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子张氏掩口低笑,幸灾乐祸地将发黑的馍馍往唐小苔面前一踢,啐道,“还瞧什么?老祖宗发慈悲,你就好好受着。你们二房不出力不出钱,能混口馍馍吃是老祖宗心善。回头,乡亲也别嚼舌根说咱家苛待你们。”
豆子春芽和虎子拼命奔向奶奶邹氏,努力扒拉住邹氏的裤腿,扯开嗓门哀求。
“奶奶!娘病了!娘再不吃饭就要死了!”
“奶奶!求求你,给娘一口饭吃。”
“奶奶!”
奶奶邹氏嫌恶地扯起裤腿继续往前走,年幼的虎子被绊倒在地,急得哇哇大哭。
唐小苔眼见着一群弟妹卑微到尘埃里,也换不来奶奶的一口饭,又是心疼又是愤怒。
一斗米有几文钱,奶奶邹氏刚才大方地甩给长工又是几文钱?
唐家宁可把钱丢给长工做体己,也不肯花在自家孙辈的一口饭身上?
自己越发相信,二房唐富强不是奶奶亲生的,这实在太令人气愤。
年轻人颇有兴致地倚在柱边,悠闲望着唐小苔瞬息万变的神情。
有意思。
她打算怎么做?
突然。
“啪——”
唐小苔将系在腰间的巾帕解下,拍在灶台边。
所有人眼皮都是一震。
嫂子张氏被唐小苔突如其来的气势惊得瞪圆眼,她怎么都想不到,一向逆来顺受的二房家,居然会有反抗的一天?
奶奶邹氏脚步一顿,头一回转过身,冷厉地望来。
“做什么!”
威严的气势让整个灶房气氛压抑又凝固。
豆子春芽和虎子吓到大气也不敢喘,只求阿姊别那样正面和老祖宗顶撞。
唐小苔抖开巾帕,顿时精致的巾帕绣描图案,让所有人眼前一亮。
双面绣!
巾帕正面绣着一朵荷莲,背面绣着一只喜鹊。看起来吉祥又喜气,放到当铺或是市集,能卖出一笔好价钱。
嫂子张氏眼睛死死盯住双面绣巾帕,惊呼出声,“老祖宗!是秦氏的绣活。”
唐小苔知道这巾帕是娘绣给原主贴身带的帕子,能祈福还能讨个好彩头。但现在娘再不吃点营养的食物补补身子,怕是都熬不过两天。
唐小苔清朗干净的声音回荡在狭小的灶房中,“一块帕子,换吃食。”
终于。
面不改色的奶奶邹氏蹙起眉头,认真地审视这块来之不易的帕子。
绣工秦氏,绣技卓绝,早年以双面绣出名。但她嫁进唐家后,眼力早衰,再也拿不起绣针。这块帕子,还是秦氏早年给原主绣的。
奶奶邹氏不动声色地命妇人接过帕子,随意努了努一锅白粥,就像打发路边的狗。
然而,唐小苔收起手帕,声音坚定又清澈。
“奶奶,我不要粥。我要一只烧鸭,一锅老母鸡汤,和一盘红烧猪排。”
整个灶房鸦雀无声。
所有妇人震惊地望向语出狂言的唐小苔,错愕到眼珠子险些掉落眼眶。鸡,鸭,猪?那是过年才能吃到的大荤!她们一年都沾不着几口肉,连口猪肉汤都喝不着。
年轻人一愣,随后夸张地抚掌大笑起来,爽朗的笑声震得地面颤抖。
唐小苔面无惧色地抬起脸,盯住奶奶邹氏愤怒的眼,开口道。
“娘年轻时绣工一绝,她从南方远嫁来元山村,带来独有的双面绣。别说最近的镇,就算是周边几个镇都未必能找到会双面绣的绣娘。这块帕子放到镇上当铺,最少能当出两头猪的价。放市集上要是被大户人家相中,也能卖个好价钱。”
“娘眼睛是怎么坏的。她在唐家天天夜夜被压在豆大的灯烛下绣针线,但她做好的绣品又被几个嫂子拿去卖,才给娘几文银子。娘她说过什么了?奶奶,一块双面绣帕换三盆荤食,亏么?肉能再买,但娘再也动不了针线,双面绣帕只有这最后一块。”
一番话说完,所有人倒抽一口冷气。
嫂子张氏更是惊奇地连连扫向唐小苔。
这还是二房那个逆来顺受的丫头春苔么?春苔过去和她娘性子一样软弱,被人使唤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更别提反抗。
但现在,唐小苔非但反抗,还用娘亲秦氏的最后一块双面绣帕来威胁唐家老祖宗。
简直反了!
