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辈子来办公的还是王声和赵蓉，没有意外变化。

很好，都是老熟人了，这能给他减少很多麻烦。

赵蓉出身较好，有过留学经验，是个感情丰富，同情心旺盛的人；而年老的王声总是一副笑呵呵的样子，看起来和蔼可亲，其实却事事朝着利益靠拢，做出的决定秉持不惹麻烦的最高要求。

对待赵蓉，陈舟只要适时表现出自己的可怜无助就够了，但为了不让王声在时候变成麻烦，他必须迅速将土地经由王声的手卖出，这样王声哪怕为了他自己的仕途，也不会钉死这件事情，不让任何人挑出毛病来。

陈舟飞快在他们脸上扫了一眼，借着关门的时机收拾好脸上表情。再回过头的时候，他已经摆出哀伤少年的样子了。

看到进门的孩子胳膊上缠着戴孝的黑布条，年轻的赵蓉脸上露出心疼的神情，起身招呼：“陈钟师傅家的孩子吧？今天不是陈师傅的葬礼吗，你怎么过来了？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陈舟做出心事重重的模样，任由赵蓉牵着自己进门。他走到写字台边上垂着眼睛一站，神色落寞，自顾自抿着嘴唇，一字不发。

头发花白的王声给赵蓉打了个手势，低声说：“小赵，你让让，我来说吧。”

“唉，王叔，我知道了。”赵蓉员给王声让开空位，自己走到饮水机边上用一次性水杯给陈舟倒了杯温水塞进他手心里，然后，她坐到较远的位置上，始终用关心的目光看着陈舟。

被称呼为“王叔”的老大爷挪了挪办公椅坐到陈舟斜前方，现在他手背上拍了拍，说了句“节哀”，才慢吞吞的开口：“我跟你爹岁数差不多，都在六十岁上头，你也叫我一声王叔吧。是不是心里有什么不痛快又不方便跟熟人说的，所以跑过来了？你王叔不是多嘴的人。这兴隆县里没有我们的熟人，有什么话你随便说吧。”

陈舟听到王声的话，险些没忍住脸上的表情冲他冷笑。王声是什么样的人，只看他上辈子睁眼说瞎话，非说自己家和两位伯父是在他面前交割的土地合同，就知道了。不过王声这种无论如何不准自己仕途出错的人，用得好了也有意想不到的作用。只要将他变成自己这方面的人便是了。

上辈子王声为了不沾上麻烦而与陈福、陈贵沆瀣一气，这辈子自己早有准备，他就只能跟着自己设计的道路，主动揭露两位伯父的卑劣人品了。

陈舟心中冷然，面上却分毫不露，故作惊讶的扬起眉毛用力眨了几下眼睛，“您和父亲是旧识？”

王声拍在他手背的手干脆挪上陈舟的肩膀用力捏住，做出一副给他有力支撑的样子紧盯着陈舟的眼睛说：“你父亲供货的超市，就在我家楼下，我认识你爹好几年了。他是个好人，肯定不希望走了之后看到你一蹶不振的样子的。有什么困难的地方，你告诉王叔，王叔能帮就帮你一把。”

呵呵，“王叔”。

果然是个道貌岸然的自私家伙，难怪后来出了事情就急着摆脱他们，很怕火烧到自己身上了。

陈舟确定了王声虽然帮不上忙也不会变成拖后腿的人之后，沉底放下悬着的心。他抬头瞥了王声一眼，随后又像是难以开口似的咬住嘴唇重新把头埋到胸口。

“……我，我想把家里的地都拿出来，响应国家号召。”陈舟沉默许久，深吸一口气做出“羞涩少年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的样子，说完话又是一低头。

但陈舟如何表现已经不重要了，他的话已经完全吸引了王声和孙蓉的注意力。

少年话音刚落，他们立刻上前把他围在中间，你一嘴我一嘴的搭话。

孙蓉担心的问：“你要卖地的事情家里知道了吗？”

