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宁没有猜错,方愫的确没有直接回覃川县。
承恩公夫人给她安排的马车将她送到了码头,但方愫却在人群中晃了一圈,又只身去了一趟义庄。
不过码头离义庄有点远,方愫徒步走去,等到的时候,已将至申时。
看义庄的老头瞧见她一个小丫头过来,不由多打量了两眼,搭腔问道:“丫头是来给你家里人收尸的?”
方愫点点头,“我叔在这儿。”
如今天气正热,义庄里头满是味道,愫愫才一靠近就受不了,从包袱里掏出汗巾叠好戴上,面色如常的穿过各色尸体,停在远叔面前。
见状,老头笑道:“还是头一回见到胆子这么大的姑娘。你叔是因为什么死的?”
“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愫愫低头,声音瓮瓮地透过汗巾传到老头耳朵里。
这下老头不敢再问了,能把人弄死的大人物捏死他比捏死一只蚂蚁还要容易。
但看愫愫实在可怜,老头好心给她指一条明路,“你去找镖局,有专门运尸的,给点银子,让他们把尸体运回去,落叶归根。”
“多谢您提醒。”愫愫转过身冲老头行了一礼,接着继续给洪远整理仪容。
整理着整理着,她便发觉了不对劲。
当时远叔系在树上的手帕是她亲自解下来。塞在远叔怀里的,可现在那方手帕竟然不见了!
“老伯,这些日子可有人来看过这句尸体?”愫愫跑过去,指着洪远的尸体问道。
老头年纪大了,记性不如从前,但看见愫愫指的尸体方向,翻着白眼想了一会儿,嘶一声道:“白日里没见过有人来,不过有一天晚上我走之前瞧见有人来这儿,不知道是不是去看那只尸体,但的确是往那个方向走的。”
“那看清楚那人的长相没有?”愫愫两眼放光,把老头吓了一跳。
老头喘了口气道:“这哪能知道?当时乌漆抹黑的,我就出去解个手的功夫,等再回来那人早就一溜烟跑没影了。”
“那您还记得当时约摸什么时辰吗?”愫愫说完,从脑袋上拔下一根银簪,“老伯,这对我来说很重要,求你一定仔细想想!”
老头掂量那根银簪子,重量不轻,脸上终于露出几分笑意,道:“当时大概戌时三刻,那人个子高,手长脚长像个猴似的,鬼鬼祟祟地进来又出去,我起初以为是山里的猴子成精,跑到这儿来,还拿石头砸了他一下。”
看在这根银簪子的份上,老头多说了几句,“我走近的时候那人早就跑没影了,不过看他跑的方向不像是进城,兴许是住在这附近的。”
这对于愫愫而言简直是天大的消息!
义庄里的尸体多是无主的,不算有主,家里人也不可能半夜过来,所以那人的目的只可能是远叔身上的帕子。
可是那方帕子只不过是远婶绣给远叔的,为什么那些人要耗费心机偷走一方手帕?
愫愫还在纠结此事,义庄外面忽然传来一阵连绵的马蹄声。
她和老伯转头看去,等看见来人,愫愫脸上闪过一丝震惊,“少……少爷?”
“你还知道我是你少爷?不告而别的时候怎么没想起我这个少爷?”陆砚川哼笑,把马鞭扔进她的怀里,“要不是小爷找你找到这儿,你是不是就打算离开京城了?你忘了你求小爷的事情了吗?”
陆砚川的嘴像是炮仗似的,噼里啪啦就是一顿教训。
等愫愫回神的时候,看义庄的老伯早就不知道去哪儿了,剩下她一个人在原地挨训。
陆砚川训她半天,见她一个字也不说,更是火冒三丈,“无话可说了?”
愫愫像是才回过神来似的,看着陆砚川的脸咬了下下唇,接着低头墩身,言辞恳切:
“多谢少……多谢大公子。大公子的恩情,方愫莫齿难忘。可是如今我不想查了,此事便就此作罢吧。我会回覃川县,是好是坏我都认了,也请大公子忘记此事,不必再插手!”
这话顿时把陆砚川的怒火挑了起来。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想查就查,想不查就不查,你把小爷我当什么了?而且你说小爷是好人,你就这么利用好人?”
他陆大公子好不容易想做一回好人,满腔好心换来的就是这样弃之如敝履的对待?
方愫低头,不敢看陆砚川的脸,只低声道:“是民女奢求,民女知错。大公子,您该是鲜花着锦富贵缠身的人,不该和民女搅和在一起。”
他该是鲜衣怒马少年郎,而不是前世那个沉默寡言失去一切的可怜人。
父亲的仇,她自己报,绝不能再连累大公子!
这一世,如果保不住父亲,起码,她要让大公子的人生回归正轨。
“方愫你!好!好得很!小爷一心为你,你就是这么对待小爷好心的!方愫,你最好别让我在京城看见你,否则,小爷绝不饶你!”
陆砚川气恨地抢过她手里的马鞭,狠狠摔在地上,转身便走。
直到这时,长乐才气喘吁吁地跑过来。
一边是楚楚可怜的方愫,一边是面色阴沉的少爷,长乐暗叫苦命,跺了跺脚,叫方愫道:“还愣着干什么?赶紧随我们回公府!”
陆砚川厉声打断长乐,“我这等富贵滔天的人帮她她都看不上,你叫她回府做什么?既然好心没好报,小爷以后也不用做什么好人了!”
这几日为了查马家坡的事,他日日只睡一两个时辰,当年在国子监读书都没这么勤勉,谁能想到回京等待他的却是这番景象?
陆砚川薅着缰绳,冷冷地转身瞥向愫愫。
“她要走,就让她走!”
斜阳草树,深林阴翳,蓝袍少年策马离开,惊起林中飞鸟无数。
愫愫望着那人的背影湿了眼眶。
就这样离开吧。
愿大公子前途似锦,前程锦绣,再不会被愫愫拖累。
……
红霞漫天后,飞鸟归林,零星三两只落于林中飞檐上,也被风无意拂动的檐角护花铃发出的几声脆响惊走。
小轩窗里,一只修长的手执笔作画,画的是满池荷花,深沉的粉绿交相辉映,竟有几分阴沉。
“方愫已经离开公府。”屋里传来一声禀报。
“把她送到她该去的地方。”那只手落下最后一笔,声音冷酷,“一切,都该回到正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