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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典3000年:一座城市里的欧洲文明史 绪论

翁贝托·埃科(umberto eco)曾为描绘君士坦丁堡的书籍中最精彩的一本作过序。在这篇还未曾译为法语的序言中,他思考了关于不同城市所给予我们的呈现方式问题:“在某一类城市里,我们会突然感觉沉醉其中,甚至都没时间去从远处有距离地感受它们,就像伦敦、罗马和巴黎那样;而在另一类城市中,我们只能慢慢地、一点点地去体会它们,这让我想起了我们从海上或是从机场走高速公路才能到达的纽约。”在为2004年雅典奥运会而建的新机场启用前,我认为雅典更多地属于第二类城市。无论是乘船抵达比雷埃夫斯港(le pirée),还是坐飞机到达海滨的赫利尼康老机场(hellinikon),前往雅典的路线基本上都是同一条:在经过几公里尘土飞扬的林荫大道后,在探索的兴奋或返乡的慰藉中,雅典卫城(l'acropole)便逐渐展现在您的眼前。

没有人能比谷克多(cocteau)更引人入胜地描绘这类经历了,因为他的创作总是富有幽默感。1936年,这位作家说服了时任《巴黎晚报》的经理让·普罗沃斯托斯先生(jean prouvost),让他和他的朋友马塞尔·基尔(marcel khill)追寻英雄儒勒·凡尔纳(jules verne)的足迹,也尝试在八十天之内环游世界。离开罗马之后,他们来到了雅典。他们俩在比雷埃夫斯港一下船,就赶上了一辆巴士。一位戴着眼镜的年轻女打字员就在谷克多前面坐着,与其说是坐着,还不如说是站着,并且一手叉着腰。“透过这位女士的上身和手臂组成的三角形缝隙,我们可以隐约看到土伦郊区的风景。我正打着盹儿,却被巴士的颠簸声吵醒,并且瞬间惊讶地睁大了双眼。我看到了什么呢?在这位女士的身体形成的缝隙里,我看见了一个破败的、长而矮的小笼子,很像小孩子用草编来关蝈蝈儿的笼子。这个笼子横亘空中,并且周围没有任何东西。是什么呢?我的心开始剧烈跳动。这个开了口子的小笼子……是什么呢?啊,对了!是它!是帕特农神庙!”

对于那些坚持从陆路前往希腊旅行的冒险者来说(我曾经也是其中一员),还有一个从西边通向雅典的入口,这条路线大致沿袭了以埃莱夫西纳(éleusis)为起点的古代圣路。密集的车流量使得我们没有闲情雅致去欣赏沿途的风景,更别说去思索历史的变迁,就像夏多布里昂(chateaubriand)曾做到的那样,或者说,就像他想让我们相信他在1806年做到的那样:“那些来凯克洛普斯城(la ville de cécrops)游览的旅客,通常是通过比雷埃夫斯港或经由内格罗蓬特路线(la route de négrepont)到达的。他们其实错过了一部分景致,因为当人们从海上来的时候,通常只能看到城塞,当从优卑亚岛(l'eubée)下来的时候,安切斯梅山(l’anchesme)便会阻断其视野。但命运为我指引着正确的道路,使我欣赏到了雅典所有的辉煌。”其实这位旅行者应该感谢的是他自己,而不是命运。米歇尔·德·杰赫尔(michel de jaeghere)已经论证过这个很多专家都质疑的观点:夏多布里昂其实就是通过比雷埃夫斯港到达的,就像布萨尼阿(pausanias)在几个世纪前做到的那样,只不过他在事实描绘中加入了主观色彩。老实说,其唯一重要的影响便是成为法国文坛上最美的篇章之一。

这些从南边或西边到达雅典的不同路径,其实已经不太常用了。如今绝大多数旅客都选择乘坐飞机抵达埃莱夫塞里奥斯·韦尼泽洛斯国际机场(elefthérios vénizélos)。因为这个机场位于雅典以东,距离城市还有一定的距离,所以还需要沿着夏多布里昂所说的“内格罗蓬特路线”继续前行。了解的程度逐渐加深,能欣赏到的景色便更加绝妙。但在埃科提出的两种城市类型当中,雅典也从此由第二种转化为第一种了,这怕是会带来一些不利影响。例如当人们在协和广场(omonia)和宪法广场(syntagma)之间的某处乘坐地铁、公交车或出租车的盲目旅程结束时,会惊觉毫无过渡性可言,这大概始于这个城市潜藏的问题,但同时也为那些懂得如何探索它的人预留了很多惊喜。举例来说:在上次来雅典的时候,我就遇到了一位疯狂的警察,他在布列塔尼大酒店(l'hôtel de grande-bretagne)后面一直疯狂地吹哨子,试图控制包围在他身边鸣喇叭的人群。

