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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粉虐杀诡事录 临 窗

临 窗

如果我们之间只有一秒的可能性,你还会跋山涉水来与我相会么?

一.最初

早晨打扫走廊时,我又看到护士长推着那个住在一楼的女孩,到楼下的花坛边赏花了。她总是穿着一身白底蓝色条纹的病号服,脚上套着双有些发旧的白色球鞋,将头发松松地在脑后揪成一撮马尾,露在袖子外的手腕纤细脆弱,手背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针孔。

她还是那副老样子,一动也不动地盯着前面的花,不悲不喜,丝毫不受外界的影响,那双漂亮的眼睛空洞得没有一点儿焦距。

就在我刚来这里没几天的时候,她身上发生了一件事情。

我本来只是准备熟悉一下环境的,所以那天清早,我提前了一个小时,赶在五楼的病号们出来放风的时间到了病院。那些身形瘦削的病人们垂着头,耷拉着手,被牵成一条线,排着队,一个个面无表情、有气无力地在院子里绕着花坛走着。那场景混合着清晨的雾气,怎么看怎么像最近很火的那部美剧《行尸走肉》。

我远远地关注着他们,看守他们的警卫并没放太多的精力在他们身上。可就在大家都疏忽了的时候,一个人忽然从队伍里冲了出去。我被吓了一跳,赶紧朝前跑过去。警卫吹响了口哨,剩下的人被赶作一团。

那个逃离队伍的人是个青年,他扑向一楼的一扇窗户,一只手拼命地敲打着玻璃,另一只手用力地抠着什么,将整张脸狠狠地贴了上去,五官都被挤压得变了形。警卫冲上去拽住他,他拼命挣扎着,发出哭号一样可怕的声音,使劲往前蹭着身子,一双眼血红地瞪着那扇窗户,非常吓人。

警卫猛力把他拉开,往他的脸上甩了好几个耳光。他的牙齿被打掉了一颗,嘴里渗出鲜血。可他仿佛毫无知觉,依旧拼命瞪视着那扇窗户,最后被警卫连拖带拽地拉远了。

我盯着那扇窗户,顿了顿,悄悄上前一步,往里面看了眼。于是,我第一次看见了那个之后总是被护士长推出来赏花,不会动,也不会说话的女孩。

她正面对这个方向,看着窗户,目光和我的对上,没有丝毫神采,似乎她的眼睛正越过我,努力地想要往我身后看去。

我扭过脸,那个被拖远的青年还不断地发出渗人的惨叫。

再然后,小刘冲了过来,压低了声音咒骂着警卫,脸上那条狭长的疤痕也在愤怒中显得格外得狰狞起来。然后,他凶狠地扯着青年往楼上去。我赶紧跑上前帮他拽住青年的胳膊。青年凶狠地朝着小刘意味不明地狂叫着。小刘厌恶地一拳打在青年的胸口上,丝毫没有平时孱弱的模样。

等把青年丢进了五楼最里面的一个房间,510室,我才发现房里被画得乱七八糟,满墙都是奇怪的三角符号。

想到这里,我意识到自己盯着女孩太久,忙低头装模作样地扫了两下地。护士长俯身在女孩耳边低低地说着什么,眼睛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东西。

我又想起小刘在某天晚上喝酒时曾告诉我,护士长一直把女孩当成自己的亲闺女一样看待。从她进这所特殊病院开始,一直到“那件事情”发生。

那时小刘一边说,一边拼命地灌酒,满脸通红,那条从额心蔓延至下巴的伤疤扭曲地揪在一起,把他的脸分割成奇怪的两半。他醉醺醺地对着我喷着酒气开口:“我可以为了她做一切事情。”

“一切?你能为了她死?”

我开着玩笑,他却认真起来,抬起眼盯着我:“我能为了她去死。”

我当时只当这是一个笑话,一个劲地笑,说些附和他的话,然后继续往他杯里添酒。虽然我和他之间只有利用关系,可那一刻,我宁愿把他当成一个普通的哥们儿。

想到这里,我叹了口气,直起腰,将垃圾倒进一边的垃圾桶里,抬起脸迎着阳光看上去,五楼最角落的那个窗户被铁条封得死死的,不知那个青年是否又在里面拍着窗子。

护士长侧过身来看见了我,我赶紧对她弯弯腰,点头当打招呼。她对我友好地笑了笑。

在这个充满了秘密的地方,每个人都显得很和善,和善得让人觉得很不安。

二.因由

其实这单案子,是冰山亲自送上门来的。

冰山是我过去的同事。我们是初中同学,长大了又考上了同一所警校,毕业后还分配到了同一个片区。用老妈的话说,我们上辈子一定是连档的兄弟。可自从我辞职后,冰山就不大待见我了,就算是他主动找上门来,也板着个脸,像我欠了他几辈子一样。

“哟,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我笑嘻嘻地给他端来杯水。

冰山冷冷地瞥了我一眼,不接话,掏出一个牛皮纸包的信封外加一张报纸放在桌上,也不接我手上的水,噼里啪啦就把事情说了一遍。

前段日子,市里发生了一起恶性抢劫杀人案。死者裹着件破破烂烂的医生服,肚子上有一条很长的刀口,在一条闭塞的小巷里被发现时,周围正簇拥着数量不少的老鼠,脸被毁得面目全非,已经发臭了。警方在报纸上发出了认尸启事,很快,阳明精神病院就来了人认尸,证实死者是神病院的院长,并把尸体领了回去,也没怎么仔细检查,上头来了命令,很快就火化了。

本来事情应该就这么结束了,可就在这个时候,警察局来了个身材微微有些发胖的中年女人,坚称报纸上登的那张照片里她儿子。

女人告诉冰山,她的儿子是个小混混,成天不干正事,过着有今天没来日的醉生梦死的生活。可有一天,小混混拿了一大笔钱回家,说自己找着个正当的工作。那笔钱估摸有三四万之多!女人当时被吓着了,可无论怎么追问,小混混就是不肯告诉女人自己究竟是做什么的,被缠得烦了,只说自己在阳明精神病院做些护理的工作。因为别人都不愿意,所以才能一次性拿到这么大一笔钱,权作买断。可那天之后,小混混就失踪了,女人去阳明精神病院找过两次,里面的人都说不认识这个人。

再后来,小混混就死了。等女人得到消息赶过去时,却得知阳明精神病院已经派人去认了尸,现在尸体已经火化了。

女人低低地哭了起来,她带着她儿子拿回去的那几万块钱去警察局,就是想让警察帮她调查清楚究竟她儿子发生了什么事情。

冰山想了想,问:“脸都毁了,也没看见尸首,你怎么知道是你儿子?”

