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驾昨晚休息得可好?”陆远明与陆休从后山出来,正好碰上在陆庄庭院中静静站立的疯戟。
此刻疯戟面朝东方,头微微仰起,金色的阳光直照在他的面庞之上,显得英武不凡。“陆庄主客气了!直呼我姓名即可。”疯戟闭着眼睛,语气平缓,此时的他没有那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傲之气。立身于庭院中,仿佛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成为整个庭院和谐组成的一部分。
“久闻疯戟文交龙醉心于修炼,今天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时刻不忘提高自身修为。”陆远明赞赏道。但凡成就大事者,都有着常人不可企
及的大毅力,忍人所不能忍,能人所不能。成为高手,天赋好的人通常都可以做到;但要成为高手中的高手,光有天赋是不够的。练不勤者技不达,要攀上那武之巅峰,唯有以无数汗水和寂寞来构筑前进的阶梯,踏步而上。这是值得敬佩的一类人,不论何时何地都不例外。
疯戟没有说话,仍只是静静地站着,陆休仿佛能听到他缓慢而匀称的呼吸声。
谁能明白疯戟的心思?二十多年过去了,父仇未报,以他如今的能力却只知道劫杀父亲的是一群身份不名的黑衣人。那背生八刺的刀他没能亲眼一见,且行走江湖至今也没有听说哪个势力使用背生八刺的刀。至于黑衣人,他不会忘记二十多年前那改变自己一生命运的神秘师父也正是一身黑色夜行衣,头戴黑色蒙面巾,这种装扮太普通根本无从查起。唯有实力,更强大的实力!他不信那些人会永远就这么藏身在暗中,总有一天还会露面,那时将是他以雷霆手段为父报仇之时。
这高大的身影心中似乎背负着什么,陆休无奈一笑,谁的心中没有背负呢!
陆家演武场上,一干陆家年轻人正趁着日出之际苦练武功。一个个浑身武服湿透,挥汗如雨,一招一式练得风生水起。
“这些都是我陆家年轻子弟,只不过我陆家庄并没有什么高深武功,使的都是一些粗浅把式!”陆远明站在远处,看着演武场内勤奋练功的后辈,仿佛看到了三十多年前的自己。若不是后来自己遇上大机缘,恐怕也只能练着这些粗浅的武功,更别说力压众位叔伯坐上家主之位了。
听到陆远明说陆庄都是一些粗浅武学,疯戟疑惑地看了他一眼,疯戟忽然觉得眼前这人有些神秘,难以看透。
陆休也感到很奇怪,明明父亲拥有一身非常高深的武功,而这些跟他年龄相仿的族兄族弟们却在这练着粗浅的武功。“难道他们还没有资格修习家族高深武功吗?”陆休平时跟族内同辈们很少有交集,不会武功的他怕丢了父亲的脸面。平时跟教书师傅谈论诗词,要不就出去瞎玩。慑于陆远明的绝对威势,这些年轻的陆家子弟也不敢主动去触陆休的霉头。陆休身边总是隐藏着一些神秘高手,外人都以为那是陆家派出保
护陆休的陆族高手,但他们却从来没见过族内有这么一群出手狠辣的高手。家主在他们眼中很神秘,平时不显山露水,昨天一出手便将恶名远扬的西疆毒叟败于掌下。这件事必然会使得陆家的声望得到前所未有的提升,族内各长老虽疑惑却知道什么事该问,什么事不该问,所以也乐于见到这种场面。
“族长!”陆远明一出现,演武场的陆家子弟全部停下来弯腰行礼,直接忽视了后面跟来的疯戟和陆休。疯戟的名声虽然响亮,但这里并没有人见过他,所以一时没有认出他来。而陆休则一直是他们忽视的对象,一个不会武功的弱书生而已,不值一提。
“不必多礼!你们继续练功!”陆远明在演武场没有停留多久,与陆休在前面带路,不多时便来到了偏厅。疯戟双手交叉抱于胸前,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
“请!都是一些青阳镇的特色菜肴。”偏厅早已经摆好了一桌宴席,桌上足足有十多道菜,琳琅满目,散发着阵阵诱人的香味。
“休儿,吃过饭后你去准备一下,后天是个适合出行的好日子。”
“是!”陆休点头答应。
饭间谁也没有说话,专心填饱自己的肚子。
吃完早饭,陆休招呼一声后离开了。
“承蒙陆庄主热情款待,但文某有要事在身,就先告辞了!”陆休走后,疯戟并未多留,起身离去。刚走几步,疯戟忽然又回过头来,眉头稍皱道:“令公子血脉奇特,青龙山下有奇士,号无忧居士。专研天下奇异之事,有通天之能!”
