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方善被宁圆圆逼得步步向后退去,神情恍惚,等到人都上了马车,他才回过神来,大声道:“你少在这里危言耸听。”
宁方善望着马车离去的背影,紧紧咬住了后槽牙。
就算他的骨子里是个伪善的人又能怎么样?他拿出那么多的钱来给这些人施粥看病,难道仅仅因为宁圆圆她的一句话,这些过往的一切就变得虚无缥缈了不成?自己救的这么多人就白救了不成?
宁方善的目光向着这些被自己救过的难民挨个看过去,一双双黝黑的眼睛不是在回避就是在猜忌,他瞬间感到全身无力,难道自己真的做错了不成?
他失魂落魄地回到宁府,适逢宁父带着三个哥哥回来,一个个如同霜打的茄子一样,垂头丧气,衣衫散乱,发丝凌乱,一看就是在县衙那里并没有讨到好处。
宁方善见到四人的样子不仅一句问候,甚至还在心中暗自鄙夷他们几人不自量力。
林嘉柏是什么人?他从小正直好读书,就算没有宁家,在茂阳县的其它三个世家也会争着抢着拿出钱来,帮助林嘉柏进京赶考。
仅仅是靠着那几十两银子的恩情就想绑着一个朝廷官员以权谋私,林嘉柏怎么会干?
就是这样一个冷漠的眼神被胸中怒火郁结的宁父撞见,“啪”得一声巴掌响。
宁方善的脸上瞬间多了一道掌印。
“你还有没有点良心,你的亲妹妹要搬出去自立门户了!”
“你的父兄们在大庭广众之下被绑去了县衙,你呢!”
“你只知待在家中贪图享受。”
宁父冷哼一声,望向宁方善的眼神冷漠无情,不像是在看自己的儿子,更像是在看路边的阿猫阿狗。
“做生意不如你二哥,读书不如你大哥,身子骨弱的比不过你三哥,就连帮为父分忧都不如婉柔,要你何用?”
宁方善被一巴掌打得还没回过神,侮辱的话语如同倒豆子一样进了他的耳朵。
“爹爹……”
宁方善求助的眼神放在了他三个哥哥身上,然而这时候三个人却一个帮他说话的都没有,冰冷的目光对他视而不见。
他转头就看见唐婉柔迎上了他们几人。
“姨父,表哥们,你们没事吧?”
“我在家急得团团转,隔一会儿的功夫就要派人去打探你们的消息,生怕林大人收了表妹的好处对你们下了毒手。”
唐婉柔挽起宁父的手腕,比亲父女还要亲热。她先一步从下人那里得到了宁方善没抢到棚户区地盘还被宁圆圆绑起来羞辱了一番的消息,心中失望至极。
自己这个四哥身无长处,满口仁义道德私下里干得却是上不得台面的事,唯一对她有帮助的地方就是那处棚户区,每月只需要花很少的银子就可以收获百姓们大肆的赞美和她的好名声。
现在棚户区没了,宁方善这个四哥也没什么利用价值了,还不如早点把他赶出宁家,自己还能多分得一分财产。
宁方善见唐婉柔的眼神向这边飘过来,若是在往日,唐婉柔一定会替自己说好话的,她那么善良……
可就是这一瞥,宁方善在唐婉柔的眼神里看见了别样的情绪,是嫌弃吗?是厌恶吗?还是觉得自己这个表哥不中用。
宁方善从来没有怀疑过唐婉柔,当年自己同阿娘在街上遇见流浪的唐婉柔,阿娘本来只打算给她安排个好住处,给些银子了事。
是唐婉柔偷偷求上自己,对他说宁家爹娘只喜欢三个才华横溢的哥哥和那个什么也不会的小妹,不喜身无长处的自己。
她承诺会帮助自己得到爹娘的喜爱,一份远超于小妹的喜爱,自己才对娘亲求情把唐婉柔留下的。
他把唐婉柔留下来,也确实得到了一句老四心善的赞许。
宁方善浑身骤然变冷,他一直以为自己和唐婉柔是一条船上的蚂蚱,全家只有她是个外来的,也只有自己是不被爹娘喜爱的。
自从唐婉柔到了宁家后,他把唐婉柔当成亲妹妹对待,甚至要更偏心她一些,不惜让自己的亲妹妹宁圆圆受更多的委屈。
宁方善冷漠的眼神望向那一家和乐的几人,唐婉柔俨然已经成为了这个家的一份子,而他还是那个不被父亲喜欢的孩子。
他默不作声地回到了自己的院子,走到门前,却鬼使神差地拐进了宁圆圆的房间。
直到他伸出手推开门,门上的灰尘抖落,他才意识到自己走错了路。
但宁方善并没有就此回去,他只是想看看自己嫉妒的双胞胎妹妹过得如何?
他心中知晓自己一些偏心唐婉柔的行为让宁圆圆受了很多委屈,但他心存侥幸,宁圆圆还有疼爱她的父亲,三个护着她的哥哥,境遇再差能差到哪里?再不济,她还有母亲留下的嫁妆。
可看见房间的一瞬间,宁方善的脚步停住了。
宁家大小姐的闺房,漏风漏雨,桌椅用碎砖垫了断掉的腿,甚至不如宁府下人的住处。
桌上的茶杯补了又补,都没换成新的,半开的柜门是打着补丁的衣裙,布料款式都是多年前才流行的。
“四公子,您去小姐的房间做什么?”
外面有嬷嬷唤道。
这才拉回了宁方善的思绪,他没想到宁圆圆走了以后,这院子还有人在。
“李嬷嬷,你怎么在这里?”宁方善见到来人疑惑问道。
李嬷嬷上了年纪,宁家已经给了她足够的银钱还分了一个院子给她养老,这府中已经没有分给她的差事了。
李嬷嬷指指屋檐上的鸟笼,里面有一只鹦鹉。
宁方善看向鹦鹉的一瞬间,瞳孔骤然缩小。
那是……那是他和宁圆圆第一次救回来的鹦鹉!
“小姐那日分家,带走了府中的值钱的金银和房屋地契。”
“她的院子中没有值钱的东西,她唯一在乎的就是这只会说话的鸟儿了。”
“那日许是匆忙,许是小姐伤心过度,没有把它带走。”
老嬷嬷叹了一口气,“老婆子我老了,不能和小姐一起去新家了,心中又舍不得小姐,只能每日过来看看。”
困在笼中许久的鹦鹉振振翅膀,开始学舌,“四哥安好!四哥安好……”
老嬷嬷说着便打开了鸟笼,“只是我腿脚不便,也不能照顾这鸟儿太久,只能把它放了,另谋生路。”
“不要!”宁方善伸出手来想要阻止,可他终究晚了一步。
被困了许久的鸟儿一飞冲天,那句“四哥安好”同小妹一样也随他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