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家很穷,余风身体稍稍好转,就发现这个家穷得还是超乎了他的想象。他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雪娘说一碗药十五个大钱很贵是个什么概念了。
现在是崇祯五年,按照余风脑子里的记忆,银子还是比较值钱的。一两银子等于一贯钱,如果按照官方的换算,也就是,足足一千个大钱。当然,这是官方的制度,实际上,在民间,一两银子能够兑换八百个大钱,就已经是很厚道的了。如果按照米价折算,这一两银子大约合计是人民币六百到七百的样子,余风算了算,这十五个大钱,大约也就是二十元人民币。
听起来,这似乎并不多,但是,和雪娘交谈后,余风看到雪娘从贴身的小荷包里,掏出几十枚带着体温的铜钱,还是忍不住有点心酸。
这就是他们两口子全部能用的家当了,屋子外面还有四亩薄田,但是按照现在的生产力水平,交完赋税之后,也仅仅只能顾得他们两口子的温饱而已。要不是雪娘时不时上山砍几担柴,在县城里卖上几个大钱,恐怕,连他抓药的钱都要去邻家借。
这余家还是自己有着自己的几亩薄田,尚且如此,邻居们又能好到哪里去,据雪娘说,这庄子里到有一大半人都是那位王老爷的佃户,这原本叫余家台的小村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人慢慢称呼成王家台了。
余家是传统的那种耕读世家,富贵自不说,但是,除了遇上大的灾年的话,一般的年景,温饱还是能顾得上的,自幼读书的余风,倒是没有为温饱着急过,但是,这几年,实在是算不得什么好年景,要不是雪娘勤俭,恐怕,这个家早已经维持不下去了。
雪娘并不是本地人,而是军户的女儿,那时候,余风的母亲早逝,父亲尚健在,与雪娘的父亲倒也有点交情,两家过年过节倒也常常走动。见到雪娘倒也是机灵可爱,于是,就和雪娘他父亲提了亲,雪娘的父亲哪里有不答应的道理,别说当时余风已经中了秀才,就冲着余家不要嫁妆,这门亲事也说得过去。
当时的人按职业划分可大致分为:民户、军户、匠户。
其中民户包括儒户、医户等,军户包括校尉、力士、弓兵、铺兵等,匠户分委工匠户、厨役户、裁缝户等。
这些户的划分是很严格的,主要是为了用人方便,要打仗就召集军户,要修工程就召集匠户。看上去似乎也没有什么问题,但其实缺陷很大。
比如你是军户,你的儿子也一定要是军户,那万一没有儿子呢,这个简单,看你的亲戚里有没有男丁,随便拉一个来充数,如果你连亲戚都没有,那也不能算完,总之你一定要找一个人来干军户,拐来骗来上街拉随便你,去哪里找是你自己的事情。
雪娘是军户家的子女,于余家结亲,那可是实实在在的高攀了,至少,雪娘的子女,就可以脱离军户这个贱籍,堂而皇之的成为民户,这对于当时来说,可是天上掉下来的好事情。而且,嫁给了秀才,那就是秀才娘子,一旦余风中了举人,那可是能够做官的,到时候,水涨船高,可就是官夫人了。
前年,在余风父亲病重之时,余风为了满足自己父亲的愿望,倒也摆了几桌酒席,请几个相厚的邻居和自己亲戚作见证,娶了雪娘,老爷子见到自己儿子也算是成家了,连驾鹤西去的时候,脸上都是挂着笑容。这功名一事情,强求不得,成家立业倒是可以自己掌握的,这倒是了了他最后的一笔心事。
余风在盘点完自己的家当后,找了个椅子,坐在院子里,晒在懒洋洋的冬日太阳,想起心事来。
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做?