疯戟走了,陆远明起身来到自己的卧房,“青龙山下,无忧居士……”陆远明写上一张纸条,塞进了一个小小的锦囊。
“是该变天的时候了,水不浑浊鱼不出,乌云尽散月方显,哈哈哈……”陆远明忽然朗声大笑,一股豪气冲天而起。
……
疯戟出了陆家庄,走上街道直往青阳镇东边行去,那是西疆毒叟一干人离去的方向。魔佛藏得太深,想要找出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倘若任凭这么一个危险地人物潜藏在青阳镇将是个极大的祸害,昨晚西疆毒叟惨败于陆远明之手的事魔佛定然已经知晓。疯戟希望能借此引蛇出洞,如若不成则可择机出手消除这一干潜在危险人物。
忽然,一道冷芒闪电般从背面直袭行走中的疯戟,疯戟停下步子站立在原地。直待那道冷芒射到近前,疯戟手一抬,宽厚的手掌张开猛地往后一握,将那道冷芒抓在了手里。‘嘭!’空气中发出一声轻微爆响,疯戟震散了那道冷芒所携带的真气,肉眼可见的气流形成波纹状向四周散去,很快消失于无形。这是一支短剑,外形尖锐、锋利无比,很难想象有人能徒手将高速飞行中的它抓在手中。
“哈哈……”一身穿蓝色长衫,年龄约莫二十八岁,背后挂着一把长剑的男子大笑着出现在了疯戟面前,“好久不见!没想到你也来了青阳镇。”
‘嗖!’疯戟挥手间将手中短剑射了回去,语气微怒地说道:“是你!这就是你打招呼的方式?”
“哟!”蓝袍男子轻松接下短剑,“我这雕虫小技又伤不到你!何必动怒呢?”
“哼……!”疯戟冷哼一声转身便走,对眼前之人实在好感欠奉,不想过多纠缠。
“这么急?有什么重要的事?”蓝袍男子追问道。
疯戟仿佛没有听见对方的话,头也不回地离开。
“这次青阳镇来了不少人!”见疯戟没有反应,蓝袍男子又接着说道:“你对头也来了,就是那个拿着一把破剑的家伙。”蓝袍男子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疯戟明显身形一顿,但立刻又迈开了步子。
“听说青阳镇有古老洞府出现,连一些甚少出世的人物都惊动了!”
直到疯戟高大挺拔的背影消失在远处,蓝袍男子才诡异一笑,纵身离开。
今天街上人很少,或许是慑于西疆毒叟的恶名,青阳镇乡民们都窝在了家里,以免碰上灾祸。
……
“娘!”陆休正在整理出行的衣物,忽然有人敲门,陆休打开门一看原来是他母亲李英。
李英温婉一笑,走进房间,看到陆休床榻之上那堆清理到一半的衣物便走了过去,帮他继续整理了起来。
待整理好之后,陆休笑嘻嘻地走到李英身后,给她揉起了肩膀。
“呵呵……”李英被陆休逗笑了,这般献殷勤,肯定有什么事要求她。
“娘,昨天晚上爹三两下就把那老毒怪揍趴下了。”陆休满脸自豪地说着。
“娘已经知道了。”李英笑盈盈地看着他,想要看看陆休打什么主意。
“那爹的武功……”
“关于你爹的事……”谈到陆远明,李英缓缓收住了笑意,“你爹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一生敢做敢为,只是行事有些神秘,但这并不重要。娘也有很久没有见过你爹动手了,几年前…具体时间娘记不清了。一次娘和你爹外出,在一家酒楼遇到了一伙杀手的袭击,当时你爹只用一根筷子挡住了所有袭击我们的人。那些杀手武功是强是弱,娘无法分辨。但后来查出是有人花钱向杀手楼买你爹的性命,前来刺杀你爹的都是腰悬金牌的杀手。”
江湖传闻杀手楼的金牌杀手每一人都有着巅峰一流高手的实力,结果竟然没能奈何手持一根筷子的父亲,陆休一时哑然。但想到之父亲用一根柳枝都能发挥那么大的威力,陆休不禁又释然了。
“娘都不清楚爹的武功到底多高?看来爹真会藏拙啊!这次对付老毒怪简直是典型的扮猪吃老虎!”陆休暗忖道。
“至于其他事情,你还是亲自去问你爹吧!娘到底是一介女流,哪里了解那么多江湖上的事。”李英转过身来看着陆休,脸上现出一抹心痛的神色:“休儿,今天晚上又要发作了吗?”