“我看见报纸上的照片,哪怕被毁成那样儿,我也一眼就认出那是我儿子。”

“可阳明精神病院的人不是已经去认领尸体了么?他们很确定那就是他们的院长,这总不能弄错了吧?”

“不可能,这里面一定有问题!我是他妈,我比谁都清楚我儿子是什么样子!”

冰山多嘴问了一句:“那你知道以后,如果真的是你儿子,你打算怎么办?”

女人认真地盯着他半晌,嗫嚅着用一种很轻却很坚决的声音开口:“我也没想过那么多,我只是想要个说法。”

冰山几乎笑起来,摇摇头看着她问:“你讨到了说法,你儿子也活不过来,这不是更伤心么?”

她顿了顿,似乎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过了好一会,她才又讷讷地开了口:“如果连我都不去管,那还有谁会管他的事情?”

冰山说到这,深深地叹了口气,取下警帽,使劲揉了揉头发。印象中这小子一向意气风发,我很少看见他这么焦虑的样子。他往后一靠,仰起头,盯着我开口:“我这几天翻来覆去就是觉得放不下,也没别的折儿,只能来找你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现在麻烦就麻烦在人也烧了,死无对证。”

我挨着他坐下:“我不大明白,你为啥就凭那女人一句话就信得那么真啊?”

“直觉,而且我稍微调查了一下,觉得有个地方很值得琢磨。”

“说说看。”

“他们这个院长死前一个月给自己买了一份很大额度的人寿保险,受益单位就是那所精神病院。时间上有点太凑巧了。”

“那保险赔偿金呢?”

“人烧了第二天就取走了,好像有上千万。”

我咂舌,想了想,问:“你想让我去查?”

“对。”

“你自己不行?”

“你不知道我是警察?没有正当理由,我难道贸贸然去问人家院长是不是真的死了?而且那地方没一个很好的理由,我是碰不得的。”

“怎么碰不得了?”

“那地方很奇怪,原来的院长只是挂名,我们都没见过。那边和上面的关系好像很铁,我原来几次想去查都被挡了下来。”

“那院长不都死了么,还怕什么。”我不以为然地耸耸肩,“你原来想去查什么?”

“毒品,”冰山一瘪嘴,“我的线人跟我报道过几次,好像那地方就是一个毒品的中转站。从外面运进来,在他们那里过一趟,然后再散出去。”冰山来了精神,往前微微一倾,揉着鼻子,“其实我之所以感兴趣,也是因为有这么一出。”

“具体呢,贩毒的过程是怎么做的?”

“我要知道还用你在这里唠叨么?”

“那……你当初怎么想到去查的?”

“有人匿名举报,说得头头是道的,可后来那个人就突然消失了,线索也断了。”

“女人男人?”

“女人。”冰山又瞥了我一眼,摇摇头,“那地方水太深了,如果你不敢去,我不会勉强你。”

我被他的态度刺激了,明知是激将法,还是忍不住狠狠地拍着他的肩膀告诉他:“我一定能查清楚事情的真相。”

冰山很嫌弃地瞪了我一眼,将帽子正正好,戴上,站起身出门:“反正你记得,如果能查就查,不能查就算了。”

我追了两步上去,抓住他的胳膊:“冰山,你当时为什么那么急要把院长给烧了?”

冰山沉默了会,闲闲地开口:“上头来了命令,让我们快点处理这起事情。毕竟是城市精英,拖得太久影响太坏。”

送走了冰山,我开始着力调查这座病院的背景,寻找突破口。冰山把钱留下了,就放在那个牛皮纸包的信封里,他还转述了女人的话,说她不能用这种不明不白的钱。

我打开资料库。我知道这家精神病院一直被当作编外的监狱使用。在牢里的犯人如果被证实精神出了问题,就会转移到这个地方拘留起来。两年前,这个地方的食堂里还发生过一起事故。一个做看护的女孩被精神病人刺成了重伤。警方赶到现场时,那个精神病人就蹲在女孩身边,刀子拿在手里,房间里爬满了他的指纹。而女孩则倒在血泊里面。

三天后,我进入阳明病院,成为一个楼道保洁员,偶尔帮忙做做苦力。一般来说,我负责的区域是从一楼到四楼的走廊包括花坛的打扫,然后帮厨房搬运粮食。

病院的环境不错,房间都打扫得很干净。可能是因为人多,所以这里的面粉消耗量很大,几乎过几天就得从外面拉一些回来。偶尔这些面粉里也会夹一包大米,但是我从来没有吃过。

五楼一般人不能上去,有层层把守,森严中透出让人毛骨悚然的感觉。那里是所谓重症监护室的地方,说穿了,就是那些无法入刑的人的墓场。当年那个刺伤了女孩的男人就被关在其中一个房间里,每天只有清晨一个小时的放风时间。

这件事情是小刘在喝醉后透露给我听的。我不知道小刘手里为什么会有五楼的钥匙,也许跟他的资历有关。病院里的人都很尊敬他。他告诉我他上去过几次,也亲眼见过那些理论上已经被判了无期徒刑的犯人。他绘声绘色给我描述过楼顶的状态,那些流动着的阴森空气,一直往复穿梭的叹息,还有意味不明的哭泣。若不是必须,没有人愿意上去。

在我第一次约小刘出去喝酒的那天晚上,他被我灌至烂醉。我不断地往他的酒杯里添着酒,直到他哗啦一下扑倒在桌上。酒杯翻到了,酒水洒出来。我抱歉地对老板笑笑,掏出钱包买单。

就在那个时候,我看见了小刘钱包里夹着一张照片,照片上的女孩笑颜如花,照片的下方还画着一个红色的三角。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这个女孩过去生动的表情。

三.抛尸

在精神病院的第二个月初,我第一次被委派了扫地以外的工作——抛尸,这也成了整件事情的一个转机。

那天一大早我就在小刘的催促声中被叫起来。时间是清晨五点半,天还有些蒙蒙的灰。小刘对着我的房门一顿乱砸,我揉着惺忪睡眼把门给他打开,他神神秘秘地挤进来,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声音对我开口:“有件好差事吩咐下来,我就想着来找你了,干不干?”