读书考功名,别扯了,先别说自己有没有这么能耐,就算有这能耐,中个举人或者中个进士,然后被朝廷外放,当个地方官,听起来似乎不错。但是别忘了,现在是崇祯年间啊,就算余风再傻,也知道,这是明朝最后的一个皇帝,明朝就是亡在他手上的,眼下看来似乎还算平静,但是,过上几年,李自成,罗汝才,张献忠这些猛人就要出来,像篦子一样,将地方上篦个遍,要是运气不好,外放到河南,陕西地面,那还不如自己直接上吊了实在,免得到时候,被流民煮食了。
眼下之际,倒是让自己的生活有点保障再说,余风可是知道,虽然自己现在在山东,但是,大乱一起,这山东也未必是什么太平地方,饿殍遍野,饥民千里可不是书上简单的写的几句话,到了那时,自己可是要切切实实的面对的,那个时候,可就不是考虑怎么过好日子的问题,而是考虑,如何要活下去的问题了。
余风前一世,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打工者,虽说在部队里混了几年,但是,要说什么专业技能,倒还真是说不上了,像小说里别的那些穿越着造水泥,造玻璃,造火枪什么,可没有这个能耐,当初要是他努力学习这些玩意,也不至于去当兵去了。
他一缕一缕的往下薅头发,这个愁啊!昨天还大言不惭的对着雪娘说,要让她过上好日子呢,今天这么仔细一想,竟然是不知道从何做起。
“相公,我回来了!”雪娘的声音从门外响起,余风抬起头来,就看到雪娘那微微沁汗的那张俏脸。
一大早,雪娘就上山砍柴去了,余风在院子里胡思乱想的身后,她已经将砍完的柴在县城里卖掉回来了。
雪娘见到他坐在院子里,将自己手上的扁担放下,却翻出一个桑皮纸包。
“这是什么?”余风有点奇怪,他已经交代雪娘不要再去抓药,在他看来,不就是跌伤了一下,震动了一下肺腑,调养几天就够了,犯不着再去抓药,他可是知道,自己这一副药下去,雪娘可是要足足砍上三大担子柴薪,还得挑到县城里才能换回药钱来。
“这是盐啊!”雪娘的话语中带着欣喜,将手里的纸包展开来,一小包黄褐色的盐粒出现在余风的面前。
“这是盐?吃的盐?”余风大为惊奇,见惯了前世精制碘盐的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些犹如沙粒一般的盐粒,有什么值得雪娘这么欣喜的。
“是啊!”雪娘鬼头鬼脑的朝着院子门口看了一眼,模样十分的俏皮:“官盐咱们哪里吃得起,都是卖的私盐,你看,才十个大钱,买了足足一斤呢,还是一点泥沙都没有掺的,够我们吃好几个月了!”
“官盐,私盐?!”余风的脑子里顿时如同一道闪电掠过,仿佛想起来了点什么,急忙询问起雪娘关于这盐的事情起来。
原来,这盐业一途,自古以来,就是朝廷的专营,朝廷在各省都设有盐政司衙门,州县下面,还设有巡检司。顾名思义,这盐政司衙门,当然就是专管盐政一事的,至于这巡检司,自然是侦缉查处私盐的。
世界上最赚钱的买卖,当然是垄断,这盐这东西,几乎所有人都要吃,所以,盐政一事,可以说是关乎着国计民生的大事。但是,大家都要吃盐,这官盐卖的自然是不便宜,于是,私盐贩子,自然就应运而生了。即便是比官盐便宜不少,这私盐还是大有赚头,再说了,山东靠海,这白花花的海水,拿上铁锅一煮,就是白花花的银子,不干简直白不干。
但是,这朝廷要保证官盐的利润,私盐自然是要严厉打击的,这职责,自然是落在各州县的巡检司衙门身上,所有,历朝以来,这官盐私盐,可都是互相别着苗头。程咬金大家知道不,私盐贩子;张士诚知道吧,和太祖皇帝争天下的那个,私盐贩子,可见,私盐这一行,有着多少悠久的历史了。
但是,老百姓可不管什么官盐私盐,谁的盐便宜,自然就买谁的,你巡检司再厉害,总不能把天下所有吃私盐的人全抓到衙门里去吧,虽然法理上是如此,但是,倒也没有哪个盐政司巡检脑袋坏到这个地步,这也就雪娘假模假样朝着院子门口张望的缘故。就这私盐,还有好多人家买不起呢,谁会那么吃饱了撑的去告发。
“你这盐也是从盐贩子那里买的?”余风问道。
“才不是呢?”雪娘回答,“是大郎给我的!”
说到这里,雪娘有点惴惴不安的看着余风,这里说道大郎,就是余风的小舅子了,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嫁出去的女儿要是从夫家往娘家折腾点东西,那可是很大的忌讳,刚刚雪娘一时口快,说给了自己大郎十个大钱,生怕余风不快。她是海边人家,自然知道,自己弟弟给的那点盐,可要不了这么多钱。
“呃!”余风的心思倒也没注意这些,“你是说,你弟弟也在贩盐卖?”
雪娘脸都吓白了,急忙捂住余风的口:“相公,可胡说不得,自己煮点盐,分与亲戚朋友一些,算不得贩卖私盐的,这要是巡检司的人听到了,那还不是天大的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