话说出口，孙蓉马上发现自己这话说着好像在暗示到土改办卖地国家会坑人，她赶紧改口补救：“响应国家号召是好的，但这个事情需要家里头的大人做主。虽然每家每户有一个来来签字办理这个事情就行了，可你还是个孩子呢，未成年人签字也有法律效力。”

“是啊，就是这么个道理。不如让你母亲过来办土改的事情不是更好吗？”王声跟着帮腔。

在孙蓉开始说话的时候，陈舟就屏住呼吸，胸腔憋闷难受催得眼眶没多一会便红了。

少年倔强的看了他们一眼，低声说：“不能等了，再等下去，土地合同要被抢走，压着一起等提价了。”

陈舟眼眸含泪，抬起手背粗鲁的抹着眼睛，拖着哭腔说：“我在葬礼上听到我大伯跟周围几乎说闲话，他们都说我爹死的好，要是我爹不死，就要把地全卖了，不跟他们一起当钉子户，等着国家提价。我爹、我爹人都没了，我不能让他走的不安生。我妈和我姐姐还被他们缠着一直说不让卖地的事情，抽不开身，让我装不舒服赶紧回家把土地合同送过来。我满十八岁成年了，我签字也是一样的！”

王声和孙蓉原本只当陈舟年纪小，受不了父亲骤亡的刺激。但在听到陈舟所说的“内情”后，他们的态度完全改变了。

越是不发达的县城里的住户，越有“故土难离”的想法，再加上消息闭塞等等缺陷，在听说“钉子户”后可以拿到更多拆迁款项的流言蜚语以后，县民的行为是难以估量的。或许他们会听从国家宣传，今早签订合同拿钱拆迁；也或许，他们会名面上对土改办的工作人员虚与委蛇，暗地里当起钉子户，要死要活的就是不搬走，逼着国家和开发商掏出更多前来。

“稍等一下。”王声立即抬手阻止陈舟接下去要说的话，自己走到角落里摸出手机，直接给陈舟的大伯陈福拨过去，“福大哥，我想麻烦你个事情。你看，兴隆县里姓陈的人家多，我打听之后都说福大哥您是陈家的嫡子长孙，是能做主的人。您看国家这次土改政策给的待遇非常好，不知道能不能劳福大哥做个表率，帮着发动一下家里人，响应国家号召。”

乡下人家，哪怕接受火化的丧葬习惯，还是会在组分里头选一块地方做坟头，专门埋葬骨灰盒子，让“一家子”团聚。

陈福现在正陪着弟妹徐丽萍和侄女陈玉给弟弟陈钟下葬。陈钟是家里老三，刚六十岁就没了，陈福年纪更大，已经是六十多奔着七十岁数的老人了，最怕就是这些死死活活的事情，每次出席葬礼之后心情都极为恶劣。现在坟头埋得是陈福亲弟弟，陈福更是害怕过不了几年就轮到自己下葬。

陈福心情正在糟糕的时候，接到土改办电话，顿时没了好声气：“没功夫！谁爱当代表谁去，老子不干这种得罪人的事儿！”

陈福说完啐了一口，气哼哼的按了电话。

王声看着屏幕上“结束通话”几个字，对孙蓉摇摇头，又把电话拨给上级部门报备，“嗯嗯，好的，我会按照规定给他相应补的。”对着手机一通应承。好不容易结束了通话，王声出了一脑门子的汗水。

“你给我们提供了一个非常重要的消息。小朋友，谢谢你。”把该汇报的事情做好，王声这一次可算汇报工作及时，不用担责任了，客套的对陈舟说了声谢。他回头看向始终双唇紧抿的少年，换上笑容坐到办公桌前，从抽屉里拿出几份合同，温和的询问：“你们家的土地租赁合同或者土地承包合同带来了吗？我已经询问过上级部门了，领导表示既然你家里的情况特殊，我们要尽量给百姓提供便利，特殊情况特殊处理。”

事情成了！

陈舟勾起嘴角，坐在位置上乖巧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