“什么事?”

“好差事,钱多又轻松,做得好以后都叫你了。关键是你敢不敢做?”

我来了精神,赶紧揉揉眼睛,拼命点头:“我做我做。”

我跟着小刘一路到了医院,街上还没什么人,扫地的大妈戴着口罩,扫帚和地面摩擦,发出刷刷的声响。

医院里很安静,护士们似乎还没上班。我们绕过花坛,直接上楼。钥匙在小刘腰间轻轻作响,走一步就动一下,莫名其妙催得人心慌。

到了五楼,他掏出钥匙,开了门。一股尘封的类似发霉的气味扑面而来,我不由自主捂住了口鼻。

小刘对着我笑了笑,领着我往里去。

每一道铁门上都只有一个很小的窗口,只够透进一点点的光和空气。我们停在509室的铁门门口,小刘左右看了看,掏出钥匙开了门,领着我进去。一个女人躺在床上,仰面朝天,圆睁双眼,微微张着嘴,可以看见嘴里那颗小小的犬牙。她的嘴角还挂着一丝白色的唾沫痕迹,形容消瘦。她已经死了。

我皱起了眉,别过头去。小刘拍拍我的肩膀,,说:“把这个人运出去。”

“运到哪儿?”

“我给你地址,你什么都别问,什么也别管,反正运到地方就行。”

我心里咯噔响了一下,凑近小刘的耳朵低声问:“这女人怎么死的啊?”

“就这么死了呗。”

“那……把她运出去干吗?不需要往上面汇报么?”

“你管那么多干什么!”小刘奇怪地看了我一眼,“总之,让你做什么就做,咱是好哥们儿,我才给你这个机会。”说着,他从包里摸出个信封,在我面前掂了下,塞进我的怀里,“这是定金。记着,这次做好了,下次还有你的好处。”

“行。”我点头,从他手里接过写着地址的纸条。城南外,八点。我将纸条收起来,走到尸体边上。她已经发硬了,冷冰冰的,估计死了有些时候了。

小刘和我一起用床单把她裹起来,有一小块金属从她的口袋里掉了出来。我捡起来看,是一棵开了三瓣的小草。我把她扛上肩,她的胃柔软地抵在我的肩胛骨上,我甚至感觉得到她胸腔里那一口还来不及吐出的气息。我一手固定她的肩,一手环上她的腰。她枯草一样的头发垂下来,我拨开一些,看见她耳朵上打了一个小小的耳洞。

走出门,小刘重新将铁门锁上,和来时一模一样。

我跟在小刘身后,走到楼道的尽头,我停下脚步,回头看着隔壁那间510室,门口还放着没吃完的馒头。我轻轻碰了碰小刘的胳膊,问道:“住这里面的人到底是谁?”

小刘侧过脸看了一眼,脸色瞬间变得有些奇怪,连带着那条伤疤也蠕动起来似的。他顿了一会儿,像是咬着牙一样开口:“只是一个神经病而已。”

“为什么他老是拍窗户?”

“想逃吧,我又不是神经病,我怎么知道。”小刘没好气地回了我一句,推搡着我离开了五楼。

我按照他的吩咐,在规定的时间把尸体送到了城南外那个指定的地方。那里被政府规划成了开发区,现在工地还没开始上班,没什么人。

来取尸体的是几个身材普通的男人,每个人都戴着口罩,看不清样子。我把尸体丢进他们开来的车里,他们就很不耐烦地对我挥挥手,开着车扬长而去。

这期间,我没有任何机会问任何问题。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会需要尸体呢?又或者说,尸体究竟有什么作用呢?最后这件事情,和那个枉死的小混混以及院长之间又有什么联系?

我什么都不清楚,只觉得自己摸到了一条微弱的线索,而线索那头是更加复杂的乱麻。

我先回去换了件衣服,然后才回到精神病院。早上九点半,病院里的人已经开始工作了。我把车停在门口,急匆匆地跑进去,经过花坛时,正巧碰上了推着女孩的护士长。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我没有立即过去,而是停下了脚步,来到她们跟前。

护士长客气地对我打了个招呼,女孩依旧呆呆地看着前方,蓬松的头发垂下来,发梢微微发黄。

我忽然想起了小刘包里的那张照片,那时的女孩就和花园里这些繁花一样,认真地绽放着。我蹲下身,摘了一朵小花轻轻地放在女孩手里,那花是白色的,没什么香味,也没有名字。

女孩的手指很凉,在我碰到她的时候,她似乎微微动了一下。可当我抬起头看着她的脸时,她却还是那样专注地盯着远方。

“我听小刘说,她原来是这里的大众情人。”我对护士长说。

她一愣,接着笑弯了眼睛,对着我用力点点头:“是啊,她没出事以前人缘可好了,别说小刘,上到医生,下到锅炉房的工人都喜欢她。”

“她——究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护士长叹了口气,摇摇头,转回脸看着女孩,不由自主地放低了声音,像是怕会惊动她一样:“她当时负责一个病人,年纪和她差不多。那个人有自闭症和强迫症,平时除了她谁都不让靠近。我就跟她说过,那孩子危险,别离那么近,她非不听,好了,结果出事了……”

“那孩子——为什么要突然伤害她?”

“不知道,”护士长又摇了摇头,“自从出了事,那孩子的病也变得更严重了。警方问他什么都不回答,也根本没办法起诉他,所以干脆把他关在了顶楼。”

“为什么会让他们俩住在一间病院里?”

护士长瞥了我一眼,忽然露出个抱歉的笑容,对我眨眨眼睛:“这就算是一个公开的秘密了。我们院长上头认识些人,我一直把这女孩当亲闺女一样看待,不放心她去别的地方,所以就求院长帮忙,把她留在了我身边。”

“院长——”

护士长一顿,叹着气摇摇头:“院长真是可惜,那么年轻就死了。还是我去认的尸,脸被砸得血肉模糊的,什么都看不清楚。”

“那您当时是怎么认出他来的?”