“娘!没…没事!”陆休转过脸去,不敢看母亲那满是疼惜之色的脸,赶紧转移话题:“娘!这…这次去给外公祝寿,您不准备什么礼物吗?”
“唉……”李英叹了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道:“你外公喜爱的那些奇异之物娘可没有,不过这次休儿你跟娘一起去给外公祝寿,你外公一定会很高兴地,两年不见只怕你外公都快认不出你来了!”
“要是外公认不出我那就怪了!”陆休嘿嘿两声在李英耳边敲敲说道:“还记得上次外公那里那卷破旧的羊皮纸吗?”
“羊皮纸?”李英疑惑道:“难道你外公舍得给你了?”
“怎么可能!”陆休恨恨地说着,忽而又贼贼地四处看了看,小声地说道:“羊皮纸没弄到手,不过我把外公最宝贵《青城绝笔》手迹摸回来了。”
“《青城绝笔》?那是什么东西”
“是一首年代久远的词的真迹,世间独此一份。”陆休说着忍不住笑了起来:“那次我知道外公绝不会将羊皮纸卷给我,但我也不能空手而归。于是我故意整天瞄着那卷羊皮纸转移外公注意力,一次趁外公躲我的机会溜进了他的藏宝室。可惜时间太短,否则我非得般空那整间房。”
“你……难道你外公后来没有发现?”陆休竟然偷了父亲的东西,李英有些苦笑不得。
“当然发现了!不过那时候我早就回到家里了,舅舅上次来的时候告诉我,《青城绝笔》真迹一丢外公就猜到是我拿走了,顿时气得吹胡子瞪眼的。若不是舅舅他们拼命拦着,说不定就亲自跑陆家庄来讨要了。”陆休得意地笑道:“最终还是我略胜一筹,料准了外公拉不下这个脸面来跟我讨还《青城绝笔》。不过外公肯定把我恨上了,这次去祝寿危机重重啊!”
“啐……还危机重重!”李英没好气地白了陆休一眼,“那是你外公,别说得这般不堪。再说也是你不对在先,偷外公东西还有理了!这次祝寿给娘把东西还回去,大不了娘再向你外公讨回来。”
“这怎么行!这还回去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啊!”
“你…你…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呢!你外公怎么能…怎么能拿来与狗作比较!”李英很少动怒,但这次显然气得不轻,语气都颤抖了起来。
“我…我!”陆休知道自己一时口快,说错话了,赶紧跑到一边翻出了一根儿臂粗细的纸筒。“这就是《青城绝笔》真迹,娘别生气了!
是我不对,这次我就把它还给外公。”
李英阴沉着脸看着陆休,话也不说,陆休急了,只得不停地说好话不停地道歉。
“唉……!”半晌,李英终究只是叹了口气,“休儿,你可记得胡先生是如何教导你的?竟然说出这种目无尊长的话来,这些年的书都白念了吗?”
“我……”李英从未生过陆休的气,这次动怒让陆休有些不知所措,站在那低着头说不出话来。
“休儿啊!你父亲一直对你抱有很大的期望,虽然不能习武但也希望你能做个光明磊落,行事坦荡的男子汉!你想想以前,你都做了些什么?”李英脸上是少有的严肃,语气冷淡。
“娘…我……”陆休抬起头想说什么,但看到母亲那严肃地神情,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重新低下了头,如同一个犯错的孩子。仔细想了想自己这二十年来的所做所为,陆休忽然发现自己确实一直在毫无意义地过活。平时仗着有人保护,陆休不把同辈任何人放在眼里,到处生事。看在陆远明的面子上不予计较,却也让别人对陆远明颇有微词,暗地里骂他教子无方。在陆远明严厉管教过几次后,陆休有所悔改,然而却
也没有向好的方面转变。无聊的时候到处转悠打发时间,虚度着光阴,学书十多年却只喜欢瞎鼓捣一些奇词怪句。这么多年来连真正交心的朋友都没有一个,唯一一个跟他有交集的便是看他不对眼的林家二女儿林紫依。除了偶尔发发善心以外,陆休看起来确实是一无是处。空有一副好皮囊,优秀的家世,却如此不知上进,毫无志向,陆远明和李英怎能不失望!
