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伊其实不算是回家了，而是走进了明居住的房子。

部落里出生的女孩在六岁左右父母就会给她再修一座房子，离家不远，晚上就去那里住。而霜自七年前与启结为伴侣之后就几乎是好几天才去明那里一次。

雨早已离开，达伊走进去时屋子正中央的一个火把正燃着，给这个不大的小屋带来一丝闪闪烁烁的明亮。

明正坐在她的小床上，背后靠着墙壁。眼睛闭上，手细细的磨着手中拐杖的上端雕花，这个举动说明了她没睡着，而是在静静地思考着什么。

“阿母。”达伊轻声喊道。

明豁然睁开双眼，火光忽闪忽闪明明灭灭印在她脸上，让她的神情晦暗不清。

“达伊，你来了。”她张嘴，语气没有藏着丝毫意外。

达伊走到她的身旁，同样坐下来：“嗯。”

没等她继续说话，明先开口了：“你看过这个竹筐了吧？”她费力的想把摆在墙角的那个竹筐拽过来，可还没拽动多少就已经累得气喘吁吁。

她已经五十好几，快要六十了，算是这个部落里的长寿之人，可是命长能力却少了。曾经部落里最智慧有力量的人也老了。

达伊赶紧起身，跑到那边去，把筐子拿了过来。

明看着她矫健的身形和肖似丈夫的那张脸，淡淡的微笑起来。

竹筐已经摆在她面前了，她用粗糙而布满褶皱的手一寸一寸的抚摸着。

每一道拱起，每一处凹陷，她细细的感受了好久，用她看不太清的眼睛就着微弱的火光。

最后她叹息一声，意味深长：“你看，这多好啊。”

达伊刚刚已经随母亲的手打量了很久了，听到母亲的话她赞许的点点头。接下来没出声，她知道母亲接下来还有话说，不需要自己过多的答复。

“达伊，秦他们的部落比我们强大很多，不可能是被外族欺压了才会让他们两人单独流落。”明说得很肯定。

这就说明秦嘉明最开始和他们说的，是因为部落冲突他们部落输了，才导致他和宁被迫流离的事情很可能是假的。

达伊嗯了一声，这些她推想过了。

“但是他们没有坏心思。”达伊开口，倒是引得明诧异的看向了她。

达伊一直很少在这种时候表达自己的主观感情，更何况是这种太明显的说好话行为。她总是听她说，看她做。

“达伊，我教过你，不要太凭着自己的看法来处理事情。我们今天讨论的是关于他们俩能给部落里带来的利弊，不是说他们有没有坏心思。有时候一个没有坏心思的人也是可能做出坏事的。作为一个部落的首领你要有完全的考虑。”

明皱起眉头，一脸不赞同的看向她。

她从小就是将达伊作为继承人来培养的。

培养她的胆气带着她吃各种未知的东西，培养她的聪慧与想象力，带着她观察各种动物的生活习性，从里面学会生活技巧并且自己创造。

甚至族里遇上任何大事，她处理的时候都会带上达伊。将自己每一步做法都细细分析给她，自己为什么做，为什么不做。让她时时刻刻谨记以部落为责任。

这样对于一个孩子或许有些苛刻和狠心，但是成长以后的达伊也让她非常欣慰。

明其实也说不上生气，因为达伊的话她也赞同，只是她说出来的时候带出来的一切情绪让自己警觉而已。

看着虽然没说话但是脸上写着认错两个字的达伊，明没有苛责：“阿母知道，他们两个没有坏心思，只是说他们两个来路有些不明。”

又叹了口气，她继续说道：“阿母从小在部落里长大，可是从阿母都还小的时候这里都只有三个部落。他们俩又是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山上呢？从来没人见过的两个人，从来没人知道的两个部落。”

“如果是遇到了部落战争，那他们是怎么样做到的经历了那么多的危险还衣衫整洁的出现在我们面前的呢？”

