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轼走在旁边，眼睛一瞬不眨地盯着她。
小师姐的眼眶早就憋得通红，眼泪在里面打转，却始终没落下。宋轼想安慰她，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师姐总不会因为两个鸡蛋感动成这个样子。
下次我给她买十个鸡蛋！
宋轼的目光专注于她手心的两个蛋，丝毫没注意到陶念早就发现他饱含深意的眼神。
不就是刚才的阿婆没给他！
连两个鸡蛋他都这么在乎！
幼稚！小气！
陶念用力深呼吸，依依不舍地从手里挑了一个小个头的蛋，塞进宋轼手里，恶声恶气地威胁道：“分你一个！不许觊觎我的鸡蛋！”
宋轼：“……”
他们从村里最后一家调研结束时，天色已经擦黑。老村长热情地邀请陶念和宋轼去餐馆吃饭，陶念连连推辞，招来村长不满的吹胡子瞪眼。
村长捋着山羊胡：“一点不像我们北方女娃！不实在！”
老人负气，甩甩袖子走在前面。
“不来算！村支书已经在饭店定好菜了！不吃就扔！你们城里娃就是浪费，一点都不支持光盘行动！”
两人对视一眼，无奈一笑，只得跟上村长。
晚饭定在离招待所不远处的农家乐。走进小包厢，饭菜已经上桌，壶里温着的黄酒散发着阵阵酒香。
村支书坐在火炕里面，戴着眼镜，年纪稍轻，人看起来有股老实巴交的书卷气。
“下雪天冷，喝点黄酒驱驱寒。”
红泥火炕烧得温热，四方的木制炕桌上摆着传统的八大碗菜，村支书盘腿坐在里面，笑着和他们打招呼。
陶念脱了鞋，冻得冰凉的双脚碰到热乎的炕面，暖和得让她打了个激灵。
这就是小时候爷爷家的感觉。
酸菜火锅热炕头。
村长给两个人倒了满杯，乐呵呵地捋着胡子：“多喝点！我们北方的娃都贼能喝！”
村支书看起来年轻，却是个酒量好的。他和村长轮流和陶念喝酒，村长喝得脸红脖子粗，大了舌头，而村支书镜片后的眼睛仍然清明。
高手在民间啊。
陶念按下一直想起身替她挡酒的宋轼，舌尖轻轻舔了下唇瓣。她微微倾身，酒气喷洒在宋轼耳边：“小师弟，照顾好自己。师姐的酒量很好的，放心。”
她千杯不醉，自是要照顾好课题组的独苗苗。
村长喝得满脸通红，解放帽扣在桌上，胡子上沾着晶莹的酒液。
“娃儿们！你们来，我心里高兴！”
“他本来也是大学生，毕业就来我们村当村官。”
村长拍着村支书的肩膀，老脸通红：“我看不起他，大学生啥也不会，吃不了苦受不了罪，锻炼两年又回去当大官。”
“可他不声不响，在我们村一呆就是八年。”
村支书笑着推了推眼镜，摆摆手没让他再说下去。老村长说到兴头上，眼泪汪汪，抹了把脸，给每个人的杯子里都倒满酒。
“我们村里今年修了路，建了百人健身广场，家家户户都盖上了大瓦房。咱国家人多，穷人也多，众口难调，干啥事都不容易。所以今天我们村里能过得这么好，我想都没敢想。可惜我家老婆子没有这个福气……”
村长眼睛红了，仰头干了杯中酒，用袖子一抹嘴，又给其他三人倒满黄澄澄的酒液。
村长晃晃悠悠把酒杯举到中间，扯着嗓子：“为绿水青山，干杯！”
一杯一杯又一杯。
喝到最后，桌子上只剩下村支书和宋轼两个还保持清醒的人。
黄酒后劲儿大，刚开始喝还不觉得，越喝越上头。
村长早就趴在炕上哭哭啼啼，嘴里念叨着亡妻的名字。陶念眼里氤氲着水光，小脸通红，趁宋轼不备，偷偷用筷子去壶里蘸酒喝。她咬着筷子头痴痴地笑着，一脸得意和挑衅，像偷吃成功的小仓鼠。
村支书托了托眼镜腿，无奈地搀起醉的得不成样子的村长，眼神充满歉意：“本来是欢送你们，结果搞成这个样子，真是不好意思。”