“娘…我错了!”陆休羞愧地低着头,沉默了很久。
李英认真地看着陆休,这次确定陆休是真的醒悟了,脸上的严肃才慢慢淡去:“知错就好!古人曾经说过,知耻近乎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休儿你能明白这点就好!”
“娘的教导,让我幡然醒悟!以后一定认真改过!”陆休抬起头来,直面李英,眼中闪着坚定地目光。
“好了!好了!让别人看见还以为在审判呢!”看到儿子的醒悟,李英心里十分高兴,于是接着说道:“这《青城绝笔》写的什么?念给娘听听!”
“啊……娘…你原谅我了?”陆休一脸希冀地望着李英,没料到母亲气消得这般快。
“是!娘原谅你了!再说娘也没有真正生你的气,只是觉得需要借这机会点醒你一番了!”李英笑了笑,“快念吧!让娘听听你外公珍藏的东西上都写了些什么。”
“好!”陆休说完小心地拆开纸筒,将里面一副卷着的纸卷抽了出来,摊开在书桌上。这是记载在纸卷上的一首词,整副字词保存得十分完好。纸面微微泛黄,透着一股古朴悠远的气息,显然这副字词已经有不短的历史。
“《青城绝笔》……”这首词陆休看过很多遍了,早就烂熟于心,倒背如流。但每次翻开着纸卷,陆休都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仿佛自己便是这首词的主人,词里描绘的一幕幕在眼前不断浮现。
《青城绝笔》
青石泣,尘埃不起,孤心对月地为席;也无悲哀也无喜,化蛇鲤,盘旋万里。
峦峰易,断流小溪,半山枯矗叹天低;且把思念遥相寄,莫长期,七声雁啼。
阴阳离,九折曲堤,伪善当道众生弃;乾坤逆行终不义,残生寂,浊心待洗。
卜天机,福祸相依,来世亦敢与仙敌;此生素魂不信西,大道弥,青城绝笔。
词的左下角印着一个印章,那是这首词的作者的名字诸剑君。
据史书记载,几百年前某个朝代,有一名为诸剑君的官员。他是朝廷的左丞相,因其文武双全,所以深得皇帝信任,由此遭到了朝中文武百官的一众排挤。当时的朝廷混乱不堪,右相意欲把持整个朝政故而不断剪除异己,皇帝昏庸无能。苛刻的徭役和赋税,加上天灾地祸,老百姓的生活苦不堪言。黎民百姓的苦难,诸剑君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多次向皇帝上奏民间疾苦,无奈皇帝沉迷于美色,不理朝政之事,甚至时
常不上朝。因此他的奏本只能有宣朝公公代为上呈给皇帝,但奏本却总是被右相于途中先一步截走,他早就收买了皇帝身边的所有贴身太监。
数次上奏无果,诸剑君悲怒交加,在右相恶意地引导下顶撞了皇帝,顿时龙颜大怒。鉴于曾经深得皇帝的信任,也为朝廷做出了不少贡献,于是皇帝赦免了他的死罪,将他发配到一个边远的小镇。小镇并没有多少人,而诸剑君则被软禁在小镇附近的一坐山上,那里只有一间青色石头构建的简陋房屋。诸剑君的妻儿则被扣在了京城,没有随他而来,原因是防止他投敌叛国,不过这一切都是指右相的阴谋而已。没有了左相诸剑君的朝廷完全成了右相的后院,其爪牙遍布天下。反对他的人都敢怒不敢言,愈加黑暗的统治让百姓到了民不聊生的地步。被发配到边远小镇的诸剑君仰天悲啸,写下了这首《青城绝笔》,随后不知所踪。
整首词字体苍劲有力、力透纸背、笔走龙蛇、铁划银钩,落笔如云烟。一笔而下,观之若脱缰骏马腾空而来绝尘而去;又如蛟龙飞天流转腾挪,来自空无,又归于虚旷。这近乎癫狂的原始的生命力的冲动中包孕了天地乾坤的灵气。其色、其形、其浓淡枯湿、其断连辗转、粗细藏露皆变数无穷,气象万千。朴实无华而兼纳乾坤,书法里融入了坚毅、果敢和进取;也蕴涵了虚淡、散远和沉静闲适。往往以一种不求丰富变化,在运笔中省去尘世浮华以求空远真味的意味。
如此一位才华横溢,一心为民的左相诸剑君最后却落了个如此悲凉的结局,怎叫人不为之叹惋。而《青城绝笔》作为他唯一流传下来的手迹,自然就成了无价之宝。无数人为之付出了数目庞大的金钱,却也无缘拥有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