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有愿望,看看曾国藩的故居。
曾国藩是湖南宝庆府湘乡县荷叶乡人。解放后,宝庆府撤销,改称邵阳地区。后又从邵阳地区分出娄底。湘乡县则归属到湘潭地区,荷叶乡又从湘乡划出,列入娄底地区双峰县的版籍。因此,曾氏的籍贯便起了争执。按现在的行政区域划分,曾氏是娄底市双峰县人,但若遵从历史,则曾氏仍应称是湘乡县人。
车自长沙出发,先从京珠高速至株洲,于此改走东西向的长瑞线,至湘乡县境下,驶入320省道,经山枣、虞塘西镇而入双峰县境。一路陵山纠葛,曲水萦回,稻田层叠,人烟稠密。过虞塘后,山始峻肃,路渐陡峭,曲折盘旋凡30余公里而至荷叶乡。
荷叶乡并非丽山圣水之地,比之巴蜀的神秘与江浙的温婉,此地并没有那种让人眼睛一亮的风景。特别是当我专程从长沙驱车200余公里来到这里,站在曾国藩故居——毅勇侯宅门前的时候,一股难禁的失望之情,如霖雨一般浇灭我探望的热情。
如果你看过皖南的民居,江浙大户人家的宅院,便觉得这幢侯爷的居所真是太过寒碜。宅坐北朝南分两重。第一重是门第。大门两边,右为马厩,左为轿房;第二重是正屋,一溜数十间房舍,每间屋又是一进两重,廊檐相接。门第与正屋之间,是一片狭长的庭院。东西厢房,一为书楼,一为膳堂。从东边厢房旁的通道出去,院子的东南角缓坡上,另建有一栋单独的建筑,名思云堂。这里,才是曾国藩真正住过的地方。
参观这幢毅勇侯宅,无论从建筑的规模还是使用的材料,乃至仅存下来的一些家具来看,都与曾国藩的显赫声名极不相称。最令我吃惊的是,这座侯宅的墙体,外观面虽然使用的都是青砖,但里墙以及屋内的闬墙,用的都是清一色的土砖。思云堂内,有一个曾国藩用过的书桌和太师椅,都是松木制成。其古朴,其简单,令人猜想,这应是陋巷寒儒使用的物件。
据说,古玩收藏者,很难得到曾氏家传的旧物,如玉件、如红木、如铜器等。曾国藩留给后世最多的是书法。这正应了“秀才人情纸半张”的说法。问题是曾国藩不是秀才,而是晚清中国政治舞台上的无双国士。
梁启超说过一段有趣的话,大意是英雄造时势者是英雄,时势造英雄者亦是英雄。用这一观点来衡量三湘的著名人物,则***是造时势的英雄,而曾国藩是时势造出的英雄。这两种英雄是有高下之分的。说简单一点,前者创造历史,后者顺应历史。想当年曾国藩回湖南奔丧,被请出来办团练,他这位以舞文弄墨、吟诗作赋为己任的翰林学士,突然间要“沙场秋点兵”了,心里完全没有准备。因此,他开头的对策并不是知难而进,而是千方百计躲避这件事。可以说,他这一位英雄是被逼上梁山的。他训练的湘军,视始亦不见神勇,也是在屡战屡败之后,才置之死地而后生。
曾国藩在迈向“无双国士”的漫长生涯中,是挫折大于成功的。他也不止一次打退堂鼓,想重新过那种优哉游哉的文人生活。只是在所有的退路都被斩断的情况下,他才不得不登上“落日照大旗,马鸣风萧萧”的英雄舞台。在经历了太多的惨烈的战争之后,他的文人心态才有了改变。战争终于成为他不可或缺的思维。
有人说,没有曾国藩的示范效应,湖南近代史上不可能涌现那么多的英雄人物。我不太同意这种观点。我倒是认为,正是湘人的百折不挠的精神成就了曾国藩。设问一下,世界上究竟有多少支军队,在屡战屡败之后,还能够重整旗鼓战胜对手呢?如果洪秀全领导的军队有这种精神,湘军能有翻盘的机会吗?曾国藩是洪秀全的克星,乃是因为湘人的愈挫愈勇。在他之后数十年出现的***,之所以成为***的克星,还是因为湘人的锲而不舍的屠龙精神。岳麓书院门前挂着的对联“惟楚有才,于斯为盛”,不可讥为湘人的狂傲,应看作是湘人的自信。
在毅勇侯宅邸盘桓,可以悟出曾国藩做人的追求:在功名而不在富贵。曾国藩的九弟曾国荃,虽然也是一名骁将,但到死都没有改变强盗心态,所到之处,以劫掠为能事。据说他攻陷南京后,狂抢三日,六朝故都数不尽的金银财宝,被他车载船运弄回荷叶乡,修建起富丽堂皇的巨宅。俗话说,“一娘生九子,九子九般行”。曾国藩与曾国荃虽手足情深,但品性与情操有天壤之别。
曾国藩故居,虽然也挂起了省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的牌子,但参观者寥寥。荷叶乡太偏僻,像我这样发思古之幽情者,毕竟又太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