护士长的手指忽然一停,在半空滞留了一会,很快落在了女孩的头发上,一下一下轻轻地抚弄着。

“这个——因为我认识院长很多年了,当然能认出来啊。”她抬起脸,笑呵呵地对我开口。

我眼尖地看见女孩的耳后有三颗小小的红痣,排列成了一个三角形,很别致的样子。

四.运毒

晚上小刘打了个电话,约我出来喝酒。他的心情好像很不错,可能和白天我帮他成功运送尸体的事情有关,嚷嚷着非要请客。我们到了那家常去的酒吧,酒保站在吧台后炫着调酒的技术,小刘一杯接一杯地灌着自己,末了忽然看着我开口:“我觉得你挺奇怪。”

我怔了下,挤出个笑容看着他:“哪儿怪了?”

“你根本——就不像个做保洁的。手脚又利索,看见死人也不怕。你说,你到底做什么的?”

我垂下眼,陪着他喝了一杯,将酒杯放下的时候,心里已经酝酿好了说词:“我原来是走道上的,后来醒悟了,觉得不能这么混下去,就换了个地方重新来过。”

“走道上!”小刘夸张地叫了声,引得旁边有人侧目两眼,“来来来,具体说说,怎么走的?”

“就是黑白都帮,人家让我做什么就做什么,反正有钱拿,什么都无所谓。”

小刘的眼睛亮了,凑近一些,喷着酒气对我开口:“那——那你为啥不做了?不是有钱什么都干吗?”

“不干了,不敢了。有个兄弟——没了。”

小刘顿了顿,认真地看着我,像要探查出我话中的虚实:“怎么没的?”

“具体我也不知道,反正他那次给他妈带了四万块钱回去,之后就再也没出现过了。我想,兴许是惹着了哪个大哥,被人家砍死了。”

“砍死!那么牛逼!”小刘的声音高一句低一句,又狠狠地咽下一口酒。

“嗨,我还不是瞎胡猜的,反正现在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他妈在家里眼睛都快哭瞎了,见着人就问有没有见过她儿子。别提多可怜了。”

小刘的脸僵了僵,敲敲吧台,让酒保又给他添上一杯,说:“那咋办呢?”

“咋办?”我摇摇头,“谁知道啊,警察也找不到什么线索,不过我想他们肯定也懒得找。我们这种人,死一个算一个,警察哪儿会管这么多闲事。”

可能是我语气里的伤感刺到了小刘的神经,他忽然拍了拍胸口,一把搂住我的肩膀,冲着我的耳朵高声喊起来:“他们不管,哥们儿帮你管!来,说说!”

我斜着眼看了看他,笑着耸耸肩,从钱包里摸出那张PS的我和小混混的合照,递到小刘跟前:“你看,我哥们儿长得一表人才,就这么莫名其妙没了,就算死了吧,连尸体都找不到。你说说,到底他惹上了什么事儿啊。”

我一边说,一边偷偷地观察着小刘的样子。他呆呆地盯着那照片看,嘴巴微微张着:“这人……”

他撩起眼看我,我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凑近他,问:“你认识?”

“啊,不,不认识。”小刘一顿,赶紧把照片又还给了我,像丢开什么烫手山芋一样。我默不作声地将照片收回来,又灌了自己一口酒,转着酒杯玩。

小刘专注地盯着我一会,微微清了清嗓子,说:“哥们儿,虽然我不认识这个人,但我觉得他可能是惹上了点名堂。”

“啥名堂?”

小刘犹豫了下,像在考虑自己的用词,过了一会儿才说:“你说他猛地突然拿出了一大笔钱,然后突然就不见了是吧?”

“嗯。”

“对啊。”

“我听人家说……只是听说啊,这种一般都是帮人运粉去了。”

“运粉?”我来了精神,微微坐直了腰。

小刘压下声音,靠近我继续开口:“对,就是帮人人体运毒,一次性收一笔钱,运完了就跑路,到外面躲一阵子,等风头过了就回来。”

“这……怎么会,我那哥们儿虽然不是什么正经人,但也绝对不至于去运毒啊?”

“嗨,知人知面不知心,现在运毒多来钱,又快又容易,谁不想。”

“难道你知道门路?”我笑着戳了他一句。

小刘脸色一僵,赶紧又打着哈哈过去,缩缩肩,重新灌了自己一口酒:“哪能啊,我这种小人物,还是安安心心蹲在精神病院好了。”

他说着,又不由自主去摸了摸自己脸上的那条疮疤。

晚上我没能睡着,脑子里一直盘旋着那个枉死的小混混的脸。小刘明显是认识他的,只是出于某种原因,隐瞒了真相。照我的想法,最大的可能就是那个小混混稀里糊涂做了院长的替死鬼。

人死了,把脸和指纹什么的一起毁掉,然后让内应去警察局认个尸,再用点关系压着上头快点把尸体给烧了,死无对证之后,再大大方方地去保险公司把钱拿回来。

至于为什么忽然急吼吼地需要用钱,八成和冰山说的毒品交易有关。精神病院资金周转出现了问题,无奈之下只能出此下策。而我唯一没想明白的是,如果院长没有死,而是一直躲在幕后的话,他现在究竟在哪里?又怎样保证整个病院的正常运行呢?