这样一来,对于那些不愿拘泥于陈词滥调的人来说,就更有必要采用孟德斯鸠的方法了。只要一到达陌生的城市,这位《论法的精神》的作者便会急忙登上最高处,例如山丘或钟楼,以便尽快打量其新领地。

在雅典,其实存在很多这类可以用来观察和了解这座城市的高地。除了雅典卫城以外,每一处高地都各有千秋。确实如此,因为身处雅典卫城之中的时候……我们是无法观察到卫城本身的。人们可以乘坐缆车到达吕卡维多斯山(lycabette)的顶峰来观赏雅典。不过就像威尼斯的恋人们相比于圣乔治·马焦雷广场(san giorgio maggiore)的钟楼,更偏爱圣马可广场(la place saint-marc)的那座钟楼一样,我承认其实我更喜欢附近另一处稍低一些的高地——银河酒吧(galaxy)。这个酒吧位于希尔顿酒店顶层的露台上,在这里,您可以欣赏到最美丽的雅典城。当然,您不仅可以观赏到雅典卫城及与之毗邻的山丘,还可以看到比雷埃夫斯港,甚至更南边的一些地方。除此之外,往更远的地方看,您还能在西边观赏到海上的落日(毕竟晚上才是人们经常光顾这个奇妙观景地的时候),还有萨拉米斯岛,以及周围停靠的不知是在等待卸货还是等待除去帆樯索具的船队。

从高处俯瞰雅典,她是这样一座既古老又现代的城市,本来这两种特征应是极其矛盾的,但两者在雅典却又出奇和谐地共处。饱受争议的当代建筑甚至与古老的神殿在一片祥和的氛围中互动。正如约翰·弗里利(john freely)描绘的那样,重新统一的雅典再一次成为“欧洲最古老的城市”,但其实她本应蝉联的。雅典是这样一座终于回归历史的城市,一座终于可以回归历史的城市。

那些专家学者包括一些作家,对于雅典这座城市,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只关注古代雅典,更确切地说是只关注伯里克利(périclès)统治时期的古雅典,那段只有短短30余年的历史。这种极具限制性的选择,使得雅典脱离了历史的长河,成为一座无始无终的城市。也就是说,既无前史考究,也无后续发展,这就导致了大多数对于希腊“黄金时代”【1】的讨论成为空谈。这种对现实的明显否认,这种对雅典既歌颂又贬低的印象,其实是有一定风险的。例如,弗洛伊德(freud)就因此于1904年,在雅典卫城上感受到了所谓的“记忆障碍”【2】,并显然伴随着严重压抑的俄狄浦斯情结(œdipe)。在32年后,他才将这段经历告诉了罗曼·罗兰(romain rolland)。而如今,伴随着20世纪下半叶大众旅游的迅速发展,这一过程只会被愈发推进,可能最终人们对雅典的认知,甚至会从伯里克利时期缩小为只有雅典卫城,从雅典卫城再缩小为只有帕特农神庙。

如果雅典今天再不用最新研究(特别是对希腊化时代和罗马时期的雅典历史的研究)来为自己澄清、辩护的话,这种只研究3000年历史中30年的方式,就会被大众所接受。作为一个富有经验的旅行者,奥利维尔·罗林(olivier rolin)曾在一篇生动的短文中写道:“雅典是欧洲唯一有如此经历的首都,近20个世纪没有相关历史记录,导致城市的改革与变迁没有被连续记载下来,形成了需重新填补的历史空白。”当然,雅典肯定不像罗马拥有那么“多元的文化”(这种表达方式出自费尔南德·布劳德尔〔fernand braudel〕对整个地中海地区的形容),但是这些“城市的历史改革与变迁”,就算现在只有内行才能接触到,也不会这么快就隐没,而在夏多布里昂那个时期,它们是最清楚可察的。