“甚至，这几天宁还换了身衣服，她说她现在做不出来，那是不是说明她还藏起来了一些东西，是不是也是对我们的不信任呢？”别人可能忘了，但是达伊和明是不会忘的。

达伊仍然低着头，这些她都想过，但是身份不明也没有什么关系，秦他们没有坏的心思。

而且自己这个前面隔着一条及其宽阔的水流，后面又是重重叠叠的大山。在秦和宁之前，从来没有人能够走出去，也从来没有人能翻越进来。

如果是担心他们给自己部落里带来仇敌的话，那么似乎不用太担心，他们的仇敌应该永远不会发现他们，而自己的部落也能因他们带来的东西过上更好的生活。

但这只是如果，是达伊作为朋友站在首领的角度上思考的。但如果不是朋友呢？

如果只出现了秦一个人，那么还可以归咎于偶然，可以认定很少会有人进来，即使他们的敌人再强大，但是人少，她们部落也根本不怕，反而能够大胆的收留秦嘉明，与他互相成就。

可惜......江宁出现了，这是第二个人，短短的一年左右。

那么如果接下来他们有敌人来，一个或十个百个千个，带着比自己部落强大数倍的武器，自己部落能有还手之力吗？

不得不说，同样是谨慎，明想的比雨透彻得多。

达伊看向母亲，无声的询问着：那我们要把他们赶走吗？

明见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已经仔细想过秦嘉明两人带来的弊了，再次温和的笑：“阿母让你仔细考虑也不是说让你只考虑弊端，你该考虑的还有他们带来的好处。”

说着明再次轻轻拍了拍面前的竹筐，眼睛眯起来缓缓说道：“你看，这是智慧。这是最珍贵的东西，有了他们的智慧，能够让族人们过上更好的生活。”

从秦嘉明造出来的弓箭，排刺再到初初显露生活技能的江宁，明平时不和他们待在一起，不和他们一起干活了，但是对他们的一举一动心里却是雪亮的。

他们一个能让部落活下去，一个能让部落活得更好。

这是一个挑战，冒险了一辈子的明隐隐嗅到机遇的气息。

如果成功了那就会是一个更崭新更美好的结局，永远福泽部落后人；如果不成功那就是满盘皆输。

因为在他们的智慧渐渐在族里展露之后，所有人都会为他们心悦臣服，一旦他们遇险，那族人们都会是他们手里的刀。

他们朴实，重感情。做了上一代的风云人物的明很清楚的知道。

听明这么说着，达伊慢慢握紧了手中那个装着皂液的竹筒，她心绪混杂，此时没空再想着向母亲分享这个东西了。

时间沉滞。

“我们可以试试。或许宁也只是巧合。”

明的声音突然再次响起，达伊的头猛然抬起来，恰好对上明含笑的双眼，“你也很喜欢他们，不是吗？”

愣了几秒，达伊重重点头：“嗯！”

达伊和霜不一样。霜因为没有母亲，还长得很瘦小，父亲也没有那么细心照顾的到生活的方方面面，导致她很小的时候总是与其它孩子不一样，在别人看来她长得丑，不整洁，还没有妈妈，走到哪去都会被其他孩子冷落。

而达伊虽然从小也与其他孩子不一样，但很多孩子都很喜欢她，崇敬她的母亲。只是她的思想要成熟很多，她的想法也奇特很多，她和身边的同龄人永远玩不到一起去。

她不是一个强求的人，也懒得委屈自己的灵魂来追求一些貌合神离的友谊，所以她选择远离。

而江宁不一样，她们一样有奇特的想象，能一起讨论大部分人看起来奇怪又不敢接近的植物，能从天上的鸟聊到水里的鱼。

当然，还有达伊最爱的江宁带来的制作食物的方法。

这些事情，明都知道，因为自从江宁来了之后，她就经常闻到旁边出现的特别的其无气味。

而且，

这是她的女儿啊......

再狠心还是希望她能快乐一点。

——

何况这些其实也是明在见到江宁的一瞬间就权衡出的结果，今晚所说的一切也不过如同所有往常的日子一样，她在教达伊怎样判断事物。

这是成为一个值得托付的氏族长所必要的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