那天小刘让我去运送的女人尸体一定很不简单。我早就听说过有些地方假借殡仪馆运送尸体的名义偷运毒品的方法。所以阳明病院一定还兼顾着给毒贩们倒卖尸体的活计。

可我不知道的是,毒品究竟是怎么运进这所病院的。只听说医院往外运尸体,可从来没有往医院送尸体的先例。

我头痛起来,脑子里总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冰山那天自嘲的笑容,想起那个母亲要为儿子讨个说法的那句话,他们的心情一如当初的我,全身充满了手足无措的悲伤。

我必须帮他把这个地方彻底端掉,而唯一的切入点,就是查出毒品运送的具体路径。

我摸着口袋里那把趁小刘喝醉后偷来的五楼的钥匙。我总觉得很多事情其实都是从五楼开始的,比如那具被我运出去的尸体,还有那个从事件发生后就被禁足的青年。

我曾听冰山描述过女孩的受伤现场情况。是在食堂里,伤人的是个十八九岁的男孩,患有严重的强迫症和自闭症。警察到时,他正一个人缩在门边,狠狠地抓着门框,头不停地往上撞,满脸都是血,和眼泪混在一起,把整张脸糊得看不清表情。他的手里抓着一把刀,嗓子里一直咕噜咕噜作响,却没有人知道他究竟在说些什么。女孩被人从后背刺了四五刀,血像盛开的花一样,大朵大朵地铺陈在她身下。

后来男孩被逮捕了。可因为他患有极其严重的精神障碍,甚至不能与人沟通,所以无法入刑,只是被关在了阳明精神病院的顶楼。事情在报纸上迅速地销声匿迹,没有人再继续关注他们。

冰山说完这些后告诉我,他觉得整件事情都很蹊跷,冥冥中似乎有一条看不见的线把这些事情串联在了一起。他说当年他和那个线人联系了好几次,虽然没见过面,可她提供的东西有理有据,怎么会就这样莫名其妙地销声匿迹了?更让他不明白的是,一个精神病患者,在杀人之后,到底为了什么会哭得这么伤心?

我也不明白,为什么那个青年会跑到女孩的窗前,用那么绝望的力量一下一下敲击她的窗户。

我觉得那个人其实不是个疯子,那个女孩也并不是什么植物人。

五.青年

睡到了半夜,我估摸时间差不多了,起来穿了件黑色的隐蔽性很好的外衣,拿了钥匙,偷偷溜回了病院。

病院的警卫每晚倒三次班,每次间隔十分钟。也就是说,我有十分钟的时间从一楼跑进五楼最里间的病房,并且不能发出任何可疑的声响。

当我气喘吁吁地打开了那间房门时,青年正站在窗口,双手趴在不透明的玻璃上,用力地想要看下去。我进门的声音似乎没有引起他的注意,他只是把自己贴在窗户上,手指就像打着摩斯密码那样,一直持续不断地敲击着墙。

我关上门,喘了口气,走过去。我知道自己的行为很冒险,对方是曾经杀人未遂的精神病患者,稍微刺激他的神经,我也许就会被埋葬在这里。

他终于意识到了我的存在,转过身盯着我。他的脸色很苍白,头发很长,赤裸着双脚。我小心翼翼地来到他身边,他往后缩了缩,整个人像要挤进墙缝似的。我看见他的脸上还有些明显的错落不齐的伤口。

“你不是疯子。你当年到底看见了什么?”我开门见山地对他开口。

他没有理我,只是使劲地低着脑袋,看着自己的脚尖。我叹了口气,靠近他一步。他又退了一些,不得已抬起了脸,警惕地看着我。他长得很干净,身上有一种书卷气,我很难相信这样的人会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我坐在他的床边,发现他的被子里鼓鼓囊囊的。我掀开一个角落,他忽然叫了一声扑上来,一把推开了我,从被子底下抽出个硬皮的本子抱在怀里。

我被他推到了地上,地板很凉,也很坚硬。我摔倒时带倒了放在床头的碗,里面那个硬梆梆的馒头滚了出来,在地上转了几圈,停了。

我重新站起身,对他伸出手。他紧张地看着我,连滚带爬地摔在了地上。那个硬壳本从他的怀里掉出来,翻开了两页,里面密密麻麻地不知写了些什么。我探头想要去看,他猛地又是一叫,扑上前,将那本子拼命地往怀里扒拉,好像害怕我会去抢走他的东西。

我走到他身边蹲下来。他狠狠一个哆嗦,往后一退,背撞上了床脚,哐当一声。

我伸手抓住了他的本子,他急了,赶紧握住我的手腕。他的力气不大,身体似乎有些虚弱。可他没有伤害我。他完全可以扑上来,像当初伤害那个女孩一样伤害我,可他一点儿这种意思都没有。他只是露出非常绝望又可怜的表情,紧紧地盯着被我抢到手里的本子。

我专注地看着他的眼睛,接着,从怀里摸出一张照片,连同他的本子一起递给他。那是那天我趁小刘喝醉后从他怀里偷出来的。照片上的女孩笑靥如花。

青年在看见照片瞬间,眸子亮了起来。紧接着,他颤巍巍地伸出手,将照片和本子接过去,有些不确定地看着我,直到我对他点头,他才猛地一把将照片抢到跟前,圆瞪双目使劲地握在手里,那力量之大,仿佛要把照片揉碎。

我盯着他的样子,心里有些发酸,轻声问道:“这照片是你的吧?”

他颤了颤,抬起头看了我一眼,又很快把目光移开。

“三角形,是她的标记?”

青年没理我,只是继续专注地看着那照片,仿佛照片里隐藏着某个特殊的秘密。

“我能看看这个本子么?你放心,我不拿走你的东西。”

青年似乎已经完全相信了我。他谨慎地将本子从身后抽出来,递到我跟前。我接过来,挨着他坐下,开始翻看。

本子里有两种不同的字体。一种很清秀,另一种显得有些潦草。记录的东西很简单,只是一天做了什么,吃了什么,看到了什么。就像两个人的聊天记录,此刻如此浪漫地展现在了我的眼前。

我仔细地读着他们的话。青年的呼吸幽幽地吹在我的耳边,很平缓很安静。

“这些是原来她写给你的?”

青年忽然露出些羞涩的模样。

我指着那些夹杂其中的画,一朵花,或者一株草,或者一朵云:“这些呢?都是你画给她的?”

青年别过脸去。

“你都画些什么?”

他抬起头盯着我,过了一会儿,他的手指又开始轻轻地在桌面上敲击起来。这好像是他的病症,只要他想表达什么,就会不停地敲击同一个地方,除此之外,他似乎失去了别的和外界交流的能力。

“这样,我问你问题,如果答案是‘是’,你就敲两下;是‘不是’,你就敲三下,行不行?”

他敲了两下桌子。

“你还没被关上来之前,整个医院到处都可以自由出入么?”

三下。

“那你当年不能去的地方是五楼?”

两下。

“不能去一楼到四楼?”

三下。

“花园?”

三下。

“澡堂?”

三下。

“锅炉房?”

