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叔谢谢你。”陈舟小心翼翼的贴着墙壁，沿着狭窄的楼梯爬到废弃高楼顶层，脚踏上堆满了钢筋、碎石和微微锈蚀窗框的地面之后，他总算把悬在胸口的一口气慢慢舒出来。

多年前投资建设的楼盘变成烂尾楼丢在这里，楼道里没安装扶手，每走一步，陈舟都心惊胆战的。

冰凉的风从四敞大开的窗框里呼啸而过，扬起陈舟围在脖颈上的毛绒围巾。冷风毫不留情的钻进领口，带走他的体温，陈舟敏感的缩起脖子，飞快整理好围巾，重新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脊背微微佝偻的老人呵呵笑了几声，用他多年烟酒侵蚀的沙哑嗓子回答：“投资商评估，说咱们这儿以后就不行了，建设计划都改到西面去了。早些年建起来的这些高楼都荒废了，六七年也不见重新动工。反正没人来，你画画用得着就随便看。你叔在这儿打更，你想什么时候走就什么时候走，不用跟我客气。”

陈舟和陈发叔侄两个对视一眼，同时在心里叹了口气。

兴隆县在盛阳市正南面，是盛阳市下属的五个卫星城市之一。建国之后勘探油田，在兴隆县发现了石油储备，一批国家企业的员工便在这儿落地生根，让兴隆县红火了几十年。只是随着储油量渐渐枯竭，技术人员撤出，兴隆县眼看着就要不行了。

不过老话说的好，“福兮祸之所倚，祸兮福之所伏”，油田眼看着要枯竭了，兴隆县忽然从地底下冒出了温泉。正准备建设新兴产业园区的市政府在评估之后，把新兴产业园区定在了兴隆县，再一次拉动兴隆县的发展。引得不少地产商在兴隆县投资建房，兴隆县家家户户都拿到了成百上千万的拆迁款，富得流油。

种田人家不懂得经营财产，骤然发了横财，兴隆县的中乡里乡亲被不知道哪里来的人圈拢着又是搞金融投资，又是买奢侈品提升生活品质，手里的钱没几年就糟践了大半。更糟糕的是，村民们已经养成长期大手大脚花样的恶习，越是没钱反而越想花销。找不到生活目标的兴隆县百姓们竟然渐渐在村镇里面时兴起赌博，棋牌室短时间内就开遍了兴隆县，把过去山清水秀、花红柳绿的好地方变成了一个赌棍聚集地。

在老一代沉迷赌博成日不着家，小年轻们拿着钱终日无所事事。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兴隆县里忽然有许多人染上毒瘾，发现的时候已经太晚了，前前后后几十户人家老老少少都中招了。他们在戒毒所几进几出，始终无法摆脱毒品的控制。

聚赌、诈骗、吸毒的恶名一个接一个传来，终于惊动了当初选定兴隆县投资建设的领导班子。一次大清理后，市政府查清楚兴隆县已经成了彻头彻尾的藏污纳垢之地，随之将其放弃，将投资地点转移到工西区。

曾经烜赫一时的兴隆县彻底荒废了，投资商迅速离去，只留下满目疮痍。

陈舟脚下踩着的烂尾楼就是当年留下的，未能完工的楼盘窗户、门都空洞的露在空气中，草籽随风吹到地上生了根，明明在“室内”却有了野外的荒芜。

曾经红红火火的楼盘，如今早已不值一钱。

老陈家建国前就在兴隆县了，眼看着家乡短短几十年内兴衰交替了几轮，心中感慨比迁入兴隆县的人家要深得多。

叔侄俩都不想说让人心里难受的话题，陈发转移话题问：“这次回来怎么想着要来烂尾楼查看了？我听嫂子说，你不是在市里开了个什么画画教室，经营得挺红火吗？过得好就别回来了，现在说起咱们兴隆县哪有一句好话。”

陈舟顺着陈发的话回答：“发叔，不是画画教室，是漫画工作室。我是想着挺长时间也没回来看看了，该给爷爷奶奶和我爸修修坟。眼下正好也有个新故事正画着呢，就是发生在被废弃的鬼城新区的，和咱们这环境还挺相似的。我想过来找点灵感。”

“那你慢慢看着。唉，我岁数大了，受不住风，先下去。钥匙给你，等要离开县里的时候再给我送回家里去就成。”陈发说完，裹紧身上军大衣，慢吞吞的从烂尾楼上走下去。

陈舟从背包里摸出相机，变换着角度把烂尾楼的环境细节拍摄下来。

他蹲着身子费劲儿的找仰角拍露着水泥和砖瓦的墙面，不由得忽略掉了细微的碎石磨蹭声音，即便强烈的风声从他背后响起，陈舟也没有丝毫防备。

楼顶本来就风大，陈舟当初追寻自己父亲车祸真实的时候，还被滋事毒枭故意撞断了腿。即便后来手术成功、复健也用心做了，可他的腿脚还是不如以往灵便了，勉强能做到走出看不出残疾罢了。

陈舟甩甩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又想起车祸时的情景。他努力把糟糕的记忆排除脑海，但心情不由自主便恶劣了许多。

“每次回想起车祸都没好事，不知道这一次又要倒什么霉。”陈舟拧起眉头暗暗说了一声。

寒风仍旧在房顶肆虐，仿佛头顶尖锐的锥子一下下刺入骨头缝里，酸疼得让人恨不得将两条腿砍下来，彻底结束这场折磨。但陈舟只能苦笑着用力，狠狠在腿上掐出一片片青痕。

他不再是年轻时候，不懂天高地厚了。

失去行走能力的痛苦陈舟早已体会过一次，他用了无数汗水、鲜血和眼泪才恢复到现在能够如同正常人一样行走。即便现在要然而忍受再多伤痛，陈舟也愿意维持自己行走的能力，他绝不会轻率的说出把腿砍掉这种话。

“太疼了，我还是到背风的地方歇一会吧，那个屋子水泥面上长青苔了，估计拍摄出来的效果也很不错。”复健时候不断自我鼓励的经历让陈舟养成了自言自语的习惯，他对自己说完话后，挪动脚步向另一面走去。

“嘭”的一声巨响，一根棒球棍狠狠凿在陈舟后脑，黑暗瞬间降临，他瘫软在地失去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