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半天的时间,晏安才从城北走到了东城外的云梦山前。
同样是受到儒家文化的影响,两个不同时空的文人在仕途失意之时做出的选择就有了惊人的相似之处。
或者寄情山水,或者专心书画,或者穷经皓首。
再或者就是另一种难以在历史中出名,却又最容易在历史上留下痕迹的方实——讲学。
千年之前已经有几位不知名的失意官员开始在云梦山中讲学,五百年前云梦山中第一次建立了书院。
而一百年前,当世大儒、礼部尚书薛宥辞官,回到江州老家之后,重新翻修了书院,正式确立下了云山书院的名称。
眼前的青砖黛瓦上早已被岁月留下了风霜的痕迹,足够两人合抱的老树上无声记录着过往。
“看来这次科举,文定必然会大放异彩了。”
“说不得,陈师兄可是颇得诸位师长看重,就连轻易不夸人的山长都对他赞誉有加,定然会在苏学士和韩先生面前大力举荐的。”
青石板路虽然宽敞,但是迎面走过来十几个人,一时倒是不好避让。
不过晏安也没什么想要避让的想法,落落大方地走上前对着众人拱手行礼。
“你是晏安?”一个穿着青色儒衫的学子迟疑地打量着晏安,似乎有些不敢确认。
晏家贫穷,晏安努力,在书院中倒是有几分薄名。
只是以往的晏安有几分自卑,心气又高,一向和书院中的同窗没有太多的交际,即便是遇到,也是能躲开就躲开。
晏安微笑:“正是。”
说着将自己手中的册子一一递给眼前的诸人:“还请诸位同窗指正。”
几人只是草草地扫了一眼开篇的诗词,嘴里轻声道:“指教说不上,大家互相交流而已。”
心中却都诧异,向来不善交际的晏安,竟然也愿当着众人的面拿出自己的诗词集了?
继而另外一个疑惑又涌上了心头,他什么时候能有钱印刷诗集了?
晏安适时地为众人解惑:“我最近做了点印刷的东西,可以保证印刷出来的字迹和这个册子上一致,诸位同窗若是有需要可以来找我啊。”
众人惊愕,看了眼册子上的字迹,这手小楷确实不错。
只是晏安竟然去经商了?
哎,可惜啊,商人之家不允许科举,十年寒窗就这么毁于一旦了。
虽是云山书院的同窗,但是众人并没有什么交情。
看着像是领头的一位开口道:“哎,晏安,你怎么做出了这等选择呢?”
“再坚持几天,好歹等着科举之后再说吧。”
晏安笑了笑:“书坊是我朋友办的,我只是帮帮忙而已。”
“那就好,晏安,好好考试啊,加油。”
晏安点点头。接过眼前几人递过来的诗词集,同样开口道:“加油。”
同为书院学子,却能对陌生人拥有善意,让晏安对于云山书院的印象更好了几分。
错身而过之后,众人议论纷纷:“晏安居然与我等打招呼了?这真是个那个书呆子?”
“看样子以往我们对晏安倒是有诸多的误会,果然人不可貌相啊。”
口中虽然议论着晏安,但是却没有一个人去翻看晏安递给他们的诗词集。
一个匠户家庭的孩子,往上数八辈都与文沾不上边,这样的家庭怎么可能出现什么名留青史的才子?
怕是茶馆中说书的人都不敢这么说吧。
晏安走到许先生门前的时候,刚好遇到要出门的许先生。
“长宁,我正准备出门去找你呢。”
晏安的表字长宁,正是多年前入学的时候许先生为他取的。
晏安对着眼前的中年人行了一礼,这才正式打量这位先生。
蓄着不多的胡须,面相上看已经四十多岁,因为经常笑的缘故导致眼角的皱纹略深。
一身黑色的儒衫,与许子由身上的书卷气相得益彰。
“先生找我什么事儿?”
许子由叹口气道:“快要乡试了,你的诗词准备的如何?”
“我与你师娘虽然没有太多积蓄,但是帮你印几本册子,让你给书院中的几位先生分发一下还是够用的。”
这年头的书和印刷物有多贵,晏安在穿越的第一日,赔偿了十两银子的时候就了解了几分。
可是这位先生却说已经帮晏安准备好了印刷几本的银子,如何让晏安不感动?
亦师亦父,想来也就是这样了。
晏安赶忙将身后的包袱转过来:“先生,我最近与两位朋友合作,准备做点印刷的小生意,因此先把自己的诗词给印了一部分。”
说着从包袱中取出来一份集子递给许子由。
“进屋说吧。”
许子由叮嘱道:“最近要乡试,做生意什么的要往后放一放,科举之路不易,你要把主要的精力放在科举上。”
晏安点头:“先生,我知道的,我和叶庄只需要拉一下生意就好,其他的事情自然有人负责。”
许子由点了点头:“这件事情我会帮你,你好好在家准备诗词就是了。”
进门之后遇到了一个中年妇人,晏安行礼:“师娘。”
显然许夫人与晏安也非常熟悉,点点头关切地问道:“晏安,我昨儿听说你前几天染了风寒?可好了?要是有为难的地方就对师父师娘说,可千万不要耽误科举啊。”
晏安笑着道:“已经大好了,谢谢师娘。”
“午饭吃过了?”
晏安非常想说吃过了,奈何肚子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许夫人佯怒道:“你这孩子,来我们家还客气什么,等着,师娘去给你炖只鸡补补身子。”
晏安没有再客套,只是越来越觉得眼前的小院亲切,亲切地像是回到了自己家一样。
进了屋子,许先生坐下之后,晏安自觉地去找茶叶泡茶:“先生,我们用的印刷方法和传统印刷法有点不一样,会更快一点……”
许先生挥挥手打断:“这事儿一会儿我带你去见山长的时候再说,先让我看看你的诗词。”
打开诗词集子的时候,许先生脸上的笑容消失,多了几分严肃。
严肃之中隐隐夹杂着几分期待。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许先生猛一拍桌子:“好。”
进到正屋的师娘被吓了一跳:“你轻点,激动什么。”
许先生哈哈大笑:“看见长宁能写出这样的诗词,老夫就不担心了啊。”
说着又是连道三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