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家书房的门被“当”的一下踹开。
一个暴怒的声音震吼,“子安,去把家法请来!”
杨子安贴在门缝上的脑袋被弹得“咚”的一声。疼得龇牙咧嘴。
“还等什么?去请家法!”
杨子安吓得二话不说,拔腿就往祠堂的方面跑。跑了一半想起不对,又折回跑向夫人的内宅。
`
“夫人!夫人!不好了。老爷要对四少爷动家法!您快去看看!”
赛花惊的倏然起身。“在哪里?”
“在书房。也不知是因为什么事,四少爷一直在顶嘴,老爷气的不行。”杨子安一边回答,一边喘着粗气,“夫人,您快去劝劝吧。我这就去祠堂取家法了。您可千万别说是我告的密,不然,我这条小命也难保。”
赛花焦虑的一咬唇。她早知道四郎代婚这件事,一定会引起一个风波。意料之中,却还是心惊肉跳。四郎的脾气随了丈夫一模一样,那股子倔强和执拗是打也拧不过来的。平时杨业生气训子,都是随手用书房里的戒尺或是藤鞭,不是大罪不轻易动家法。这次四郎不知说了什么重话,竟把丈夫气得要下狠手。
`
书房里,杨业暴跳如雷。“混帐东西!婚姻大事,全由父母作主,容不得你多言。我让你娶,你就要娶!”
四郎直挺挺的跪在地中间。白皙的双颊上红肿一片,紧抿的嘴角边挂着淡淡血丝。但一双眼睛还是桀骜的看着父亲。“孩儿不孝,这个亲我不能代娶!花小姐想嫁的不是晨儿,晨儿想娶的也不是花小姐。还望父亲成全,取消这门婚事。”
杨业手紧攥拳,指节绷得发白。“婚姻大事岂同儿戏!我们跟花家已经过了聘礼,定了吉日。岂是你说取消,就取消的?杨家不做那反复无常的小人。”
“爹。”四郎闪烁的眼光中带着哀求,“晨儿看,那位花小姐也不愿意嫁给孩儿,如果三哥真的不能娶,求爹去跟花将军说,退婚吧。”
“混帐话!”杨业劈手又是重重的一记耳光。“花家小姐的事情,自有花将军去管教,有父命在,她还能不从?到是你这个逆子,不许再出说退婚这样的混帐话。”
四郎回转被打得刺痛的面颊,含着血气,一字一句的说,“爹,不论您怎样强逼,孩儿都不会娶她。就算你硬把我们强扭在一起,将来我们也不会幸福。”
杨业冷冷的看着儿子倔强不服的神情,暴怒的声音,忽然压回了平静,“好,好。多余的道理我也不跟你再讲。你杨四郎自称是我们杨家的小状员,我想那些孝经礼书也没学到狗肚子里去。将来会不会幸福,你就先跟家法讨论讨论吧。”“杨子安!进来!家法!”
杨子安给吓的一激灵,犹犹豫豫的把家法递上去。左右看,夫人怎么还没来。
`
杨业手握了家法走到四郎身侧,“杨廷辉,接家法的规矩,还用不用重新教教你?”
四郎绝望的看了一眼父亲,咬牙,伏身,手触地。
身后,棍子夹着风声,呼啸而下。撕裂般的疼痛瞬间袭满了全身的神经。
父亲的手,是横握银枪飒扫千军的铁手。这双手如果愿意,是可以连精钢都能折断了的。
棍子如雨点般落下。或大或小却无一落空的砸在了背腰臀上。
四郎紧咬着嘴唇,克制着自己不去抖动,不去躲闪,不去哀号。他用仅余的理智逼迫自己,挺住,挺住。如果这个时候就屈服了。那未来还有何幸福可言。
杨业侧眼看,面色苍白,冷汗潸下,却依旧倔强得不肯吭声的儿子。怒火中烧。
手劲加大。原来雪白的后襟上渗出血迹斑斑。
再打。四郎终于忍不住惨叫出口。双膝在疼痛的折磨下颤抖不已。
杨业缓了一口气,恨恨的问,“娶,还是不娶?”
四郎以头触地,许久,哑着嗓子答,“不娶。”
杨业眯了眼睛,用棍子一挑四郎的小腹,“跪好!”又是一轮疾风骤雨。
四郎终于坚持不住,扑倒在地。棍子却还是追着后身,接连猛打。
门外,赛花终于忍不住,哀叹了一声,“老爷,老爷,饶了四郎吧。”
杨业住手,回头看泪花点点的夫人。
赛花快步上前,抱起匍匐在地,血人儿一般的儿子。心疼得一边替他擦去冷汗,一边劝告,“你这是何苦,明知斗不过你爹,却偏偏还要跟他打擂台。到头来吃亏的还是你自己。”
四郎叫了一声“娘”终于忍不住,在母亲的怀抱里痛苦的呻吟。
杨业看到妻子心疼的模样,手也软了下来。他冷哼一声,问儿子,“你可知错了?”
四郎把头埋在娘亲的怀中,拒不答话。
杨业最看不惯儿子这副死不悔改,倔强不服的模样。骂道,“你看看,你还可怜他。他哪里有一点悔过的意向!”
赛花也气儿子不知下台,只得再劝丈夫,“老爷,四郎只是性子拧些,但还是个通情达理的好孩子。你就暂且饶了他吧。再说,这件事也不全怪四郎,这件事……”
“不要再说了!”杨业知道妻子想说什么,厉声打断。“不管这件事是因为什么。他这个做儿子的,就要听从父母的安排。这是天经地义!孽子,说,你娶不娶?”