奶奶邹氏眯起老眼,气急反笑。她头一回被一个晚辈在众人面前驳斥到丢面子,这让她下不来台。
嫂子张氏狗腿地哈腰问奶奶邹氏,“老祖宗,这该……”
奶奶邹氏重重冷哼一声,冷厉道,“给她。”
一句话,一锤定音。
众妇人惊呼,“给她?老祖宗,这些肉可不便宜啊。”
“老祖宗,现在这年头兵荒马乱的,猪肉价格也涨了不少。咱们自己还没吃上一口猪肉。”
“老祖宗,俺儿子馋肉馋很久了。要不让俺儿子先吃一口?就一口。”
一群妇人一想到香喷喷的老母鸡汤,外酥里嫩的红烧排骨,和酱香浓郁的烧鸭,馋到哈喇子直流。
但她们不敢违拗奶奶邹氏的喝令,只能眼红地盯着唐小苔,恨不得吃到肉的人是她们。
唐小苔依言递过双面绣巾帕,对上奶奶邹氏冷厉的目光。
自己心里慌极了。
虽然说刚才自己腰杆挺得笔直,好像胸有成竹一般,但自己手心里捏得全是汗。帕子管不管用自己心里没有底。万一唐家抢了帕子又不给吃食,又该怎么办。
幸好,奶奶邹氏还是有老祖宗包袱的人。
她挥了挥手,命几个妇人去镇上买肉,又命人将帕子拿去找下家。
就在唐小苔心中长舒一口气时,耳边传来似笑非笑的嘲弄声。
低沉的嗓音带着薄薄沙哑,和说不出的戏虐。
“双面绣只值两头猪?乡村女人就是没见识,双面绣抵得上京城边郊的一片地皮。”
唐小苔被冷不防出现的沉音,惊得心里一跳,恨不得一脚把这个古里古怪的长工踹到门外。
但自己被他沉稳坚定的口吻动摇。
双面绣抵得上京城边郊的一块地皮?当真这么值钱?难怪奶奶这么爽快。
要是娘秦氏的绣活当真能换京城边郊的一块地皮,那自己可得好好把秦氏的绣活学来。这是谋生技能啊。
能发财!
不过自己心中更是疑惑,这个长工阿承,怎么知道京城边郊的地价?莫非,他是从京城来的?
就在唐小苔心中胡思乱想的时候,奶奶邹氏阴沉下脸,威严地逼视过来。
周围一众嫂子纷纷窃笑。
“俺就说老祖宗没那么容易把肉给这丫头,这不,有好戏瞧了。”
“春苔丫头当这么多人的面让老祖宗没脸,老祖宗怎么会放她走。”
“老祖宗给春苔肉,但春苔可得吃顿竹笋烤肉!”
嫂子们窃窃私语,张氏更是直接提起手里的藤鞭。
“老祖宗。”嫂子张氏煽风点火,语调里满是幸灾乐祸,“春苔丫头没规矩,就该受罚。老祖宗,您罚她脏您的手,俺替你抽。”
说完。
“嘭——”
凛冽的劲风划破凌空。
藤鞭夹裹锋利的呼啸袭面而来。
唐小苔惊呼一声,下意识就要躲。但一屋子的人,自己又能躲到哪里去?躲过这一鞭子,还能躲过下一鞭子?
就在藤鞭即将抽中脸的一刻,豆子瘦小的身体飞扑过来。
“阿姊!”
豆子哭喊,奋不顾身的想用幼小的身子替唐小苔受下这一鞭。
唐小苔心疼又着急,只能一把抱住瘦骨嶙峋的豆子,姐弟两人牢牢抱成一团,吓得紧闭上眼。
突然。
藤鞭抽击的声响骤停。
唐小苔死死抱住豆子蜷缩成一团,头顶出乎意料地没有传来任何痛感。
怎么回事?
藤鞭没有抽下来?
是奶奶邹氏改主意了?
就在唐小苔疑惑地抬起脸时,正对上的是一条修长有力的手臂。
年轻人一掌凌空攥紧藤鞭,收住鞭挞的势头。
他健硕的手臂肌肉鼓起,富有张力的肌肉,流畅的线条,内蕴强悍的爆发力量。
一屋子的妇人震惊到双目圆瞪。
没有人相信长工阿承居然会为了一个干瘪瘦小的丫头出手相助。她们眼中的长工阿承,做事带着八分散漫和漫不经心,好像没有任何事能入他的眼一般。
但这样凉薄的年轻人,居然会为一个不相干的丫头,和唐家顶撞?
唐小苔也困惑。但最惊诧的人还是奶奶邹氏。
就在奶奶邹氏准备开口时,年轻人率先出声打破一屋子寂静。
“行了。”沉哑的嗓音带着令人迷醉的磁性,极有迷惑力,“老夫人,你前阵子商量的事,在下考虑清楚了。至于人选,就是她。”
唐小苔更疑惑地看见面前指来的大手。
什么?他指了自己?
什么人选,他和奶奶邹氏商量什么人选?自己要被选去干什么?
所有嫂子倒抽冷气,心跳提到嗓子眼。
饶是处变不惊的奶奶邹氏更是错愕的一僵,气急反笑,“你选她?可想好了?”
年轻人哈哈大笑,一把揽住唐小苔的肩头,将她拉扯靠近,爽朗道,“在下做事从不反悔。就是她了!”
唐小苔只觉得肩头一暖,温热浑厚的男子气息将自己包裹,桀骜阳刚味道带着极霸道的攻击性。
他到底选中自己做什么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