望士女不弃。”
我点点头,只是离开之前,得见俩个人。
款款来到祖父的“人天聚会”,门口两个童子,黑发披肩,头戴着小冠,且是生得唇红齿白,清秀娇嫩一执拂尘,一捧香炉,告知侯爷在存想静思,不便见客。
笑笑,既要得道成仙为何不云游四海,在此断情绝忆作践人岂是修仙之所为?所幸做功夫的人最无情,无情之人自是不会阻我去留。且无礼一回,轻提裙裾,闯将进去,两个童子阻拦不及气急败坏。
香气袅袅,祖父端坐团蒲,头戴金冠,身穿青衫,长袖翩翩,身形挺拔。
我行长揖:“祖父,玄今日前来辞行,且有事相求。“
原以为会虚意留我一场,谁知他阖着的双眼未动一毫,待他长长吐出一口气,才安然不动道:“何时启程?”
很好,此话够凌厉直接。一团气从胃脘急冲至胸间,我缓缓嘲讽道:“这很重要么,玄来与走与你有何相关?玄是否该唤你一声辛丘道人?对人无情,只能说明大梦未醒啊,超脱人生,出世入世不忘人性,方是修道之人的最高境界。”
被抢白一顿,祖父脸色浸染上一层秋霜似的哀色,这才惊觉其已是古稀老人,银发若隐若现,深陷于眼窝的棕褐色眼眸定定看我,露出无法言喻的悲哀和绝望。
掐住手臂,千遍万遍告诉自己不许心软。
他似魔怔了,一径喃喃述道:“你祖母与吾结发夫妻,实获吾心,情投意合,不过如此。君子爱淑女,天真喜悦,子笑吾必哂,子戚吾无欢,自此恩爱两不疑。吾曾曰不喜男嗣,男子总是太过世俗,一女类她即可。仆人禀府内新添一士女时,欣喜若狂,谁知伊却命归黄泉。独处每想起伊含羞问吾画眉深浅,吾与伊梳发钗珠,咏诵华章,弹琴论画,伊每有惊人之语,夫妻情趣可亲可爱。自伊去后,吾无喜无悲,画眉着黛旧日事,唯留床空委清尘。自伊托梦,吾一心律己修道,只望来与子共迹,去与子同尘。吾无心教养,蕊却渐芳华惊人肖似伊......。”
看着这位疯颠般的白发老者,心有戚戚,只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其后语详焉母上是碍其得道之不详之人,我难以苟同,缘起缘灭,难为人心。
只是血缘终令人情难自禁,跪下端端正正行三拜之礼,磕长头后道:“玄有一求,檀深得吾心,欲得祖父许其脱奴籍长伴玄左右。”
祖父受叩拜已然醒转过来,抬手算是应允。
“愿祖父身体康泰,早日得道成仙。”说完此句,起身回转,决然踏步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