三下。

我吸了口气,盯着他:“食堂呢?不能去?”

他顿了顿,轻轻地在桌上先敲了两下,过了一秒,又敲了三下。眉心跳了一下,我觉得自己抓住了什么。

“你的意思是,虽然不能去,但是你偷偷去过?”

两下。

我明白了,可我又更糊涂了。看来当年他是在不经意间去食堂时发现了什么。可食堂能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呢?

我继续翻着本子,看着那些奇怪的画,问道:“这些都是你想象的东西?”

他敲了三下。

“那就是你看见的了?”

两下。

“你当年会把所有看见的东西都画下来?”

两下。

“……这些画,那个女孩都看过?”

两下。

我心中一凝,逐渐感觉出一丝不一样的情绪。那种情绪很淡,却又很执著地出现在字里行间里,无论如何也无法让人无视。终于,在翻到倒数几页时,我停了下来,抬起头来认真地盯着他。

“当年的你们……是恋人?”我指着那段像诗歌一样的情话问他。

他一顿,过了很久,又轻轻地,郑重地敲了两下桌子。

“你明白自己画的这些东西代表什么么?”

他敲了两下,又三下。

“就是说,你知道一些,不知道另一些?”

他敲了两下。

我点点头,指着其中一张图,图上画着一堆一堆放在一起的白色的粉末,问他:“你知道这些是什么吗?”

他很快地敲了三下。

“可那个女孩知道。她知道以后让你不要告诉别人,还显得很忧郁对不对?”

他忙不迭地敲了两下。

“你每天在楼上敲东西,也是为了引起她的注意,对么?”

“你们原来说话的方式,就是通过固定的敲击数来进行的,对么?”

他呆呆地跟着我的问题一直敲着桌子,眼里满是某种深切的悲怆。我长长地叹出一口气,不由自主地跟着那清秀的字体读出了声——

“那天我做了一个梦。梦里你安然地睡在我身边,我就这么沉默地看着你,一动也不动,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要,只是看着你。后来我醒了,在那一瞬我发现自己的头很凉,手一直颤抖,脸边还挂着眼泪。再后来,我甚至不知道那究竟是我做的一个梦,还是曾经发生过的一场现实。”

青年哆嗦起来,他深深地埋下头,从嗓子里挤出一丝丝的呜咽。我将本子合上,突然涌起一股窥视了别人内心的罪恶感。

我拍了拍他的肩,他竟没有躲开我的手。

“我问你最后一个问题——那年伤害她的人不是你,对不对?”

青年浑身像被火烧了一样。他猛地一把抠住了身边的柜子,我注意到他的手指开始不受控制地拼命敲起了柜面。他无法动弹,甚至无法对我点头,只能可怜巴巴地瞅着我,一次比一次更加用力地击打着铁质的柜子。

六.真相

我再次将冰山约了出来,在警局外的咖啡吧里。他很不耐烦地瞪着我,让我有话快说。我玩着咖啡杯的杯口,一时竟不知该如何说起。

沉默了很久,冰山有些扛不住这气氛了,起身说了句“我回去了”,丢下钱就想走。我一把拽住了他的胳膊,他回头看着我。

我苦笑起来:“冰山,你见过菜场里杀兔子的场景么?”

“干吗?”

“我见过。卖兔子的人抓住其中一只,绑住它的腿,把它倒吊在笼子外面,然后一棒敲在头上,接着就是剥皮,放血,整个过程不会超过三分钟。你知道最可怕的是什么?最可怕的是他们都当着其他兔子的面做这件事情。那些在周围围着看的兔子,还会伸出舌头来添血吃。”

冰山皱起眉瞪着我问:“你想说什么?”

“冰山,你说当着兔子的面杀兔子,是因为它们不知道,没感觉,不懂事。那么杀人呢?当着人的面杀人,是什么感觉?”

冰山愣了愣,重新坐回了我身边,沉声问道:“你查到了些什么?”

我苦笑起来。我的嗓子很干,像用砂纸磨过一样,声音擦着黏膜带来疼痛的触觉:“我查到很多东西,但都没什么实际的证据。阳明病院的确在贩毒,而且也为这个杀过人。你跟我说过的那个女孩的事情我也查得差不多了。当初伤她的不是那个青年,青年是被陷害的。他有强迫症,只要一紧张,就必须做某种连续的动作。凶手就当着他的面伤了女孩,然后把自己的指纹擦干净,把刀子塞进他的手里,按上了他的指纹。他没办法抵抗,就因为他有病。你不是不明白为什么他在哭么?我也不明白,直到昨天晚上我才搞清楚。昨晚我刺激了他,他一直拍了三百二十下桌子才停下来,手都拍烂了。你想想,三百二十下是个什么概念?他根本不可能去杀人!”

我吸了口气,稳了稳精神,继续开口:“冰山,当年你的线人,十有八九就是那个女孩。她从青年的画里看到了与贩毒有关的东西,所以才来找你。”

“你怎么知道她的想法?”

我从怀里摸出本子,递给冰山,手指在口袋里触到了什么,拿出来看,原来是那天从尸体上掉下来的小草状的耳钉。我将耳钉拿在手里把玩着,继续说:“这本子是我昨天向那青年借的。你看看里面这些画,像不像白粉?那个院长的死也很蹊跷,我想真正的院长现在应该还隐藏在病院里,暗中操控着贩毒的事情。至于当初那个小混混,只是被当成了替罪羊,就是为了骗取大量保险金,供他们买卖毒品。”

冰山的脸严肃起来。他低下头,皱着眉想了很久,又抬起脸盯着我问:“那你觉得是怎么回事?”

“冰山,如果你想要杀人,要做的第一件事情是什么?”

“接近他,让对方毫无防备。”

“对。第一件事就是成为对方的朋友。因为只有这样,你才有从背后捅刀子的机会。”

“你的意思……”

“那个女孩没有挣扎的迹象,所以大家才说她是在措不及防的时候被熟人刺伤的。又因为现场都是那个青年的指纹,所以大家都觉得他就是凶手,根本没有人去考虑别的人。”

“那你觉得应该是谁?”