宋轼笑着摆摆手，给陶念裹上大衣。
“谢谢你们款待，我和组长先回招待所了。”
屋外雪花飘飘，目及之处都是一片雪白。
宋轼轻扶着陶念，两个人的身影稍稍重叠，在雪地上并列留下两行深浅不一的脚印。
细小的雪花落在陶念纤长的睫毛上，凝结成一粒粒细小的冰晶。浓密的鸦羽轻轻颤抖，黑白分明的瞳仁露出迷茫的神色。宋轼侧头看着她红扑扑的小脸和嫣红的唇瓣，心跳不自觉地快了一拍。
师姐真好看。
宋轼正愣神，手里温软的触感突然消失了。
他回过神来，发现醉酒的小师姐已经跑到招待所附近的路灯旁。她像偷到香油的小老鼠一样，探头探脑见四处无人，悄悄蹲下，又对宋轼招招手，示意他过去。
宋轼温声道：“师姐？我们该回去了。”
陶念小小的身子缩成一团，背包被她随意扔在一旁，长发垂落，露出细嫩白净的后颈。
她没搭理宋轼，兀自地用冻得僵硬的手指在雪堆里忙活着。两个小雪人的轮廓已经成型，她又捡了几粒小石子嵌在小雪人的头上。
陶念回头，声音甜软：“快蹲下，介绍我的家人给你认识哦～”
“这是我的爷爷，这是我的奶奶。”
宋轼没吭声，静静地蹲在一旁。陶念又凝视了会儿两个雪人，纤细涨红的五指轻轻把它们拍散，神情恍惚地盯着雪地。
“都是因为我，他们才离开这个世界的。如果我不那么贪玩，就会早点发现火灾，他们就不会死……”
“是我亲手害死了他们。”
珠串一样的泪珠从陶念脸上滚下，眼泪似是直直流进宋轼心底，烫得他也眼睛发酸。他轻轻环抱陶念，语气温柔地安抚道：“不怪师姐，这一切都与你无关。”
“他们……他们那么爱我……”
陶念的声音哽咽，眼泪像断了线，扑簌簌地，难以自抑。
宋轼轻轻捧起她的脸，用袖口擦去未干的泪痕。他伸出手臂环住女生的肩膀，让她的头靠在自己怀里。女生的眼泪很快濡湿了他胸前的衣服，宋轼恍然未觉。
他轻拍陶念的发顶：“师姐别怕，凡事有我。”
“天太冷了，我们回去再说好吗？”
陶念的小脸哭得皱皱巴巴，鼻子红红，委委屈屈地抬起头直视宋轼。
“如果我答应你，你会给我讲故事吗？”
女生声音微哑，努力忍住眼泪，逐渐恢复了刚刚呆萌幼稚的状态。
她离开温热的怀抱，拽着他的衣角：“我想听小时候奶奶讲的孙悟空的故事。”
宋轼最怕她这副含着泪，温温软软的样子。
就算是师姐想要天上的月亮，恐怕他也会试一试。
宋轼点头答应，向蹲在地上的师姐伸出手。
半晌，陶念还是蹲坐在原地，皱着小脸眼泪汪汪。
“宋轼，我腿麻了……”
宋轼别过脸，试图掩盖自己发红的耳尖。
“我背你。”
暖黄的街灯下，宋轼背着陶念，手上提着两个人的包，在雪地里缓缓前行。女生轻浅的气息流连在他耳旁，柔软的身躯传递来一阵阵热量，让宋轼的身体跟着发烫。
陶念轻拍他的后背，嘴里嘟囔着：“讲故事呀……”
宋轼往上颠了颠女生，抓紧了两只手里晃悠的包。
“从前有个一心想闯荡江湖的男孩子，苦苦求索十余载，终于拜师入了一个门派，掌门指派大师姐来带他。”
宋轼的脸上泛起红晕。
“师姐待他很好，给予他武功心法，给他指点迷津，师门聚会不让他沾一点酒气。”
耳边传来陶念绵长的呼吸声。
睡着了。
雪地里的男生静了一瞬，脸上泛起无奈又宠溺的笑容，还是决定把故事讲完。
“后来他喜欢上师姐。他故意请教早已熟记的门派心法，故意在掌门面前犯错让师姐袒护，下山历练时特意找人换了小队，只为和师姐多待一会儿。”
男生眼睛晶亮，声音宛若呢喃。
“师姐，会喜欢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