四郎,艰难的抬起头,一脸怨恨的看着霸道的父亲,“不娶!”
杨业一把把四郎从赛花的怀中抢下来,狠狠的丢到地上。举起棍子,猛力的再打。
“老爷!”
“爹!不要!”一个身影闯进书房,斜飞着扑到四郎身上,替他接下了父亲的这一棍。
一声惨叫,响破天际。“唉呀!好痛!疼死我了。”
“昱儿!”赛花惊的上前扶起杨昱,“你怎么样?”
杨昱龇牙咧嘴,夸张的喊着疼从四郎身上爬起来。他刚刚回家,从子安那里听了个大概,于是急冲冲的跑过来求请。
杨昱顺着父亲脚下跪好,可怜兮兮的说,“爹下手真重,打的真疼。”
杨业“哼”了一声,你自找的。
“爹,求你饶了四哥吧。再打,就打坏了。四哥的脾气您不是不知道。不如您先饶了他,让娘和昱儿劝劝他,没准他就会想通了。”
杨业也知道再打下去,儿子恐怕是真的吃不消了。于是闷哼一声,撤了棍子,负手而立,算是许了饶。
杨昱开心的看一眼娘亲,上前搀扶四哥。
四郎勉强撑起身子,吐了一口口中的血气。一双通红的眼睛倔强的盯向父亲,咬着牙狠狠的说,“不用,劝了。今天,父亲就算是把晨儿打死。晨儿也不会去娶花家小姐的。”
杨业怒气冲冠。操起家法,呼啸轮下。
赛花和杨昱又气又急。以杨业的脾气,这火再被点燃,怕是再难熄灭了。
赛花抢身还想说些什么,被杨业一句话堵住,“夫人带昱儿退下。不要让这孽子的血污了你们的眼。”
杨昱也急得跳脚,心说四哥,真是执拗的不知好歹。
情急之下,他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放在鼻子底下猛的嗅了一口。
肺管间迅速肿胀,憋闷,呼吸困难。杨昱费力的大喊,“爹,救我!”
赛花抢身抱住儿子,“昱了,你怎么了?老爷,昱儿的喘病犯了。快来救他!”
屋子里一片混乱。
杨业无奈的把手中的棍子一丢。去查看小儿子的病情。吩咐,“子安,让洪把这个孽子锁到思过堂里,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出来!”
`
思过堂,是靠着书房的一个封闭小屋。没有窗,没有家具,也没有炭炉。只有一张床,一盏油灯,和一柜子的兵法经书。思过堂,是犯了错的杨家子弟受惩戒思过的地方。
四郎此刻正痛苦无力的躺在思过堂冰冷的床上,辗转反侧。
突然,门外传来了一阵稀里哗啦门锁的响声,撬了半天,才听到咔的一声。一个身影闪进来,嘴里嘟囔着,“爹真是,又换了锁,这次的真难撬。”
四郎苍白的脸上泛起了一丝笑意,“你这小子,偷偷跑来,不怕爹撞见了连你一起打。”
杨昱不以为然进来,挑亮灯,把怀里的东西一一放在桌上。“四哥就别跟爹堵气了。你想想,如果不是爹放水,我能进得来么?他老人家要真是严盯死守,我就是有这个贼胆,也没这个贼力呀。”
四郎仿佛不愿意听一般的侧过了脸。
杨昱又说,“娘让我过来给你上药。还带了你最爱吃的点心。娘真是偏疼你。”
“呵,你小子还来嫉妒我?谁不知你八少爷才是爹娘手心里的宝。你那边一喘,爹紧张得连我这个不听话的逆子都懒得管教了。”
杨昱作凶状把四郎翻爬在床上。“四哥真没良心。我把自己弄得差一点憋死,还不是为了救你。”
四郎扑哧一笑,“一哭二闹三上吊。我们杨八少爷的手段可真有本事。”
杨昱把药膏化在手里,细细的为四哥涂沫,“我这些下作的手段,可都是被你这个英勇不屈的杨四郎给逼的。要不是你不识时务的跟爹死磕,给了台阶也不下。我能被逼得自己去吸给桃子带回来的胭脂吗?”
四郎感激的问,“你的喘病现在好些了吗?”
“吸了药没事了。本来也不重。吓唬爹用的。”
四郎笑。
“四哥……”
“什么?”
杨昱欲言又止。他这次来,赛花嘱咐他一定要好好的劝劝四郎,别再扭下去。可是怎么劝?是劝他放弃婚姻的自由?还是劝他应该跟封建思想抗争到底?
杨昱自己是很倾向后一种的。但,这绝对是大逆不道的。
“四哥,花小姐,其实是个挺好的姑娘。”
四郎带笑的脸沉了下来。
“对了。娘写信给六哥,让他快快回家了。”
“是么?”四郎大喜,六郎自小跟了一位异人离家学艺,他们兄弟已经好久没见了。“娘怎么想到要把小六招回来?”
“还不是被你气的。家里的孩子,一个闹抗婚,一个不上进,还有两个长不大的天天疯着玩。娘一伤心,就想,还是把我最宝贝最顺心的小六招回来吧,都不用夸,看着就高兴。”
四郎被弟弟逗的想大笑,又怕牵动了伤口疼,只能忍着闷闷的乐。
“四哥,这件事,你还得好好想想。娘让我劝你。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劝。爹的脾气你是知道的。跟他摆擂台,绝没有好处。如果你……,其实……”
四郎沉默。
“四哥,你是真的有喜欢的人吗?”
四郎把手探进怀中。那里有一块丝帕,柔滑似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