“如果说那女孩是大众情人,那么全院的人都有嫌疑。可是考虑一下那个青年被嫁祸的情况,凶手一定得在很短的时间里让他们被人发现。所以我觉得,应该是第一个报案的人。”我顿了顿,看着冰山明显亮起来的眼睛,和他异口同声地说出一个人来:“护士长。”

就在说出口的瞬间,冰山狠狠地拍了大腿一下,几乎跳起来:“我说她怎么那么奇怪,要把那女孩和杀她的人留在同一间病院里面!”

我摇摇头:“恐怕不止,关键是为什么她要杀掉那女孩。”说着,我从兜里摸出手机,打开那张现场照片,“事发现场是食堂,那个青年告诉我,病院不准别人随便进食堂。他们为什么会在食堂这种地方出事?明显是发现了什么,有人想灭口。”

冰山低下头认真地看着那张照片。看着看着,他忽然想起什么:“现在的问题有两个,一,如果毒品就藏在我的眼皮底下,无声无息地转移,没有人发现,那他们是怎么做到的?二,真正的院长究竟在哪里?”

“冰山,你仔细看这些画,里面有一张一直让我觉得很奇怪,”我顿了顿,抽出放在最后的一张图,递给他。

冰山纠着眉盯着那画上,那是一个人佝偻着腰的背影,很瘦小。他想了想,有些迟疑地问我:“你的意思是——这张画里的,是院长?”

“对,这是最近才画的图。他早就被关在上面,能见的人就那么两三个。但他专门画了这个人的背影,为什么?”

“光靠猜测没意义,我们得掌握真凭实据才行。”

就在这个时候,我猛地想起一个一直隐隐约约困扰我的,却又一直被忽略的小细节。“冰山,你知道么?我进那个病院这么久了,虽然搬过那么多次吃的,却从来没有吃过一次米饭。”

冰山挑起眉,仔细地盯着我一会,猛地笑了起来。

七.结案

在和冰山见面之后,又过了一个月,小刘再次通知我去食堂搬运东西。去之前,我特意去看了青年,他依旧痴痴地趴在窗边,妄图透过那扇被封死的铁窗看到什么。

护士长推着那个女孩出来时,我通过冰山帮我改装好的电话,拨通了护士长的手机。护士长看着手机屏幕上那个和食堂内务一样的号码,脸色一变,匆匆地离开花坛,往食堂跑了过去。

我从暗处走出来,来到女孩的面前,蹲在她身边,轻轻地握住她的手。她还是穿着那双白色的球鞋,有些发旧。她的手指很凉,纤细的,脆弱的。

我观察着周围的动静,然后盯着她的眼睛,说:“这里的事情我已经知道得差不多了,我想帮你。”

女孩的眼睛微微眨了一下,眼球有些困难地移动过来,看着我。虽然没有焦距,可我能感觉到她身体的紧绷。

“这是他让我给你的,他每天都在楼上打玻璃,想让你看看他。”

我往女孩的手里塞了张小纸条,上面画着一株小草。我不知道那个青年是什么时候看到这株小草的,也许是那个清晨,他最后一次放风的时候。

女孩的手指无法蜷缩,我把纸条贴在她的手心里,隔着小纸片,感觉到她的心跳,轻轻的,很安静。然后我抬起头,帮她将头发撩到耳后。她的目光无法随着我流转,我只能看见她眼中酝酿的某种雾气。

接着,我拨通了冰山的电话,然后将准备好的白粉放进了口袋里。

我跟着食堂的一群人搬东西,有几十袋面粉,只有放在墙角的不起眼的那包是大米。我走过去,将大米扛上肩膀。

小刘远远地看了我一眼,又低下头去。护士长站在他身边,低声跟他说着什么。

就在我将大米慢慢扛进厨房时,外面响起了警车声。我装作不知所措地抬起头来,小刘纠起了眉,往后退了几步。护士长看了他一眼,直直地走了出去。

很快,冰山带着人出现了。他的手里牵着条缉毒犬,我心里狠狠骂了声“算你狠”,不动声色地往后缩了半步。

缉毒犬很快闻到了我身上的味道,朝着我扑过来。我大惊失色地想要往外跑,可依旧在众人的惊愕目光中,被警犬扑倒在地。

冰山上前,毫不迟疑地给我扣上了手铐,我挣扎无果,被他拎着领子站起来。

小刘的脸阴沉了,护士长瞠目结舌地看着我,所有人围成一圈。冰山吩咐警察在外面拉上了围栏,接着,他从我身上搜出了那两包白粉,然后以抓现行的名义要求清场。

护士长想说什么,小刘悄悄伸手挡了她一下。

按我们之前计划的那样,冰山慢慢走到了那包大米前,从里面检出几粒大米,递给缉毒犬,缉毒犬凑上去闻了闻,汪汪地叫了起来。

冰山直起了腰,威严地巡视了一圈,朗声开口:“我们要对这里进行认真的排查。”

护士长坐不住了,一个箭步跨上前:“这是这个小子自己做的,和我们没什么关系!”

冰山冷冷地笑了声,摇摇头:“不,就在前不久,警方抓到了你们那个装死骗保险的院长。据他的口供称,这里常年进行着贩毒的活动。现在人证物证俱全,你们怎么抵赖?!”说着,冰山耸耸肩,朗声开口:“院长,出来吧!”

周围响起一片议论声,每个人都伸长了脖子往门口看去。过了好一会儿,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院长没有出现,门口依旧静悄悄的。

冰山转过头来,紧紧地盯着护士长的眼睛,又笑起来:“已经死了的院长就要出现了,为什么你不和他们一起往门口看,却要往回看呢?”