我们再接着讲述夏多布里昂子爵在那条自埃莱夫西纳到达雅典的路线上看到的风景。“首先令我印象深刻的,便是冉冉升起的红日照耀下的城堡,它就在我的眼前,在平原的另一边,似乎就倚靠在那座构成画面背景的伊梅特山(hymette)上。各式风景在那儿汇聚,向我们展示了卫城山门(propylées)的柱头、帕特农神庙和厄瑞克忒翁神庙(temple d'érechtée)的圆柱、城墙上放置大炮的墙洞、基督教徒的哥特式遗迹以及穆斯林小屋。”总而言之,这展现的其实是三个时代。如果您愿意,也可以将其视为三个雅典,分别是古典时代的雅典、拜占庭时期的雅典和奥斯曼时期的雅典。

如果说上述第二个甚至第三个雅典,如今不大可能吸引人们眼球的话,不是因为它们没有存在过,而是因为历史会被改写甚至被颠覆,使得我们相信它所经历的过去并没有发生。这也就是在1834年,年轻的希腊国度诞生时发生的事情。如果说几乎所有的清真寺都被摧毁,如果说主宰雅典卫城的法兰克塔被推倒让巴雷斯(barrès)感到失望的话,那么这都是政治决定的结果。必须删减那些会令人们想起被耻辱压迫的事物,向那些不统一、有分歧的国民提供一份有关古雅典辉煌过去的记忆,这也是一种动员方式。为了谈论历史的消逝,奥利维尔·罗林运用结果来印证原因。塞纳西斯·瓦尔蒂诺斯(thanassis valtinos)也在同一部作品中再现了这个方式。您可能会认为,如果一座城市没有留下任何痕迹,那么就意味着它不存在任何历史。事实其实刚好相反,如果这座城市一点痕迹都没有,或者更确切地说,那些痕迹都不存在了,其实恰恰是因为它曾经拥有过一段历史。

而我想讲述的,便是雅典这段被湮灭的历史。在接下来的篇章中,我将详尽地记述这座城市从起源到如今的历史。如果除去玛丽·泰瑞斯·韦尔内·斯特拉焦蒂(marie-thérèse vernet straggiotti)著写的与其说是小说,不如说是历史书的《雅典传奇》(le roman d'athènes)以外,目前就没有其他任何有关该主题的法语著作了。其他语种像英语、意大利语和希腊语也都是一样的情况,或者更糟。此外,还有一个特殊点在于,如果我们用同样多的笔墨去描绘雅典每个时期的话,会使写作任务变得更加复杂:虽然有关雅典古典时期、奥斯曼时期和拜占庭时期的研究资料非常丰富,但是好像没有引起历史学家们的注意。

然而最主要的困难还是在于我调查研究的主题上。其实我感兴趣的是雅典这座城市,而不是那个和它同名的,曾一度统领希腊而后逐渐消亡的城邦。皮埃尔·布鲁莱(pierre brulé)是为数不多的曾指出两者区别的人之一,他说:“当我们今天说‘雅典’的时候,其实有两层含义。从现代意义上说,它指的是城市,分为古代的城市和现代的城市。从古代意义上说,它指的是城邦,所以我们会说雅典与某地进行战争或结盟。因此我们必须注意两者含义的区分。”虽然我已经尽己所能注意区分两者,但我还是不确定自己能否真正做到。

接下来,我将会按照时间顺序,并基本上参照传统的历史分期来编写这本书。为了加强描写历史转变时的连贯性,我尝试将雅典放入连续的状态中来编写(应注意雅典〔athènes〕这个词运用的是复数形式,难道是因为雅典重新统一之前,卫城附近围绕着很多村落吗?还是同名女神雅典娜〔athéna〕的不同变形方式呢?)。而且如果有需要,我可能会运用第一人称来书写,即便原则上在编写此类书籍时应避免使用这种方式,但是在我看来,见证者与历史学者的身份是不冲突的,当然前提是,一方的人生经历不会过度影响另一方希望追求的客观性。

在全文的编写过程中,有一本书对我提供的帮助特别大,不仅是因为它所提供的大量材料信息,更是因为它所提出的方法让我受益良多。这是一本罗兰·艾蒂安(roland étienne)所著的关于古雅典城市史的书籍。由于这位作者过度谦虚,他只描绘到公元3世纪的雅典就停笔了,这反倒无意中使我受益。如果他将其继续编写完,就像他曾经设想的那样,一直写到当今的雅典,那么您现在正阅读的这本书将不会有机会面世。

【1】希腊的黄金时代,亦称为古希腊的全盛时期,特指伯里克利统治时期。

【2】西格蒙德·弗洛伊德曾怀疑过雅典卫城的真实存在,从而与本身记忆产生矛盾。