护士长一愣,忽然醒悟了过来,哆嗦着扭头想跑。冰山一把抓住她的胳膊,给她拷上了手铐。然后,他走到小刘面前。小刘那双阴狠的眼睛狠狠地钉在他脸上。他清清嗓子,伸出手,猛地一把撕掉了小刘脸上那个伪装的伤疤:“刚才没有看门口的人,还有你,院长先生。”

小刘的脸色一白,又挤出个怪异的笑容。他抬起头看着我,冷冷地说:“你果然不是什么简单的人。”

我别开脸。他的神色太诡谲了,就像隐藏着许多我还没有弄清的秘密,又像嘲笑着我一样。

之后的事情如我们所料,那包被运进食堂的大米敲碎之后,恢复了毒品的真面目。护士长被拉进警车时发出了绝望的呼喊,像个疯子那样做着无谓的挣扎。

我一直站在冰山身边,他拿手铐把我拷在他的车边,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被压走的罪犯们。直到一切结束,他才有些心不甘情不愿地把我松开。

“小子,你刚才是真的想直接把我拷进牢里去对吧!”我揉着快要脱皮的手腕,使劲吹了几口气。

冰山哼了一下,还是跟以前一样又嚣张又惹人讨厌:“真没想到,这么一个医院,就跟个小小的犯罪帝国一样,从院长到警卫全勾结了起来。”

我眯着眼睛看着前方一楼的空地。女孩过去总是坐在那里,头发被风一吹就轻轻地扬起来,给人一种她正翩然起舞的错觉。

冰山也注意到了那个方向。他难得勾起一个温和的笑容,转头看着我,问:“你怎么知道她不是植物人?”

“你见过植物人的手指会动么?”我耸耸肩,“从第一天进来我就发现了。她的窗户上有东西,不那么干净。我想,应该是她趁护士长没给她注射那些控制药物时,偷偷往窗户上呵了气,然后写的字。”

“她写了什么?”

“大概——是那个青年的名字吧。”

“有什么意义么?”

“——不忘记,就是一种意义吧。”

冰山挑着眉看着我,我又耸了耸肩,拍拍他的背:“爱情的事情,你小子不懂。”

冰山对我嗤笑了声,转过头,戴好他的警帽,钻回了车里。就在启动之前,他探出脑袋盯着我:“你为什么这么努力要查这个事情?其实你的任务早就结束了吧。”

我眯着眼睛,盯着那片空地,说:“我觉得,是花就该用力地开,每一朵花瓣都该有个能珍藏她们的地方。”

冰山瞅着我看了一会儿,把头缩回去,凉凉地吐出一句话:“下次一定逮着你。”

“啊,随时恭迎大驾。”

“吃饭?”

“行。”

我坐上他的车,透过窗户,最后看了一眼这所埋藏了痛苦和浪漫的病院。这些天的事情弄得我心烦意乱,好在最后有了好的结局。

尾.

冰山放松下来,打开了音乐。女声悠悠扬扬地唱着,我从背包里摸出男孩的画本,一页页仔细地瞧。

冰山从后视镜里瞥着我,耸耸肩,声音透出倦怠:“看什么?还不还回去?”

“他现在应该已经不需要这个了。”我翻开本子的扉页,当年女孩在笔记本的扉页上问了男孩这样一句话:

——如果我们之间只有一秒的可能性,你还会跋山涉水来与我相会么?

男孩的回答,是一幅女孩的肖像画。那似乎是男孩给女孩画的唯一一幅肖像,笔调清新,线条简单。

画面中的女孩侧着身,微微低着头,专注地看着什么。她的头发蓬松地散在肩膀上,在耳边挽起,露出纤细的脖颈,还有小巧的耳朵。她的耳朵上钉着个耳钉,很朴素,是个三角的形状。

我叹了口气,摇摇头,将这一页翻过去。

忽然,我停住了。

“停车!快停下来!!”我吼起来。冰山措不及防,一下踩住了刹车。我惊恐地重新将那页画面翻过来,仔细地看着。

“怎么了?”

冰山的声音远远地传进我的耳朵,我顿了几秒,猛地抬起头看着他:“冰山,那个女孩……那个,那个植物人……”我说不清话,只觉得口舌干燥,心中涌起巨大的惶恐,“那个女孩,没有耳洞!”

冰山挑起眉,显然没有明白我在说什么。我手忙脚乱地将那画面推到他眼前:“你看,画上的这个女孩耳朵上有个耳钉,但是那个植物人没有耳洞!”

“可能是他想象的呢?”

“不会,他只会画自己看见的东西……”我顿住,接着想起一个东西。

我无法抑制地哆嗦起来,使劲拉开口袋,从里面摸出那枚小草状的耳钉。我将那耳钉放在画前对比,忽然发现耳钉的形状就像一个小小的三角。

冰山的脸色变了。我抬起头,嗫嚅几下,却无法出声。他沉默地看着我,我的胸口像被火烧一般疼了起来:“冰山,我弄错了一件事情……我、我太主观太武断了,我……”

“我们回去,一边走一边说。”

冰山当机立断,将车掉头往精神病院开去。我抱住脑袋,脑子里嗡嗡乱响,乱成一片。

“这个耳钉……这个耳钉是我那天搬走的那具女尸的,那才是受伤的那个女孩,才是510真正的女朋友——”我说一句,嘴里就干一分,“我一直以为三角形是那个植物人的标志,她的耳边有三颗痣,我一直以为是她……”

我哆嗦着,冰山的脸色越发难看了,他伸手拍了拍我的肩。

“当年那个被刺杀的女孩,她一直被藏在精神病院里,没有人知道——他们一直就在隔壁……510一直想要引起的是她的注意……我弄错了,我全部弄错了……”

“这次呢?能确定么?”

“那个植物人,她的鞋——冰山!她的鞋!”

我吼起来,所有被我忽视的细节忽然都出现在了脑子里,我惊惧不已,不敢往下继续想象。

“她的鞋怎么了?”

“她的鞋很旧,有磨损的迹象……小刘说过能为了她死……小刘——”

“不是院长!”冰山接了我的话,他的脸色也难看起来,“那个植物人在哪里?”

“我刚才没看到她,我以为被你们警方——”

“我也没有看到她,”冰山狠狠捶了方向盘一下,“从进来就一直没有看见!”

“院长是女人?”

“所以她才会让人把替罪羊的脸给毁掉!”

“所以护士长每天才会趁这机会跟她报告那么多东西。”

“所以我刚来不久的那次,510发现轮椅上推的不是他的恋人,才会有那么大的反应……冰山,我……”

车猛地刹住,停在了精神病院的门口。我跌跌撞撞地和冰山一起从车里跳下来,往院里跑去。

我带着他上了五楼,510的门开着。我们走了进去,迎接我们的,是青年仰面倒在血泊里,那双无法闭上的双眼。

而女孩,那个我自以为是的,漂亮的脆弱的被伤害的女孩,早已不见了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